第4話:《無盡漆黑的軌道》

頭部是一陣撕裂,這感覺絲毫不陌生。

眼皮無力撐起,迫使關天翔在漆黑中與恐懼糾纏。

芊琴……芊琴……四方一片死靜,八麵彌漫著可怖。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數分鍾褪去,關天翔使勁睜眼,眼皮卻不屬於自己似的毫不服從。

聽覺、視覺好像全失,當下感到最真實的,竟是腦袋的灼痛……先前頭部應該撞到了硬處……不過,身體感受不到嚴重皮外傷,麻痹的四肢尚有觸覺,這些已經是最能自關天翔安慰的喜訊了。

漸漸地,關天翔自覺躺在某個平麵上。

雙手於平麵上**,漸漸確定了那是地板……電車車廂地板。

頭腦頓時清醒了七分,關天翔回溯著記憶中的驚悚遭遇,可一時之間無力整合。

一切全然偏離常理,那卻是**裸的真實……關天翔歎了一口氣,雙手撐著地板坐起來,雙手撫摸眼眸──啊痛!原來……關天翔一直也是開著眼。

隻因周遭太漆黑,無光環境才製造了“沒有張開眼”的假象。

依稀記得暑假與死黨於長沙灣參加了一個名為Dialogue In Darkness的黑暗體驗,於絕對無光的環境下摸索。

情況跟現在不差多少,差別在於當下的空氣滿布著詭異。

電車……到底駛到了哪裏?窗外怎麽會全然無光?關天翔輕撫疼痛的頭,扶著身旁理應是座位的硬物,支撐起身子。

才站直,暈眩侵蝕思緒,關天翔狼狽的跌往座位,腰部首當其衝。

“好痛……呼……”作為一名貧血患者,關天翔間歇地會感到腦海空白及暈眩,因此需要定期服食藥丸。

關天翔連忙從校褲後袋摸了摸,端出一包藥丸,取出一粒往嘴裏塞。

即使這樣,撕裂的頭疼仍舊無法被立即消除。

回過神來後,關天翔呼吸著局促的空氣,掃視著黑朦朦的四麵八方,思緒逐漸清晰。

關天翔記起跟芊琴坐00:39由炮馬蒂開往珠城的尾班車,電車到達珠城總站時電車卻一直往前駛……不應存在的路軌……不動如蠟像的詭異乘客……卷縮在椅底,姿態怪異的芊琴……不……那怎可能是芊琴……到底,發生,什麽,事情。

喉嚨幹澀不已,關天翔不禁疑惑自己到底在電車躺了多久。

當下,電車是靜止的,車廂內毫無聲響,時間的滴漏似乎停頓於一霎。

關天翔不斷觸摸著周圍的塑料椅、鐵柱,確認自己身處上層車頭。

其他乘客呢?芊琴呢?他們身處哪裏?關天翔隨即從口袋掏出Iphone5,但不管怎樣按,屏幕還是沒有亮起。

糟了,這個時候才沒電……在M記時手機電量好像也不足20%,隻是關天翔沒有留意。

該死的電池,明天就回去換部Nokio 3310代替你。

如果,還可以回去的話……總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弄清楚情況。

關天翔疲憊的站起來,摸著兩邊的椅子步至走廊。

關天翔單憑方向感,跌撞著走向連接下層的樓梯。

明明隻是幾步之遙,卻像走了很久似的……是畏首畏尾的關係嗎──“噗、噗、噗、噗、噗。”即使一片漆黑,關天翔清楚自己臉容的煞白。

碰撞聲有規律地持續數秒,一下比一下慢,與關天翔的距離一下比一下遠。

天……剛才右腳踢到一個硬物……導致那東西從樓梯滑下……那想必並非很重的物事,至少右腳並無感受到痛楚……關天翔閉著氣,小心翼翼的踏到最高的梯級。

關天翔一鼓作氣的步下梯階,走到最後一級時,鞋底猝然踩到了什麽。

關天翔俯身用手往地板亂掃……嗯,關天翔似乎找到剛才踢倒的東西了……硬膠質地,長條形的……猝然,車頭亮了起來,突如其來的光線使關天翔雞皮疙瘩,脊背是一陣冰冷的麻痹。

不……是車頭被照亮了,緣於那物事射出的一束光線。

關天翔莫名奇妙的注視著手上的電筒,剛才隻是不為意的按到了開關。

太怪異了。

怎麽無緣無故會有個電筒被擱在地上?是誰遺下的嗎?但是,哪個乘客會攜帶電筒呢?或者,電筒是屬於電車司機的?但是,這些問題還是先擱置著吧……關天翔手抓著電筒周圍照,當下隻是祈求電筒有充足的電。

淡黃光線在下層車廂亂射,關天翔很快確認下層座位沒有人。

關天翔戰戰兢兢的走到駕駛座──司機座位空空如也。

幸好是這樣,上秒關天翔還擔心電筒會照到什麽血腥的畫麵呢……若果此刻跟電影橋段一樣,司機座位理應躺著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屍吧?經過一番查看,車廂裏非但沒有人或屍體,甚至連血跡,抑或掙紮的跡像也沒有,一切井井有條……這輛尾班電車,似乎僅剩關天翔一人,其他乘客都不知所蹤。

關天翔把電筒光線往車側的玻璃照射,卻完全照不到車外有什麽,除了猖獗的漆黑……很奇怪。

這裏是何處?是灣區西的郊野嗎?抑或是原來的珠城吉西街?既然電車隻可於特定鐵軌上行駛,理論上它不可能駛到很遠的地方。

可是,即使是西灣區的任何一處,以灣區的光汙染程度,每個夜幕都染上了化學的橙紅,試問窗外又怎可能無光?無數信息浮現於繃緊的腦海,思緒最終卻剩下一句:不要再盲猜,我一定要先下車。

關天翔左手摸著疼痛的頭,右手提著電筒,步向車頭的下車處。

關天翔下意識掏出了錢包,瞬間便恍然苦笑……少年你太年輕了,你還以為當下的情況一切正常嗎?還可以嗎?關天翔越過了百達通機,折門原來正敞開著。

那是否表示,所有乘客都逃離這裏了?關天翔狐疑著,電筒照射著門外的景象,先前的猜測似乎無一幸存。

灰黑的牆壁,灰黑的硬地,好像是用水泥物料造的。

地麵平坦,粗糙表麵滿布碎石。

關天翔稍微猶疑,便一腳踏下地麵,離開了狹小的車廂空間。

心中暗忖著,若果這裏就是電車目的地,到底它駛到了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它又為什麽要這樣做?才離開車廂,寒意迅速滲進校服。

關天翔隻是愕然的站在車門旁,一切全屬意料之外。

明明是炎炎夏日,此刻卻剩下攝氏十四、五度似的……車外空氣很是局促,似乎不像是灣區西的戶外路麵……感覺更像封閉空間……很窒息。

這裏必然並非郊外,並非珠城市區。

那麽到底,關天翔身處哪裏……關天翔猶疑片刻,終究吐出一句話:“有沒有人在啊?”想不到的是,接下來聽到的,使關天翔徹底的毛骨悚然。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有沒有人……有沒有人……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回音重複著關天翔的提問,次數多得無法估算,似乎傳到了很遠很遠之處……沒有回答。

關天翔把電筒往電車前方照,然後又轉向反方向照……栗然經血液蔓延至四肢,麻痹的雙腿僵硬如石,思緒霎時癱瘓。

“Are you kidding me?”腦內縈繞著同一句話,卻舒緩不了渾身的恐懼愕然。

兩邊……竟都是不見盡頭的無光隧道,地麵是兩條平行的無盡鐵軌。

從沒有聽說過,珠城有這條陰暗的電車路段。

那是當然了,灣區電車是在地麵行駛的,是不會駛過隧道的……更何況,是長得不見出口的巨型隧道?這條隧道,是何時、為何、由誰建設的?它又處於哪裏?關天翔喘著氣,用電筒照著電車車頭的底部,黑色油漆上的“137”白色字映入眼簾。

137號尾班車,把關天翔和芊琴載到這條怪異隧道。

不知怎的,“137”這個號碼本來就予人不祥的怪異感……是關天翔多心了嗎?關天翔檢查著身旁的無人電車。

據關天翔認知,這輛137號電車屬於普通第四代,高度4。57米,而隧道比車頂還要高不少,即至少達7米。

這條隧道跟地鐵的列車隧道有點相似,但基於電車較高的車身關係,隧道形狀更高更狹。

隧道是個堅固水泥建成的煉獄,由於對隧道沒有研究,關天翔驟眼無法分辨隧道建成的年份,或許是昨天,或許是上世紀。

隧道頂是粗長的電纜,跟日常灣區看到的電車纜無異。

這條通道隻有單行線,闊度大概隻有4米。

驟眼看,牆上都是正常隧道的設施,例如置頂的燈光和兩旁的通風機,它當然沒有啟動,弄得這裏光線與氧氣嚴重不足。

很窒息。

關天翔思量著下一步的行動。

或許,其他乘客往電車車尾方向逃走了?如果他們真的是“人”,這絕對是合理推測,因為電車是從珠城往這裏駛來的,車尾方向理應就是珠城,也就是說,原來的電車路段。

所以說,若果沿著路軌往車尾方向一直走,理應可以回到泓都3期旁邊的疊合斯街總站!更何況,關天翔不知車頭方向通往哪裏──直覺吶喊著,那絕非活人該去的地方……總而言之,關天翔必須嚐試往車尾方向走。

接著,關天翔想起了她。

“小琴?小琴?”隧道裏回**著關天翔的聲線,聲量略顯吵耳,若果她在這裏,沒可能聽不到。

十秒轉瞬過去,空氣仍舊塞滿該死的寂靜,甚至連滴水聲、風聲也聽不見。

或許……芊琴早已往珠城方向逃走吧?抑或她根本不在電車上?猶疑片刻,關天翔終究踏出第一步,往車尾方向跋涉。

腳步聲在隧道裏回**許久,前方還是一片黑暗,令關天翔無法想象盡頭距離自己多遠。

腦海空白,思緒隻是不斷說著:往前走,往前走。

隻有這條路,除了往前走,還能怎樣。

很窒息。

當下的感覺,完全像在無車無人的紅磡海底隧道行走一般,隻不過這裏黯然無光,既不真實又令人寒心,有一刻關天翔甚至聯想到了地獄。

多年前曾閱讀李碧華的一篇短篇小說,講述地鐵從尖沙嘴站開出後,於海底隧道故障停下,車內乘客需從黑暗的隧道步行回地麵。

但畢竟那隻是小說橋段,原來真實經曆類似的氛圍時,壓迫感完全掩過了理智。

周遭隧道的深灰色牆壁滿布汙跡,缺乏適當清潔。

一盞盞關閉的燈光和一束束電線從身邊略過,可關天翔自覺是在同一段路重複的走著……這種想法或許太超現實了吧──“啪、啪、啪……”習以為常的死靜倏忽被肆意劃破,思緒從未繃緊如此。

那聲響從後方傳來,初步判斷聲源離關天翔數十米,原聲應該隻有一下,及後的全是重複的回音。

那聲音聽起來熟悉不已,關天翔卻說不出確切是什麽。

光線隨著提電筒的手晃動,透露著被恐懼侵蝕的內心……這條隧道內,並非隻有關天翔一人。

十秒過去,冰冷的隧道回複死寂,就像從來都是無聲。

關天翔如蠟像般呆立原地,猶疑著應否回頭察看聲響的源頭。

但若果關天翔一回眸,不幸目睹肮髒的東西呢。

關天翔根本摸不清楚,這條隧道內藏著什麽……“啪啪、啪啪、啪啪……”怪聲持續之際,關天翔驀然想起了它像什麽。

拍手聲。

那是否表示,隧道內尚有其他生還者?會是芊琴嗎?“小……小琴?”關天翔按捺不住吭聲,回想起來,怎麽當時關天翔會有勇氣──引狼入室的勇氣。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不……不……不。

關天翔徹底後悔了,沾染懼色的後悔。

若果對方是帶著善意,又怎會繼續有規律地拍手,卻不直接響應問題……“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毫無意義的擊掌,代表著什麽?恐懼侵入冰冷的肌膚,關天翔拔腿掉頭就狂奔,呼吸甚至比心跳還要急促。

那不是正常人,絕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