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開張

東市。

寬敞明亮的鋪子,正門、側門大開,度支司的大掌櫃蔡昭、金部司的二掌櫃童關、內常侍高永福擔任的監事,笑容可掬地麵對請來的舞獅表演。

中原自古以來沒有獅子,但從番邦交流進來的獅子不少,舞獅也於三國之後漸起。

“西涼伎,假麵胡人假獅子。刻木為頭絲作尾,金鍍眼睛銀帖齒。奮迅毛衣擺雙耳,如從流沙來萬裏。”

這個形象夠貼切了吧?

舞獅招來了許多娃兒看熱鬧,大人孩子圍觀,人氣是有了。

給完賞錢,揭開紅綢,禦書“大康櫃坊”四個金漆大字在日光下閃閃發亮。

康世基允文允武,字體枯絲平行,轉折處筆畫突出,書寫有力度,枯筆產生飛白,深得當年蔡邕真意。

正門處,有夥計引導權貴、大戶前行辦理;

側門,夥計引導市井百姓入內,辦理存放銅錢、兌換紙幣、兌換磨損錢幣等日常需求。

貴賤之間,涇渭分明。

羊召、金滿倉在廳內,靜候著房艾到來,卻見房艾引著二十餘輛馬車,拉著二千餘貫錢招搖過市,停到了大康櫃坊門前。

“大掌櫃、二掌櫃、監事,本讚畫來開個張!”

房艾大笑叉手。

蔡昭、童關、高永福笑容多了幾分真誠。

隻要是和錢財沾邊的事,誰不想討個吉兆、來個好彩頭?

擇吉開張,就盼著馬上有買賣上門,有個好口彩哩。

站在並州黃氏櫃坊門內,伸頭探望的黃獅虎麵容苦澀。

混賬!

這些錢,本該是存放在並州黃氏櫃坊的啊!

大康櫃坊的夥計們,與旁邊護衛的左金吾衛府兵合力,輪番將銅錢抬進去,開始用卡盤數錢。

卡盤是專用的點錢工具,每一枚的位置都有刻度,把錢卡滿一槽,就是一貫,傻子才一枚一枚去數。

然後,穿繩、放到一邊,就算完事了。

不是遇到變形嚴重的銅錢,幾乎不會有差錯。

櫃坊數錢與百姓數錢,就差了一個專業工具。

“房艾,共計二千零九十九貫九百七十三錢,收訖,折子開具。請核對是否有誤。”

為什麽有零有整,無非是當初從並州黃氏櫃坊取出的錢,偶爾會缺上幾枚。

雖然無傷大雅,卻感覺有點厭煩。

零頭我可以不要,你卻不能短缺。

每一貫解開清點,數目有誤時,夥計會請房艾查驗,因此房艾也沒有什麽異議。

“宿國公府成弼,特來存放銅錢。”

稍顯稚嫩的聲音吆喝。

蔡昭、童關、高永福、羊召、金滿倉立刻帶夥計出迎。

倒不是成弼的待遇比房艾還高,隻是房艾好歹算半個大康櫃坊的人,可以隨意些,成弼可是真正的主顧。

“成三郎來了!飲茶。”

宿國公府也無奈,大郎成默下了邵州,二郎成亮是從五品下駙馬都尉,不得入市,隻好勞動尚是白身的成弼了。

“房二兄長也來了呀!倒是小弟來晚了。”

精神不佳的孫寵,押著百餘車銅錢來了,除了表明孫氏對朝廷全力支持的態度,也展示了一把中書令的兩袖金風。

殿中監竇氏、司農卿楊弘禮、鴻臚卿唐間、吏部尚書高儉、大理卿康紹宗等人,以及各宗室、皇親國戚,相繼遣家人來存放銅錢,多寡不拘,順帶表明支持的態度。

唯獨秘書監魏玄成,即便是閉市麵了也不曾前來。

房艾表示不理解,你非得那麽特立獨行嗎?

即便拿不出千百貫錢,拿個一貫錢表明一下態度又如何?

這個想法,被房杜取笑了:“你不知道魏玄成比我們府上以前還窮?哪來的錢存放?他府上連個正廳都有不起,既不肯曲中求財,又有一堆巨鹿籍部曲故舊要照料,日子艱難著哩!好在他還會釀醽醁(líng lù)、翠濤酒,也有人願意買了材料請他釀造,才不至於餓死。”

“道士出身,手藝就是好。”

“至尊還為他的酒作了詩:醽醁勝蘭生,翠濤過玉薤。 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敗。蘭生,是漢武帝喝的美酒;玉薤,是前朝末帝的愛酒。”

【唐·李世民《賜魏徵詩》】

醽醁、翠濤,是兩種綠酒。

房艾今天才知道,與魏玄成家子嗣相比,自己過去是生活在蜜罐裏了。

大康還有高官窮到這地步,也真是罕見。

東市裏,大康櫃坊貴人與百姓分開走兩扇門,被人屢屢詆毀,說是看輕了百姓。

奇怪的是,真有百姓放下顧慮,正兒八經去換了變形的銅錢、拿新到手的紙幣換回銅錢、仨瓜倆棗去開折子,一一得到監生出身的夥計禮遇,按章程辦理下去,即便是實在辦理不了的也明明白白地說開原因。

黃獅虎表示不理解,貴賤各走一門,難道不應該生氣嗎?

總算黃獅虎因為多買肉,在一個屠夫嘴裏聽到了實話。

“就是因為貴賤分開,我們才敢去辦事。要不然,不說衝撞到貴人,看到人家你就得自己讓開,找罪受喲。”

黃獅虎才發現,原來自己根本不懂平民百姓的心思。

“大掌櫃、二掌櫃,這半個月發出去的紙幣,九成被換回來了啊!”大康櫃坊中,內常侍、監事高永福有些焦急,聲音不知不覺尖厲了許多。

蔡昭擺手:“高監事莫著急。之前讚畫就提到過,可能百姓一時無法接受,能有一成紙幣留存,已經是個好開頭了。”

紙幣超前出現在這個時代,能接受的人肯定不多。

但是,隻要有人接受了,三文也好,五文也罷,就意味著朝廷的信用還是堅挺的,隻要耐心維持,總會迎來光明。

高永福指頭用力敲了兩下桌麵:“不能讓市署、萬年縣、長安縣張貼告示,征收租庸調時盡量收紙幣?”

童關微笑,聲音卻很堅決:“之前,尚書、郎中、讚畫就一再囑咐,隻能靠潤物細無聲的日常推行,絕對不允許有絲毫強製,否則會引起反彈。監事,到時候我們承受不起。”

童關有句話沒說。

我們承受不起,最多是丟官流徙;

你承受不起,丟的卻可能是性命!

高永福啞然失笑:“是本監事急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