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美滴很呐
兩儀殿中，各位宰輔、尚書、卿、監、祭酒、大將軍齊聚，禦座旁邊的椅子是太子康秉乾高踞。
康世基有些心虛，畢竟少詹事昝玄才剛剛被房杜揭了老底，再不讓太子接觸宰輔班底，流言蜚語怕是要壓不住了。
如果流言說的是子虛烏有的事，康世基大不了一笑置之，可這事，極有可能是揭穿他心底那一絲陰暗。
人本身就是個矛盾體，極少有完全偉光正而沒有絲毫私心雜念的人。
讓太子入兩儀殿議事，本質上，是向朝臣們宣告，太子已經可以接觸到權力核心了。
也就是說，朕打壓太子之事，完全是捕風捉影嘛。
這是一種妥協。
殿中，實職三品以下官員有三人：戶部金部司郎中金滿倉、戶部度支司郎中羊召、司農寺丞房艾。
一切都是因為《錢荒論》。
房艾的命題，他自己參與討論很正常。
金部司的參與，是因為其職司：掌庫藏出納之節，金寶財貨之用，權衡度量之製，皆總其文籍而頒其節製。
度支司的出現，是職司掌支度國用、租賦少多之數，物產豐約之宜，水陸道路之利，每歲計其所出而支其所用，凡天下邊軍皆有支度之使以計軍資、糧仗之用，每歲所費，皆申度支而會計之。
看看，在大康，出納、會計這兩個詞已經出現了，賬實分離的製度早就執行了。
簡而言之，真要開櫃坊，管實物錢財是金部司的職司，賬務卻是度支司的活。
“天下櫃坊、質庫何其多！世家門閥、各寺觀、甚至各公廨都有份，雜亂無章，子錢多寡不定，朝廷律法對其掌控不足，也沒有具體的部門全麵監督。”
“以朝廷、皇室出資，建立大康官方的櫃坊，對民間櫃坊、質庫規範管理，限定子錢的最高收取額度，有利於大康櫃坊行業的欣欣向榮。”
“要讓天下知道，所有錢幣，隻有大康櫃坊能發行，無論是銅錢還是紙幣。”
“紙幣一開始，麵額不能印大了，一文錢、五文錢、十文錢、五十文錢、五百文錢，最高隻許到一貫錢，雍州、萬年縣、長安縣、兩市署衙門，短時間要極力維護紙幣權威，勒令任何人不得拒收，櫃坊同時放開錢幣與銅錢的兌換，嚴懲偽造、其他櫃坊發行，最高處絞。”
“數目小，百姓接受也容易些。過個一兩年，大家都覺得沒問題了，特製票據代替大額銅錢流通也就沒有阻力了。”
“當然，紙幣的發行，不能超出整體國力的若幹，否則會導致失信，在百姓眼裏連土紙都不如。”
老朱的寶鈔了解一下。
房艾連續地解釋自己的規劃，聽得羊召、金滿倉如癡如醉。
專業！
太專業了！
或許羊召、金滿倉偶爾會有發行紙幣的念頭，卻從來沒有細化過，更不知道如何讓百姓接受。
紙幣發行的限製，更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領域！
膜拜之！
康世基微微蹙眉，成金立刻開口：“房二郎，沒說到重點上啊！現在最緊要的問題，不是趕緊籌備下一戰所需的錢財，以防吐渾跳得歡麽？”
是的，絕大多數人就是那麽想的。
天大地大，搞錢最大。
房艾微微點頭：“櫃坊就是來弄錢的。別家寄存貴重物品要收錢，我們就收得比他們低；別家存放銅錢還要收費，我們不收；別家是以他們世家的信譽的擔保，我們是以大康的國庫、稅賦為擔保。宿國公，如此一來，你若有錢，不考慮立場，你會存哪裏？”
答案顯而易見。
因為不需要付存款利息，成本這一塊幾乎不考慮，沉澱進來的銅錢，幾乎是朝廷隨時可以抽取的蓄水池啊！
無論是之後以鑄錢監的銅錢彌補，還是用紙幣頂上，至少是有了緩衝餘地。
代周輕咳一聲：“以本官的認知來看，此事有很大的可行性，即便不能十全十美吧，十全九美還是能做到的，利大於弊。”
“不過，因為很多事太過於超前，度支司與金部司，照做沒問題，要開創或者應對複雜局麵，力有不逮。”
羊召與金滿倉瘋狂點頭。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尚書！
即便是喜歡挑剔的孫無思，也沒法從這個計劃裏找到什麽破綻。
跨越了時代的認知，不是那麽容易被推翻的。
房艾莫名其妙背了一個讚畫的頭銜，還好可以從中領取部分俸祿，否則要鬱悶了。
倒是紙幣上的圖案，引起了大臣們的辯論。
紙幣上必然印大康櫃坊的標識，這沒異議，可放什麽圖上去，就大有爭議了。
有人建議，讓將作大匠閻讓畫一幅長安雄城，或截取明德門為景；
有人認為當是取朱雀門之景；
有人以為當取太極殿之景；
有人以為當取大康之大纛。
房艾抹了抹胡須漸漸戳手的下巴：“臣以為，當畫至尊張弓未射、麾下將士奮勇爭先之景，配上大康翻卷的大纛，讓百姓知道，他們的安穩日子，是至尊帶領將士殺出來的。”
大臣們心頭大罵“馬屁精”，卻又不得不承認，房艾的立意確實不錯。
康世基的臉上，笑容漸盛。
房艾這話可撓到他的癢處了。
哎，朕當年領軍，三千騎大破十萬的風采，可隻存於文字間，要是能以畫的形式存在紙幣上，讓每個子民都看到朕的雄風……
哎呀，美滴很呐！
“襄陽郡公言之有理，就這個了！”
康世基快活地決定。
這圖，聽著繁複，其實不難。
就康世基一人露臉，其餘將士覆甲，遠景描繪而已，不難。
就是要縮小到巴掌大，也不是什麽難事。
唯獨這個雕版，它使用壽命不是太長，下一版肯定會有一點差異。
“這也不難，讓少府監如鑄錢母一般，以銅鐵鑄成模，留一些空缺換批號就是了。”
這就是思維固化了，誰規定一定得木、陶才可以為模的？
金屬模子，持久而不變形。
唯一的問題，是油墨肯定得調整。
少府監之職，掌百工位巧之政令，且鑄錢監也是其轄下，由其處理再合適不過。
有意思的是，大康諸州縣內的坊市由太府寺管轄，與諸蕃的互市監卻歸少府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