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陷阱

梁國公府呆不住了,房艾尋思要不要分戶,嗯,官方詞匯叫別籍。

但是,十惡不赦大罪第七曰不孝,謂告言、詛詈(lì)祖父母父母,及祖父母父母在,別籍、異財,若供養有闕;居父母喪,身自嫁娶,若作樂,釋服從吉;聞祖父母父母喪,匿不舉哀,詐稱祖父母父母死。

《康律》第一百五十五條: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孫別籍、異財者,徒三年。

大康的律法,根源上就不讚同分戶,免得子孫不孝,無人養老。

即便長輩仙去了,在二十七個月的居喪期間,同樣是不可以別籍的。

大道理是對的,就是子孫被催婚時,連躲的地方都沒有。

這就造成了大康普通一戶人家,普遍在十口左右,有別於前朝的小門小戶、三五口之家。

當然,別籍的律令,還是有操作空間的,就是難度係數略高。

皇帝禦賜府邸,以功令人單獨別籍成戶,理論上還是可行的。

“看看,大理寺少卿府上的小娘子,清秀可人,擅長詩書,與郡公最般配了。”

“呐,殿中監竇氏的小娘子,胯大好生養。”

“涼國公府上的幼女,別的都好,就是這眼窩特深。”

最後這個,是粟特人特征。

當然不可能是請諸位小娘子上門鑒賞,隻是盧明珠請了雍州戶曹的官媒上門,給房艾看圖。

後世有照騙,這年頭同樣的圖騙。

明明是地不平,畫出來是一腳踏石頭上;

明明是獨眼,畫出來是眯眼射箭。

當然,房艾的身世,不是官媒得罪得起的,太誇張的圖片也不敢拿出來,頂多是些雀斑沒了的圖冊。

“這是河南房氏的小娘子,年方二八……”

房艾跳了起來,聲音森然。

“《康律》第一百八十二條:諸同姓為婚者,各徒二年。緦(sī)麻以上,以奸論。”

“《康律》第四百一十二條:諸奸者,徒一年半。”

“《康律》第四百一十一條:諸奸緦麻以上親及緦麻以上親之妻,若妻前夫之女及同母異父姊妹者,徒三年;強者,流二千裏;折傷者,絞。”

“《康律》第四百一十三條:諸奸父祖妾、謂曾經有父祖子者。伯叔母、姑、姊妹、子孫之婦、兄弟之女者,絞。”

“身為官媒,你不會不知道吧?”

緦麻,喪服,引申為五服之內的親戚。

大康的戶婚律,還有一些其他規定。

同音姓氏不得通婚,例:陽氏與楊氏、嚴氏與顏氏。

賜姓不得與本姓通婚。

如果買妾時不知道對方真實姓氏,可以占卜決定。

但諸多從姬氏發源下來的姓氏,因為年久失考,準許與姬氏通婚。

官媒揮了揮帕子:“郡公莫嚇唬老身,同姓為婚這一條,還有注釋:其有複姓之類,一字或同,受氏既殊,元非禁限。河南房氏,本是胡人屋引氏,東胡定姓時更為房氏,與青州臨淄房氏不是一宗。”

但是,這說法就很勉強了。

盧明珠眼裏閃過一絲異色:“不管是不是同宗,都棄了這一家。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萬一弄成同姓婚配,即便對方是胡人改漢姓,官府不追究,外頭的髒水也能讓人惡心死。

不,隻要人家對外宣稱梁國公府有意同姓為婚,這就足夠了。

德行有虧的房杜,還能再穩坐尚書左仆射寶座?

送走官媒,盧明珠沮喪地開口:“娘也沒想到,區區官媒,也敢玩起心眼來。膽子真不小。”

房艾安慰起老娘:“梁國公府本就在風口浪尖上,讓人盯上也正常。隻要我們小心一點,別踏入陷阱就好。”

盧明珠貝齒咬得咯咯響:“本夫人不發威,長安城已經忘了我懟皇帝的威風啊!房吉祥,安排人手盯住,我倒要看看是誰那麽命硬!”

別看盧明珠在房艾麵前是慈愛相,對外,她可以化身不動明王,為了一個家,敢在皇帝麵前硬頂。

房艾慵懶地攤手:“行,你且慢慢查著,我去大興善寺尋玄謨禪師喝茶。”

盧明珠眼珠通紅地看著房艾:“二郎啊,娘不逼你了,不要去寺廟,啊?”

房艾噗嗤笑出聲:“難道你以為我要出家?不是啊!我隻是得了戎州的炒茶,答應了替司農史蕭長德推行,這才找的大興善寺啊。”

盧明珠立刻收了神通,輕輕踢了房艾一腳:“記得回來用膳!烹鴨肉!”

房艾哈哈一笑:“雞鴨不算肉。”

得,康世基造就的小笑話。

……

大興善寺,僧值玄謨禪師正要烹製茶湯,接待房艾居士,卻被房艾阻止了。

“禪師,我這有一種全新的炒茶,可否讓我來衝泡?”

玄謨禪師嗅到碗中的清香,隱隱覺得心曠神怡。

水沸,首先洗茶,而後以鳳凰三點頭的手法衝泡,分碗。

畢竟沒有專業配套的茶具,什麽孟臣淋身暖、關公巡城、韓信點兵,暫且不能炫技。

蜷曲的茶葉,在沸水中舒展,一芽一葉的戎州早茶在碗中鮮嫩無比,茶香漸漸沁人心脾,茶葉如碧玉般在茶水中起伏。

“阿彌陀佛,色、香俱全,確實不凡。”

茶水稍稍冷卻,玄謨禪師細細抿了一口,舌尖微澀,繼而微微回甘,這才咽了下去。

“先苦後甜,人生真諦。”

“不過,這應該不是居士來尋老衲的原因。”

人老成精,老了的碩德,張口更直指人心。

房艾笑著頌了一段經文。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室羅筏城隻桓精舍。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無漏大阿羅漢:佛子住持,善超諸有。能於國土成就威儀。從佛轉輪,妙堪遺囑,嚴淨毗尼,弘範三界。應身無量,度脫眾生,拔濟未來,越諸塵累……”

玄謨禪師的眼裏,現出渴望的光芒。

“……一切眾生,食甘故生,食毒故死。是諸眾生求三摩提。當斷世間五種辛菜。是五種辛,熟食發**,生啖增恚(huì,惱怒)。如是世界食辛之人,縱能宣說十二部經,十方天仙嫌其臭穢,鹹皆遠離。諸餓鬼等,因彼食次,舐其唇吻。常與鬼住,福德日銷,長無利益。是食辛人修三摩地,菩薩、天仙、十方善神不來守護。”

玄謨禪師待房艾停下,詢問道:“這是何經?五種辛,又指什麽?”

房艾飲了一口茶,潤了一下幹燥的喉嚨:“《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不知何人所著,應為釋迦牟尼佛弟子記錄世尊講義,才不敢留作者名。五辛,指的是蔥、蒜、韭、薤、興渠。”

薤(xiè),即藠頭;

興渠,主要分布在西域、波斯、天竺,莖上流出的汁液,凝固後為藥,叫阿魏,可食用,其臭如蒜。

總而言之,是五種氣味濃烈的食物,難怪《首楞嚴經》說天仙嫌其臭穢。

玄謨禪師聽了一遍不太完整的《首楞嚴經》,心下已經確認,無論為誰所著,此經都是正統的佛教經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