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那一刀

太極宮,武德殿。

還沒有出宮建王府的齊王,直接摔了兩個盤子,肉呼呼的小臉緊崩,小腳往一名內給使身上狠狠踩踏。

什麽儒雅,什麽仁慈,此刻都已**然無存。

如果不是顧忌到孫皇後,也許內給使此刻就不是在哀嚎,而是在掖庭某口枯井裏了。

整個內侍省,無論品階高低,說白了都是皇室的私奴,隻要康綸寶不弄死寺人以上的宦者,死了也就死了。

皇帝、皇後可沒精力照看每一個宦者,宮裏成千上萬人呢,死上幾個,屁事沒得。

今天的站位,本就是給群臣看的,讓他們明白:天雖無二日,國卻可易儲。

即便一時動搖不了大臣們的心意,能得到一些中級官員的支持也是好的。

彈劾、謀劃房艾手中的功勞,都不過是為了這個目標找的由頭,以此來吸引朝臣的目光而已。

真需要幾個底層官員的名額,大不了扭扭水桶腰,跟父親撒個嬌的事。

哪像太子康秉乾,要照顧一個小官職,少詹事、太子賓客、左右庶子、左右諭德、洗馬輪番勸諫,直把太子說成亡國之君!

要不然,康綸寶也不敢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嘛。

既然兄長那麽不堪,弟弟繼之,不是理所當然嗎?

你要說那些東宮屬官哪來的膽子,這麽折辱儲君,這不顯而易見嗎?

皇帝寵愛次子,當他是個寶,長子就是一包草。

上行下效而已。

別以為飽學之士就一定是什麽正人君子,飽學之士壞起來沒其他人什麽事。

信不信他們在前朝當奸臣,轉過身又在新朝當忠臣?

可惜,借房艾發揮的計劃,啞火了,直接被房艾把桌子都掀了,露出“皮袍下的小”。

你以為隻有房艾這一個聰明人,別人都是蠢貨?

嗬嗬,不關係到那些王公大臣的利益,即便看不慣,也不會有人出頭,偏偏房艾一口道破父親易儲的小心思,然後就騎虎難下了啊。

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為所欲為,尤其是涉及國本大事。

仇視康世基奪嫡、誓死擁護嫡長子繼承製的大臣,數量是極大的,在太子沒有“失德”之前,皇帝也不能輕易廢黜。

沒有人能完全隨心所欲,即便是皇帝也不行。

“把本王的命令傳出宮去……”

……

甘露殿內,柳眉倒豎的孫皇後,一言不發地繡著錦衣,雙唇抿得緊緊的,眼珠上多了些血絲。

近二十年結發夫妻了,這還是第一次紅臉,以往都是皇後多加退讓。

殿中所有的宦者與宮女都走開了,誰也不會眼瞎到非要置身暴風雨中。

“哎呀,你聽我說嘛,這次就是疏忽了,才會讓大郎與二郎並列,不是那黃口小兒所說……”

“天地良心,大郎是嫡長子啊……”

孫皇後終於停下刺繡,鳳目含怒:“我就說,咋那麽奇怪,整個東宮的屬官都說大郎是亡國之君,原來根子出在你身上!嗬嗬,是不是你手足相殘,覺得還不過癮,想著以後每一代都自相殘殺一遍?”

“你康家拿子孫養蠱我不管,別拿我的孩子養!他們是我身上掉下去的肉!”

“要不是房二郎揭穿了,恐怕我還一直蒙在鼓裏!”

從不發火的人,一旦真動氣了,還是挺嚇人的。

重要的是,皇後不是毫無根基之人,中書令孫無思是她嫡親的兄長,敢為了皇後對康世基齜牙。

孫無思武藝一般,智謀中上,卻深得康世基倚重,手上自然有令人忌憚的力量。

所以,康世基隻能耐著性子哄發妻了。

是的,發妻。

雖然宮裏還有四妃、六儀、四美人、七才人、一弟媳,但那些在康世基眼裏,不過是妾室,隻有皇後才是妻。

至於說孫皇後如果沒有孫無思這個臂助,還能不能坐穩後宮之主的位置,那就難說咯。

哄不了皇後的康世基,隻能無奈地回紫微殿獨居,不招惹嬪妃。

要是這關頭,再讓皇後聽到什麽窩心事,以後就別想好了。

……

跟楊弘禮打過招呼,房艾帶著房吉祥,還有丁乙的侄兒丁龍往鬥門鎮奔去。

丁龍的年紀與房艾相近,名字太過高調,他這種莊戶出身承擔不起,房艾直接給他改成丁隆,找萬年縣司戶佐史泰儂改了戶籍。

三人三馬,房艾還是青海驄,房吉祥與丁隆乘的是普通喬科馬。

甲是不可能帶的,兵卻是有。

除了橫刀、障刀,還有角弓、兵箭,長撾、棗木棍。

帶這些兵器出門,犯不犯法呢?

私有甲一領,流;盜甲弩者,流二千裏;禁兵器,徒二年。

私有禁物者,注雲“謂非私所應有者”,謂甲弩、矛矟之類。“及禁書”,謂天文、圖書、兵書、七曜曆等,是名禁書。

也就是說,隻要不是甲胄、槍(矛、馬槊)、弩,還有殺傷力極大的陌刀,是可以合法裝備的。

撾的威力雖然驚人,奈何是在奇門兵器之列,恰恰躲過了這一條。

按照房吉祥阿巴阿巴的說法,房艾每年的俸祿裏,有二十六貫錢是朝廷補貼養仆役的,一些場合房吉祥沒法溝通,也需要一個知根知底的仆從相隨。

丁隆的武藝還湊合,長處是察言觀色,這才是被房艾錄用的原因。

工錢暫時與紙坊一樣,十五文一天,滿滿一個月四百五十文,做好了還會漲。

或者說,侍候貴人,工錢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賞錢——前提是你有本事拿到。

“郡公小心了。”丁隆發出了警訊。“前麵那頭驢子上,身著羃籬的男子有殺氣。”

羃籬不是女子穿戴的紗帽?

在中原或許是,在吐渾,卻是男子戴羃籬或大頭長裙帽。

房艾打量了兩眼,笑了起來:“居然不是遊俠兒。走吧,丁隆跟後頭。”

刀光閃爍,直取房艾手臂。

長撾忽動,撾頭擊在橫刀上,上好镔鐵橫刀生生被打斷,刀頭落入塵埃。

騎驢男子怪笑一聲,棄刀鑽入旁邊的田埂,向遠方山丘奔去。

“郡公不追?”

丁隆很詫異。

跟不了,田埂太窄,除非你踏田毀苗。

棄毀官私器物及毀伐樹木、稼穡者,準盜論。

更不要說那一刀隻奔著傷人,不害性命。

人家留有餘地,房艾自然投桃報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