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平胡策

國子學。

講堂裏,成默嚎叫著狂扯自己的頭發:“司業這是為難我老成!背書就要了老成的命,還要寫策論!寫策論也就算了,還定題目叫《平胡策》!老成要有那本事,早踏平北胡了!”

康世基登基為帝時,北胡寇關,故太子的舊部借機放水,北胡可汗馬踏渭水,偏偏長安城幾無可用之兵,隻能虛張聲勢,嚇退北胡。

此事,被皇帝引為奇恥大辱,歸心之後的文武都信誓旦旦要雪恥。

賭咒發誓,當然很容易,上下嘴皮一動的事。

真要雪恥,談何容易!

北胡控弦之士五十萬,俱是騎兵;

長安正北,無定河畔,以朔方為都,北胡人扶持的偽梁扯著後腿;

慶、綏、延州毗鄰的定襄城,是北胡扶持的前朝遺民,時不時能扯一把“正朔”的旗號惡心人。

整個天元元年,兩個宗室王、一個異姓郡王造反,忙碌得不得了。

今年大康內部才剛剛穩定下來,談平胡,是不是太早了?

尤其是成默這樣重武輕文的學渣,感覺就更艱難了。

還不如考校一下騎射、馬槊,拋開力量不談,老成在國子學絕對的第一!

沒錯,國子監也有騎射的課程。

這個時代的文武不分家,也許幹著縣令,就轉身提橫刀殺敵了;也許上一刻是叱吒風雲的大將軍,下一刻就成了一州刺史。

成默哭喪著臉,胳膊肘輕輕頂了一下滿臉無所謂的房艾。

同窗,兄弟,不,兄長!

救急!

麵容俊秀的孫寵回頭,唇角微微上揚,隻要略微了解一些內情的人都知道,孫寵與成默很不對路,不僅有他們自身的恩怨,也有上輩人的過節。

中書令孫無思的長子,皇後的親外甥,這個身份,比成默還高上一截。

武,孫寵不如成默;

文,就是將三個成默捆一起也不是孫寵的對手。

成默覺得,自己的臉,怕是丟定了。

房艾輕輕拍了一下成默的胳膊,小聲道:“要是比詩詞歌賦,你真沒有救了。”

成默苦著臉,反應過來,神色大喜,想到自己的大嗓門,趕緊伸出雙手比了個手勢,意思是包務本坊肥酒邸舍十天的吃喝。

房艾瞟了一眼孫寵:“平胡策,他一個壓根不懂兵事的門外漢,能出什麽好主意?記住,文采在這裏不重要,隻要把意思說清楚就行了。”

“當年中原首次一統,以一敵六,用的策略就是遠交近攻,你圍繞這一點寫,即便再不出彩,也鐵定勝過孫寵。”

成默粗獷的臉上現出喜悅之情。

基礎的文筆,他還是有的,房艾指定了方向,他便敢光著膀子橫衝直撞了。

……

整個國子監,六學共三百號監生,全部參與了此次策論。

司業、博士、助教全體合議評卷,國子監丞、國子主簿、國子錄事、府、史、亭長、掌固手忙腳亂地維持監內的秩序。

沒轍,多數都是官二代、官三代,哪個的背景他們都惹不起,又沒有博士的威信,絕大多數時候隻能靠哄。

監丞都才從六品下,更不可能在監生們麵前耍官威了。

三天之後,在國子監小校場,全體監生麵前司業歐陽久酒的滔天怒火。

“三百監生,二百人不知所謂!什麽玩意兒!”

“家國有難,你們腦子裏裝的是啥?聲色犬馬,還是蠅營狗苟?所有評分為下第的,重新書寫《平胡策》,即便我看不到你的優秀,也得讓我看到你們的努力!”

“評分為中第,九十六人,國子學……”

得意洋洋的孫寵,驟然聽到自己的評分為中,像是張嘴吞了一口天上掉下的雀屎,臉色難看。

歐陽久酒可不慣孫寵的毛病:“國子學孫寵,看你一臉不服氣的樣,我來細細點評一下。你的《平胡策》,雖然對題了,可應對方式,恕老夫不敢苟同。”

“如前朝一般嫁公主和親,製止兵鋒?幼稚!國無義戰,所為的都是利益,你以為丟個公主過去,就能滿足北胡的胃口了?且問你,和親之後,北胡遇到白災(雪災),會因為和親而不來劫掠嗎?”

“如果會,老夫告訴你,饑餓的北胡人會把可汗宰了,另立可汗,再施劫掠;如果不會,和親,有意義嗎?”

可以說,九十六名評分為中第的,文章都寫得花團錦簇,但方向都是以綏靖為主,自然讓性格剛烈的歐陽久酒不滿意。

將自己的命運寄托在別人的仁慈上,開什麽玩笑!

“第四名,獲得評分上第的,國子學成默!”

歐陽久酒大聲宣布。

“哇哈哈!老成也有翻身的日子!回去跟我爹要青海驄!”

成默失態,當場狂笑。

歐陽久酒並未指責成默失禮,待他冷靜之後,繼續點評。

“成默的文章平實,文學涵養不足,這才是落到第四名的原因。不過,著眼點大膽而出奇,暫時拉攏北胡的可汗、小可汗、俟利發、俟斤、吐屯,先拿下偽梁與前朝遺民,解除大康的掣肘。”

“憑這一個遠交近攻的策略,便遠勝你們天花亂墜、實則一無是處的文章。”

二三名,分別由太學、四門學的監生斬獲。

一個是建議重修長城,一個是建議出奇兵反殺北胡腹心之地,各有所長。

“斬獲首席的,是房艾。房艾的策略,老夫亦甘拜下風,可惜這策論實在太優秀,國子監留不住,不能讓你們一睹風采。”

“國子監所有閱過房艾策論的博士、助教、司業、祭酒,三年內不得泄露隻言片語,違者按通敵論罪!”

歐陽久酒的話有點狠,可人家把自己都包括在內了,誰還能有異議?

……

勝業坊,宿國公府。

成默拖著房艾,神氣活現地邁著四方步踱入府,嘴裏嚷嚷:“爹!有客來了!擺酒!”

這話聽著味不對,其實大有講究。

成默身為嫡長子,是有資格設宴請客的,喊他家老漢,則是在提醒家人,這位是貴客,需要主人出麵平等接待。

宿國公的名字,不大好聽,叫成金。

看著五大三粗的模樣,實則人如其名,是真的成精了。

“擺酒,將莊上為母牛殉情的那頭公牛整治了,秋清酒擺上!房艾賢侄,難得走動啊!”

當世馬槊名將成金,就好這口牛肉,禦史為止彈劾他屠宰耕牛,總是被他撒潑打滾過關了。

這樣的賊精人物,當然不會因為房艾年輕而忽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