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勇士
蘇農部，蘇農特隆率部族二千人，踏著沒到脛部的雪出戰。
一路上，蘇農部的族人謾罵不休。
倒不是怕死，隻是看不到一線希望，又要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刻出戰，隻能棄馬步戰。
要知道，北胡人離了馬，相當於姚某突然變成了郭某啊！
即便戴著毛皮手套，持矛的手依舊僵得好像不是自己的，踏入雪中的脛骨，隔著皮褲都能感受到凜冽如刀的寒意。
別以為在冷地方長大的就扛凍，有些寒冷，不是靠皮糙肉厚就能扛過去的，人的潛力畢竟有限。
“不想活了，給我一個痛快！”
“本來就勢弱，風雪天還不拒戰！”
“這是嫌死得不夠多麽？”
這些話，換成從前，部眾打死不敢說出口。
但是，隨著北胡的一退再退、一敗再敗，再到困守鐵山，原本在心目中高大威嚴的可汗，漸漸褪去了所有光環，控弦之士不滿之意日盛，甚至有一種“我坐上去也不會更差”的感覺。
北胡向來以強者為尊，吐苾可汗陷入頹勢，也難怪蘇農部起二心。
蘇農特隆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忠誠度，蘇農特隆還是有一些的。
可是，不太多的忠誠度，與族人逐漸的離心，孰輕孰重？
渾渾噩噩地來到陣前，看著在風雪中依舊士氣如虹的通漠軍，蘇農特隆持矛的手鬼使神差地鬆開。
身後，蘇農部眾棄刀、矛的速度，可比廝殺時出招快多了。
三息時間，部眾們再沒有任何兵器，就連割羊肉的解手刀都扔到了雪地上。
累了，乏了，凍了，即便是大康通漠軍要殺要剮，也悉聽尊便了。
反正沒有希望，躺平吧。
刁鬥上負責瞭望的北胡軍士，戰戰兢兢地踏入中軍帳。
“稟，稟可汗，蘇農部……”
欲穀設擺手：“又輸了麽？”
軍士吞吞吐吐地回答：“不，不是，蘇農部，降了。”
吐苾馬刀出手，在那軍士眼前掠過，將案幾劈成兩段。
按平常的做派，這名報信的軍士勢必血濺當場。
可是，此時人心渙散，不能再恣意妄為了，否則會更加離心離德。
“諸位，莫看此時我們被圍困，實際上，優勢在北胡。白災，於我北胡人而言，都很難熬過去，難道大康人比我們更能熬？”
欲穀設努力為北胡打氣。
話雖有些勉強，卻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
草原上的風雪，絕對比關中要大得多，大康府兵要克服寒冷，確實比他們更難。
終於能端坐的雅爾金，卻不怎麽同意欲穀設的看法：“我們的糧草，即便把牛全部送大康了，依舊隻能維持五天。是戰，是降，都得盡快拿定主意，我們耗不起。”
欲穀設的老臉瞬間紅了。
他出的主意，結果被定襄道軍稱為“贈肉”，算計低人一等啊！
連續的消耗，加上暗戳戳翻山越嶺開溜的人，北胡的控弦之士隻殘餘十一萬人。
雖然數目上比定襄道軍的八萬人馬多，可別忘了，大康算兵員，習慣性地拋開輔兵計算的。
而且，此時的大康府兵，已經有了舊漢時“一漢戰五胡”的風采。
士氣降到了穀底，北胡還有機會翻身嗎？
阿史德部將軍阿史德烏蠻起身：“可汗，我願率千人出戰。”
阿史德部此時還有三千部眾，率一千出戰的意思，是留二千人為質。
吐苾可汗起身，鄭重地對阿史德烏蠻躬身撫胸。
……
“殺！”
即便雪深得拔腿都費力，阿史德烏蠻依舊一臉彪悍，持矛與舒獵血戰，在雪地裏左衝右突。
腮上中了一槍、耳上中了一槍，阿史德烏蠻渾身染血，卻不曾後退一步。
主將不畏死，部下自然舍命，一千阿史德部眾很快拚了大半，卻沒一人逃脫。
出行之前，阿史德烏蠻就告訴過他們，此行必死。
在大康定襄道俘虜營中的蘇農部，看到阿史德部拚命的模樣，眼中湧現一絲慚愧。
或許，如阿史德部一般死戰，才對得起控弦之士的稱號。
但是，抱歉啊，真的受夠了。
最多，以後找祭司或者比丘僧，為你們超度。
或者，多燒幾個長腿小娘子？
“土雞瓦狗！不經殺啊！”
戴著手套、手執木槍左右衝殺的成默狂笑。
這樣的冷天，得虧有手套，不然手掌的皮都得粘到槍幹上了。
房艾一槍刺死一名控弦之士，嫌棄地撇嘴：“少吹牛皮，謹慎些，當心重蹈覆轍。”
成默的臉一黑。
哪壺不開提哪壺，友盡！
“看看，一千人，被我們一個團給輕鬆滅了。”成默洋洋得意地挑飛一具屍體。
不，準確地說，還有阿史德烏蠻一人在咬牙與舒獵大戰。
肩頭中了一槍，阿史德烏蠻改為單手持矛；
腿上中了一槍，阿史德烏蠻單腿蹦著與舒獵拚命。
反正，阿史德烏蠻是豁出去了，招招同歸於盡，直接放棄了防守——反正他也守不住。
即便阿史德烏蠻搏命了，舒獵依舊遊刃有餘，木槍揮灑自如，輕描淡寫地化解了阿史德烏蠻的攻勢。
“很不錯。降了吧，本將在大總管麵前保你性命。”
欣賞歸欣賞，舒獵的動作可一點不慢，甩槍抽飛阿史德烏蠻的長矛，槍鋒頂在阿史德烏蠻的頸上。
阿史德烏蠻輕蔑地一笑，身子猛然前傾，以舒獵來不及反應的速度，讓槍鋒紮穿了自己的咽喉。
狠人。
北胡大營裏再一次稟報：“稟可汗，阿史德烏蠻戰死，阿史德部無一生還。”
吐苾的臉上，驕傲與羞愧交織。
北胡，還是有慷慨赴死的勇士。
阿史德烏蠻的勇敢，竟然激起了北胡軍士消失殆盡的勇氣。
阿史德部，一個北胡的邊緣部落，幾乎沒人關注的地方，竟出了連敵人都有幾分敬重、準許北胡收屍的一千勇士！
人人如此，豈會畏懼定襄道軍的威風？
然而，一股流言暗戳戳地北胡軍中散播：阿史德部是被吐苾扣了二千人馬為質，阿史德烏蠻才迫不得已去送死的。
流言的可怕之處在於，它不是憑空捏造，總是似是而非，卻又讓人覺得合情合理。
吐苾知道這流言，氣得跳腳，偏偏怎麽也查不出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