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天元三年,天子親籍田

天元三年。

孟春吉亥,祭帝社於藉田,天子親耕。

直白地說,正月的亥日,經過占卜為吉,皇帝著袞冕,乘籍田專用的耕根車,到皇莊拜祭過先農壇,換上便裝,要親自耕耘他名下的一畝三分地,以示對農業的重視,稱為“勸耕”。

司農寺卿楊弘禮送上犁,康世基正要接手,房杜輕咳一聲:“啟稟至尊,老臣家二郎自製了一架犁,遠比今犁輕快,隻需一頭牛便可拉動。”

整個大康,敢在這時候說話的人,屈指可數。

康世基向來知道房杜無虛言,便示意楊弘禮隨房杜取來曲轅犁。

曲轅犁的構造比直轅犁要複雜些,卻更小巧。

套在牛身上,康世基親自掌犁梢,竟覺得輕鬆許多。

單手掌犁梢,皇帝推進犁評,犁箭下壓,犁鏵吃土變深。

轉彎處,因為轅頭處的犁盤可以自由轉動,轉向輕便得多,康世基驅牛耕田竟隱隱有當年策馬縱橫的感覺。

可惜,沒玩夠,康世基就得下犁了。

按本朝禮法,皇帝耕三壟,就得轉交太子、王公大臣助耕,以示親近。

至少以後……

還有天子改禮法為皇帝耕三步的。

三步……

何必讓鞋子上沾泥呢?

太子如今還年幼,耕不得田,眸子裏流露出好奇之意。

大臣們幫耕五壟、九壟,司農寺卿最後一耕,結束籍田儀式。

“好東西!有這犁,今年耕種要容易許多!要豐收哩!”成金大笑著稱讚。

武將們紛紛點頭。

誰家沒有點實食邑?

把這犁弄自家莊上去,莊戶得輕鬆,自己得多收租,多好的事!

大約除了孫無思幾人,不會有誰覺得不爽。

“少府監,將襄陽郡公房艾所獻曲轅犁帶回,令諸冶監依法製作,廣推天下。”康世基下令。

“記住,讓雍州冶監優先給宿國公府造一百架!”成金嚷道。

武將們齊齊唾棄,卻又提出了同樣的要求。

耕根車上,康世基探頭,對落後半個馬身的革輅車發問:“梁國公,襄陽郡公什麽時候弄出這犁的?”

本該回到太極宮再問的,奈何康世基實在太好奇了。

房杜打開革輅車側窗回應:“回至尊,犬子也是今天才給臣的。”

康世基沉吟:“你看,要不讓他去少府監任個實職,發揮作用?”

竹紙也能造,曲轅犁也能造,放外麵可惜了。

房杜回話:“這個,怕還是不妥。百工隻是他一時興起,聽夫人說,他開始在搞果樹嫁接了,也不曉得成不成。”

康世基驚訝得半天合不攏嘴。

士農工商,排名可是分先後的。

商雖然不招待見,可影響力確實不容忽視。

能比較的工與農,現在是農業社會,手工藝為主的工,在君臣眼中的份量比不上農。

但是,尚書左仆射、梁國公房杜的二公子,堂堂檢校禮部禮部司員外郎、襄陽郡公,派去搞果蔬,中書省史館會怎麽記錄朕?

唉,雖然把史館從皇城剝離了,置入太極宮前宮,正式將私人記史改成官方編史,那些死腦筋,卻寧死不讓朕看本朝史。

是怕朕強令修改兄弟鬩牆部分麽?

朕是那種人?

或許吧。

惆悵。

“要不,還是檢校個少府監丞吧。”

……

國子學內。

香案供上,尚書省從五品上右司郎中鄧大眼,抑揚頓挫地宣讀敕牒:“敕令:襄陽郡公、檢校禮部祠部司員外郎房艾,公忠體國、天資聰穎,為朝廷獻上製犁之法,敕授司農寺丞從六品上實職,掌上林署,以示褒獎,並檢校從六品下少府監丞。”

“因房艾未出監,無須點卯坐衙。”

當事人房艾一臉懵。

不是,我整三個六品官幹嘛?

聚齊七龍珠,召喚神獸嗎?

司農寺丞有六個?

那沒事了。

大康的規矩,同一職位上,品秩高的為尊。

品秩一樣時,兩人以左為尊;

三人以中為尊,左次之,右為下。

四個以上……嗬嗬都是一群菜雞,誰也不比誰高貴。

整個國子監,師生三百多號人,目光齊聚在房艾身上,羨慕嫉妒恨加不解。

如果加上一麵大凸透鏡的話,估計能把房艾點著了。

以前闖北胡、滅偽梁,大家沒法比較,可現在憑啥就實授寺丞、檢校監丞?

我們出監,就是個從九品下的起點而已啊!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真那麽大嗎?

哦,狗東西成默例外,丫蹭了個滅國之功,至少是個從八品下起步。

造新犁啊,農具改良,難道我們就不可以嗎?

說起來就是那麽氣人,雖然大家也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可對農具的改良,還真是兩眼一抹黑。

士農工商,雖然大家口口聲聲這麽說,可實際上,大家的行為南轅北轍,正確排序是士商工農。

利益,總是讓人誠實得過分。

鄧大眼交付告身,眉開眼笑地與房艾攀談,親切而不諂媚。

廢話,鄧大眼可是在尚書省任事,中樞部門,見官大一級不說,本身的品秩就比房艾高呢。

房艾的爹是尚書左仆射,未必人家鄧大眼就沒出身?

親切,不過是示好而已。

“司農寺衙門,你一旬之內還是去一次,見見司農卿楊弘禮。放心,楊老倌脾氣雖然不小,卻最喜歡有真才實學的,天子親籍田時,他也聽到是你製犁了。”

房艾有些詫異,無緣無故的,鄧大眼的親切勁兒,哪來的?

“舍妹鄧青鸞,年方及笄,貌美如花……”

打住,是摳鼻孔的如花嗎?

“下官還年輕,暫且不考慮……”房艾果斷拒絕。

鄧大眼詫異地打量著房艾,一口老槽忍住沒吐:“舍妹看上的,是令兄房直。”

合著是我老孔雀開屏——自作多情了唄。

等等,姓鄧,房直。

“汴州鄧氏?”房艾終於確認了,隻能微微搖頭。“上官,令妹的盛情,下官代兄長謝過了。隻是,家兄在浚儀縣為令,不宜與汴州鄧氏結緣。”

房艾都有些嫉妒了。

房直那個木頭,居然還有小娘子死纏爛打!

即便人家另有所圖,那也很讓人羨慕好嗎?

不過,這是一樁注定無果的事,梁國公府不可能讓嫡長子娶汴州鄧氏的女兒,否則就是有意跟皇帝過不去了。

至少,就天元一朝,汴州鄧氏得夾起尾巴做人,免得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