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年少輕狂

用膳完畢,房吉祥等人收拾殘局,盧明珠請黃韻兒到堂中敘話。

實話實說,黃韻兒一介小娘子貿然登門拜訪,在風氣開放的大康都略有不妥。

畢竟,梁國公府可沒有地位相當的小娘子為伴,容易為人詬病。

至於黃韻兒身後跟著的晴兒,不好意思,身份太低微,大約眾人都會忽視。

輕啜了一口茶湯,黃韻兒靦腆地笑了:“世兄出使,為國效力,歸來更直插北胡腹地,解救前朝失陷百姓,運氣還極佳,能獲得白馬赤髦,回大康還能順勢滅偽梁。我就想看看,世兄到底變了多少,才如此凶猛?”

盧明珠瞪了房艾一眼,馬上擺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七娘子別被他蒙騙了,二郎自小胡來,此次算是運氣好,但凡有一點偏差,就是來世再見了。”

不許說,不解釋!

哼哼,害得老娘知道後枕頭都哭濕了!

但是,擔心之後,則是深深為二郎驕傲。

我,梁國夫人,有子房艾,羨煞旁人!

房艾輕笑:“七娘子莫信那些吹噓。功勞,自然有房艾一份,卻沒那麽大,居功至偉的當是舍生忘死的左威衛將士。白馬赤髦這等大瑞,不是我們獲得,而是它感受大康國勢蒸蒸日上、至尊威加海內,主動來投的。”

房杜舉碗飲茶,眼皮子亂跳,都不知道該怎麽準確表達情緒了。

前麵不居功自傲,很好,讓房杜覺得二郎是真長進了,官話也能一套一套的了。

大瑞那說辭,卻真讓房杜覺得胃腸翻湧,就是馬屁也得有個限度。

文人風骨啊!

“並州黃氏,除了文字一脈,在經營上,是以何為主?”

房艾漫不經心地問道。

房杜臉色微變。

雖然大康的臣子,家中多有憑借商賈營生獲利的,可骨子瞧不起商賈卻是真的。

黃韻兒天真無邪地回答:“哦,我接觸的也不多,好像就是精鹽、琉璃、紙張、醋、酒。”

房艾會心一笑。

黃韻兒貌似天真,其實也有些城府,說的都是些明麵上的買賣。

房艾可以用自己的十年單身發誓,即便是明麵上的買賣,黃韻兒也同樣隻說了一小部分。

見人隻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世家子嗣在這方麵,教得很好。

接觸不多,則是托詞了,房艾不會相信,並州黃氏的嫡係七娘子駐長安,僅僅是為了遊玩。

“紙啊!好像東市裏的書寫白紙,百張六十文。”房艾嘀咕了一句。

紙按用途,在這個時代大致分為三種,祭奠先人的黃紙、除穢用的土紙、書寫專用的白紙。

冷知識,自秦之後,土紙陸續問世,東晉有明確記錄“土紙穢用”。

所以,指望大康拿竹片片刮,必不可能!

三個屠夫談豬,三個文人談書,房艾說白紙,太正常不過了。

房杜輕輕放下茶碗:“你說的是三個月前的價,現在是百張七十文了。”

咦,大康蒸蒸日上的時期,竟然也有通貨膨脹麽?

黃韻兒回應:“主要是鋪子、運費、人工漲了。宣州那頭先漲的價,大家都在跟進罷了。”

這年頭的宣州紙還沒有貢品的名頭,質量比其他地方的好,可差距也有限,領頭羊作用倒是凸顯出來了——帶頭漲價。

房艾笑了:“即便是賣六十文,本錢能到三十文就頂天了。再去除鋪子的折舊、人工、運費,百張十文頂天了。”

黃韻兒眼中異芒流轉:“想不到世兄對這行也有見地啊!”

房艾輕輕敲著扶手:“如果有人在長安,賣來路清白的白紙給並州黃氏,百張八文,黃氏願意長期合作嗎?”

黃韻兒深思一陣,苦笑道:“世兄這價位,卡得太準了。黃氏願意合作,但數量不能超過黃氏總產量的兩成。”

從房艾手中拿到更廉價的紙張,且省了車馬運送,當然能讓黃氏賺到更多錢財。

可這個世上,很多事不是單純說錢財就能解決的。

黃氏自己的造紙作坊,跟著黃氏的工人要養吧?

為黃氏提供材料的農戶需要日子過得平穩一點吧?

車馬行需要穩定的活計維持人吃馬嚼吧?

世家,權利很大,錢財很多,有時候很不講理,但他們也有自己要眷顧的人。

黃韻兒敢張口給二成的份額,已經極有誠意了。

房艾溫和地點頭。

二成,很大一個數額,憑房家,撐死了也不可能完全吃下。

房杜眼裏閃過一絲不滿。

咋地,二郎也要從事賤業嗎?

房艾甩了一個眼神回應:爹你想多了,我隻是要建個作坊,這是工,不是商。

……

慶功也好,授官也罷,隻不過是短短時光。

回國子學上課才是逃不開的人生。

成默一臉鬱悶地嘀咕:“堂堂千牛備身了,還得跟一群白身廝混,失格!”

倒不是他膨脹了,隻是外出見過世麵後,真的很難再回國子學熬日子了。

房艾哈哈一笑:“你也不想想,拿下偽梁,與你寫的《平胡策》是不是很相像?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你可是真將平胡策落到實處了。”

成默瞬間咧嘴笑了:“沒錯,老成就是那麽優秀!這兩句詩,能給老成不?肥酒邸舍,兩頓!”

“給”的意思不會隻是使用,而是要房艾默許,成默自稱這兩句詩是他寫的。

人艱不拆。

房艾倒是無所謂,反正這樣的詩句他有大把。

麵對國子學的同窗,成默唾沫飛濺、揮斥方遒:“老成當初的《平胡策》就說了,要先滅偽梁,這一次不過是將策論落到實處,不值一提。”

嘴上滿不在乎,那笑容都把牙根露出來了。

房艾當然不會拆台,反而要為他站台:“不錯,本來折返時是準備走靈州的,成默執意提起偽梁,這才穿過毛素烏沙漠,殺到朔方去。”

成默得意洋洋地挺了挺並不存在的肚腩:“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我們這是把《平胡策》真正實施了一遍,包括另一位兄台殺入北胡腹地的策略,我們也做到了。”

掌聲雷動。

“彩”的聲音響徹國子學。

司業歐陽久酒遠遠看到成默張牙舞爪的架勢,恨不得過去給他幾戒尺,讓他老實一些。

想想,還是作罷了。

誰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