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時來運轉韋無牙

按習俗,當先拜豬枳和爐灶,再拜天神地詆、列祖列宗,然後夫妻交拜。

梁國公府當然沒養豬,也就省了拜豬枳這一程序。

新婦不僅要拜公婆和丈夫的尊長,而且還要拜觀禮的賓客,稱為“拜客”。

房艾免不得替房直咧嘴。

因為,賓客如雲啊!

老漢的尚書左仆射號稱百官之首,不是仇怨太大都來觀禮了,連胖乎乎的孫無思都送了一株珊瑚,笑容可掬地坐在客位次席。

首席不用看都能想得出來,能讓骨子裏驕傲無比的孫無思讓位,隻有今上了。

幸好拜客不用一個個去拜,除了至尊單獨享受一次拜禮,其餘客人也就合為一禮,否則那腰杆就得受不了。

嘖嘖,幾近家徒四壁的梁國公府,從來沒這麽珠光寶氣過,禮物不僅貴重、工藝精美,還都寓意美好。

可惜,這沒大用。

別人家婚禮,你梁國公府不得同等還禮?

真以為份子錢隻有你拿人家的?

沃盥(guàn)禮在大康是新人執手,以盛淨水的銅盆潔手潔麵。

房艾麵容略怪,一句“金盆洗手”險些脫口而出,差點以為是笑傲江湖的片場了。

挑個蓋頭而已,房艾以為是用樹枝挑就行,結果好好受了一回教育。

挑蓋頭必須用秤杆,寓意稱心如意;

秤杆上的星位,必須符南鬥六星、北鬥七星、福祿壽三星之數,即十六星位,恰合由兩入斤的數量,以得圓滿。

講究真不少。

好嘛,蓋頭挑開了,杜柔紫卻持團扇遮掩了半邊麵容,隻露出一雙星眸,以示羞怯。

“二郎,幫大郎寫卻扇詩。”盧明珠輕聲吩咐。

房艾才反應過來,這是從魏晉發源的卻扇禮,要以詩卻扇。

“莫將畫扇出帷來,遮掩春山滯上才。若道團圓似明月,此中須放桂花開。”

【唐·李商隱《代董秀才卻扇》】

話說,冷門詩人這詩確實冷門,卻扇禮的詩,居然沒幾個人寫了留存的。

至於後麵的朝代,卻扇禮漸漸消失了。

同牢禮,不是指坐牢,而是禮法中以三牲為牢,新人對坐之後,由仆役挾同一盤裏的同一牲畜肉片,各置男女碗中,雙方互禮而食,以示共同生活的開始。

合巹(jǐn)禮,就是後世的交杯酒,最早用的是匏瓜,現在早就是樽、盞了。

結發禮,首先是新郎解除新娘子的發纓,夫妻各剪少許頭發,挽成合髻,放入錦囊,由新娘保管,所以原配夫妻又稱結發夫妻。

當然,這個禮儀對後世發如寸的年輕人來說,就不太友好了。

新郎新娘又對拜一次,然後坐上床,男右女左,此時一大群婦女開始撒金錢,稱為“撒帳”。

至此,禮成,讚者告天,儐相、女儐也一並退出新房,各自領賞錢,女儐由杜氏的人接回去。

房艾長長地吐了口氣,坐了一張角落裏的桌子,與部曲家的小孩子共同用膳。

真·不能喝酒就跟小孩子同桌。

這當然不太合禮法,但房艾沒空管這許多,征北胡時,在丙丁夥還與輔兵們同吃同睡呢,哪那麽多講究。

輔兵……

房艾想起了鄜州輔兵韋無牙。

也許,自己身邊也該加個人了。

……

鄜州是個有意思的地方,領洛交、洛川、三川、伏陸、內部、鄜城六縣,治洛交縣。

大康立國二年,以內部、鄜城隸坊州,偏偏失去了鄜城的鄜州名稱不變。

天元二年,鄜州建都督府。

鄜州戶一千七百三,口五萬一千二百一十六,在長安城東北五百裏。

戶數估計是記錯位了,一萬七千三百才感覺合理,平均一戶二十九人就遠超同時代了,一戶接近三人才是正常水平。

鄜州都督府,轄鄜州、丹州、延州、坊州四州共十一個折衝府,共計萬餘府兵。

修武折衝府便隸屬鄜州,具體位於後世陝西延安富縣牛武鎮,漢代董翳築修武城訓牛以備軍需。

訓牛的傳說就比較玄乎了,多半是後人以訛傳訛、牽強附會,源於漢代則沒毛病。

誰也沒規定,一個縣裏就隻能有一座城不是?

修武折衝府,府兵千人,是個中府,加上輔兵將近一千五百人。

新上任的折衝都尉賀遂,依三年一度補充府兵的製度,將所有正兵、輔兵重新篩選了一遍,戰鬥力無限接近於五的韋無牙,自然也遭到了黜落。

韋無牙心知肚明,這也真怪不得人家。

別的輔兵好歹在正兵戰死的時候,能揮刀抵上,自己卻沒那個能力。

這就是純輔助型人員的悲哀。

隻是,收斂衣物、負著橫刀踏出轅門之後,韋無牙不免覺得迷茫。

四十有餘,為商賈沒本錢,為農夫不懂耕種,為工匠不通技藝,做力工還欠缺力氣,雞鳴狗盜還放不下顏麵,等死麽?

褡褳裏這一貫多錢,喝綠蟻酒也不曉得能混幾天。

好在沒有家室所累,到時候路死溝埋吧。

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廝混多年的軍營,韋無牙邁開沉重的雙腿,在黃土路上蹣跚而行。

大意了,從北胡回來就應該少喝點酒,尤其是不該去那麽多次半掩門子,哪怕省點錢,此時買頭草驢代步也好啊!

冷清的日頭下,前方煙塵滾滾。

僅僅五匹馬,硬是衝出了千軍萬馬的架勢。

“這是哪裏又打仗了?”

韋無牙本能地靠邊嘀咕,隨後輕輕搖頭。

再有什麽戰事,也與自己無關了!

連輔兵都不是了啊!

不過,知足吧,三年一遴選的府兵,自己能混那麽多年,已經夠關照了。

咦,來的居然不是驛卒、不是兵曹參軍、兵曹史,倒是鄜州都督府的功曹參軍。

功曹參軍與司功參軍,職司完全相同,在府稱為功曹參軍,在州稱為司功參軍,叫法不同而已,執掌官吏考課、假使、選舉、祭祀、禎祥、道佛、學校、表疏、書啟、醫藥、陳設之事,尋常與折衝府沒有直接聯係吧?

韋無牙沒想到,不過頓飯工夫,折衝都尉賀遂帶著親兵,賠著笑臉,騎馬追了上來。

“韋兄,是小弟有眼無珠,不合錯過你這大能……”

驕傲、威風的折衝都尉,此刻謙卑得猶如韋無牙的下屬。

韋無牙愣了一下:“都尉莫如此,韋無牙本事不濟,活該黜落,怨不得誰。”

賀遂快急哭了,豹眼隱隱泛紅:“韋兄,勞煩看在小弟一心為公的份上,看在修武折衝府與你多年的情誼上,務必回營走一遭!”

稀裏糊塗地坐上了賀遂的北胡良駒回營,韋無牙恍如夢境。

平日鼻孔朝天的功曹參軍,此際滿麵堆笑,連連拱手:“恭喜韋兄高升!”

韋無牙一臉狐疑:“參軍怕不是來消遣我的吧?”

功曹參軍展開手中文書,大笑道:“皇太子令:準鄜州都督府輔兵韋無牙,調入太子右內率,任兵曹史,即日赴任,謹此。”

“可惜韋兄不通文字,否則便是兵曹參軍也未嚐不可得。得太子青睞,韋兄青雲直上,指日可待,可莫忘了故舊!”

韋無牙覺得腦子仿佛蒙了一層透亮的布,外麵的世界仿佛與他沒有直接聯係。

我,韋無牙,目不識丁的前輔兵,得太子看重?

說笑了,太子知道我是哪個老鬼?

根據自己的過往,唯一欣賞自己的貴人,大約也就是丙丁夥夥長房艾了。

那個力大無比的年輕人,即便不刻意賣弄,一舉一動仍舊顯示出良好的教養,絕對隻有人傑地靈的長安城養得出這樣的人物。

這就說得通了。

房艾出身不凡,必然能結識太子,在太子麵前舉薦一番韋無牙這老骨頭,很合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