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敵人的敵人
出長安，過岐州、隴州，進入隴右道。
穿秦州、渭州、蘭州、甘州、肅州，折道北上，直入薛部。
不得不說，大康的河西走廊，實在是太單薄了，沒有縱深可言，南北隻有兩個州的厚度，上受北胡劫掠，下受吐渾侵擾，幾無寧日。
難怪當年大康出兵平割據隴右的勢力，結果人家興高采烈地把首領綁了降大康，實在是撐不下去了啊！
地勢狹長，物產並不豐富，許多地方處於半農耕半畜牧狀態，生存並不容易，還要防禦兩頭惡人狼，軍民之苦，堪稱大康之最。
但是，隴右承載著大康與西域的貿易交流，每年大康要出售大量的瓷器、絲綢、茶葉給番邦商賈，養活大量的匠人、農夫、商賈，從中收取足以彌補戶部虧空的稅賦。
為了這條通道的維係，再艱難大康也得咬牙死撐。
正常的府兵製，是一州一個折衝府，可隴右的鄯州就多達六個折衝府，府兵加輔兵近萬人，鄯州的民戶才九千多口、一千多戶。
全靠朝廷輸血，鄯州才能勉力支撐。
每日**，各戌堡燃煙報無事，稱為“平安火”，也算是隴右特色了。
即便是在大康境內，舒獵行軍紮營依舊法度森嚴，偃月下營布起，夜號更漏絲毫不懈怠，晨昏鼓角片刻不誤，每天散出斥候——也叫遊奕，營中安排地聽。
地聽，是選營中覺少的人，令枕空胡，人馬行三十裏外，可聽見響動。
對地聽的功效，房艾絕對相信，就是對“三十裏”這個裏程數存疑，太玄乎了。
能有這遠程監聽的效果，曆史上的偷營都是咋來的？
所以說這年代的兵法，一半是真知灼見，一半勉強可以算入神秘學說。
就是這舒獵話忒少，即便房艾主動相詢，能答一字的，他絕不會說二字，房艾想學點掌兵的本事都沒機會。
就這尿性，難怪升遷困難，到現在都是個流外官。
不聽人說麽，幹得好不如說得好。
房艾儼然忘了，自己還頂著一個襄陽郡公的頭銜。
一團精銳的人馬出動，勢力小的不敢去招惹，勢力大的也得掂量損失是不是承受得起，即便是草原上薛部的許多小部落虎視眈眈，也隻能望洋興歎。
進入薛部草原，尋常牧民都遠遠避開了。
進入草原的第二天，就撞到了一場廝殺，三百步騎參半的薛部兵馬，對抗一千北胡騎兵。
步兵持槍，咬牙苦撐，死死擋住北胡突擊的勢頭，死傷過半，卻成功地拖住了敵人，讓北胡騎兵的體力、士氣急劇下降。
養精蓄銳的一百五十薛部鐵騎縱馬前衝時，北胡騎兵隻微微抵抗一下，便被衝得稀爛。
於是，北胡丟下了五百顆人頭，優勢兵力反倒落荒而逃了。
除了薛部的戰法不同於北胡，還有北胡漸漸丟掉銳氣的原因。
好日子過多了，容易消磨鬥誌。
房艾停馬，饒有興趣地觀戰。
舒獵悶哼了一聲：“有什麽看頭？這幫丘八的打法，倒有九成像大康。”
丘八，合為一個兵字，大康已有此詞。
打法這事沒法說。
大康的兵法繼承了前朝的傳統，而前朝分崩離析時，有多少將校逃到草原避禍，真說不清楚。
幸好，如今的大康，在兵部尚書李癡的引導下，練兵之法更進一步了。
否則，日後大康與薛部對戰，活脫脫像自相殘殺，難受得要死。
薛部屬於鐵勒人的一支，原先生活於都尉揵山，結果生生被興起的北胡人攆到了阿爾泰山西南，投了與北胡同血脈的西胡。
因為西胡的內訌，薛部又轉投了北胡。
小部族就是這樣，哪邊力量大投哪邊，牆上蘆葦隨風倒，在生存麵前，骨氣隻能是個廉價的東西。
薛部人數不太多，在草原上算是個中等勢力，部族男女也彪悍。
北胡大可汗壓榨過度，薛部就奮起反抗，竟以拚湊的三萬人擊敗了北胡前來鎮壓的十萬兵馬，頓時名聲大噪。
早就受夠了北胡壓榨的回鶻、仆骨、同羅、拔野古、阿跌、奚結、阿特、多覽葛、霫族，不管是不是鐵勒人，全部遣人到薛部，共推其俟利發乙失乙南為可汗。
乙失乙南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連連推辭，不敢自立國號，與北胡抗衡。
實力不夠，強出頭隻能淪為其他部族的擋箭牌，這點數乙失乙南還是有的。
但是，可汗這個名頭，乙失乙南還真有些心動。
於是，半推半就地，乙失乙南表示，自己當這個可汗可以，背後得有大腿撐著。
回鶻部俟斤藥羅葛·菩薩主動與大康伊州刺史聯係，輾轉將這消息遞到了康世基手裏。
正準備雪恥的大康，又恰好看到房艾的《平胡策》，這不就一拍即合了嗎？
一般來說，敵人的敵人，就算盟友。
在北胡身後多一個牽製，足以讓大康暫時緩上口氣。
得到唐使到來消息的乙失乙南，大喜之下率一萬族人出牙帳五十裏相迎，奔騰的馬蹄，震得地皮直顫，讓房艾直觀地感受了一把“萬馬奔騰”。
乙失乙南飛身下馬，身後的族人也整齊地勒馬、停步、下馬，這控馬能力果然很強悍。
隻要有一人失誤，薛部今天就得出大醜。
“外臣，薛部俟利發乙失乙南，率部誠迎大康天使！”
乙失乙南躬身、撫胸，幹燥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
妥了！
得以抱住大康冉冉升起的大腿，不說消滅北胡、取而代之，成為與其平起平坐的勢力絕對不是夢想。
喬師端著使者的身份，安撫了幾句，便讓薛部眾人帶路到牙帳。
房艾在觀察薛部的同時，薛部眾人也在觀察這支不到五百人的隊伍。
有一說一，左屯衛雖然在十六衛中，以護衛、儀仗的職司居多，精銳程度卻不下於左右武衛，漆槍換白幹槍的動作迅速而整齊，大纛、黃鹿旗升起，鉞斧、方扇擺出，肅殺之氣讓薛部的人打了個哆嗦。
薛部步騎協同的戰法，與大康高度相似，因而很容易分辨出大康府兵與他們的良莠之別。
一些隱隱有其他心思的小部落首領，暫時打消了不切實際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