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有我在,護你安然

錢三和林孤生相談甚歡,天南海北地聊了許久,他自知江湖人秉性,也沒問二人打算去哪。畢竟這時代,律法對江湖人的束縛太低,常有犯下命案為躲避官府捉拿的大盜沿著這等人跡罕至的村落逃難,他要是一問,若戳中林孤生的軟肋,豈不是激怒這兩人?盡管林孤生看起來書卷氣濃,與其說像江湖好漢,不如說像出生名門的公子。

吃飽喝足。

林孤生頗為滿意,爽快地付了銀子。

見那麽大一坨銀子,老伯笑得合不攏嘴,嘴裏直感謝,說些好話。

有這十兩銀子,足夠錢三找個機會去附近鎮子上購置幾壇好酒,再買點上好的綢緞,回來做幾身衣裳,還能給兒子攢著當修建婚房的彩禮。

大涼十四州的經濟情況各有迥異,但大致上,每戶人家,一年所有的開銷,都在三十三兩左右,浮動不會超過五兩。

吃完,因為天快黑了,林孤生一合計不如洗個澡,便直言打算留下小住半日。

得了好處的錢三哪裏會拒絕?趕忙招呼婆娘去騰出屋子。

莫約傍晚時分。

村子外來了一隊騎兵。

這個時間段,村裏的老幼都結束了一天的耕作,在院子裏吃飯,有條件的人家會拿出酒壇,小酌兩口。

這一隊騎兵,打破了村子的寧靜。

挨家挨戶有人走出來看熱鬧。

“這不是錢老三的兒子嗎?哎喲,都當了軍官了啊。”

“嘿,還真是錢蒙,這一去當兵就是三五年,莫不是衣錦還鄉,還接錢老三去城裏享清福了?”

“……”

村口那些平日裏喜歡嘰嘰喳喳、對鄰裏那點瑣屑小事喜聞樂道的婦女一個個都在議論。

有女人幽怨,恨鐵不成鋼地說:“瞧瞧人家錢蒙,都是一個村的,人家都當了大官,咱家的連娶媳婦都發愁哦。”

“可不是嘛,錢老三也算是熬出頭咯,這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有男人也走出來,很是驚異。

真是軍人。

足足上百騎兵,一個營的編製。

須臾,騎兵隊伍讓開一條空道,一提著馬鞭,牽著轡頭,腰間別著軍劍,戴著頭盔,穿著甲胄的高大男人騎著軍馬走來。

“真是錢蒙啊。”

有人感慨,露出羨慕的神色。

那些年輕男人個個唉聲歎氣,想當初村裏那個搗蛋王,和他們一起上山打獵下水摸魚的玩伴,出去了幾年,搖身一變,真成了大將軍了,有人感到後悔。

村裏人沒什麽見識,哪裏知道軍中的職位,潛意識認為有隨從,能指揮士兵,那就是將軍。

“諸位鄉親,我奉刺史老爺的剿賊檄文,近期有兩位盜墓賊即將越過湘州邊線,往荊州逃去,凡能提供有用線索者,賞白銀百兩。”

“錢蒙啊,那兩個盜墓賊長什麽樣?我們哪裏知道什麽盜墓賊啊。”

“兩個男人,相貌極為年輕,一人使劍,一人執槍,嗯……對了,這兩人是中州人,說話的語調極容易分辨。”錢蒙說到這,又覺得這樣解釋太含糊,便詢問道:“算了,多說無益,近期可有什麽陌生人進咱們村子?”

這些人哪裏知道什麽中州腔,要真遇到了,說方言,也會誤以為是什麽其他州的,但錢蒙後麵這段話,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錢蒙,你這麽說不就好了?別說,還真有,咱們村子今天還真就來了兩個陌生人。”

“什麽?在哪!”錢蒙呼吸急促了,本就是碰碰運氣,接到了軍令,說盜墓賊會通過這片區域穿越邊線;二來自己故鄉正好在這,也好順道去看看父母,誰知道有意外之喜?

他可是聽說了,這兩個盜墓賊窮凶極惡,膽大包天,竟盜了湘州傳說裏古代中州遠征軍的英雄塚,這還了得?雖然他們“合”字旗的提督告訴他,尋到了盜墓賊的蹤跡,提供線索賞白銀千兩,但他在軍中沉浮那麽多年,明白其中道理,若是他捉拿了盜墓賊,絕對能得到左將軍的賞識,屆時,將一步登天!

“這會,應該還在你家,沒見著人走……”見錢蒙這般吃驚,村民也感到了此事不同尋常。

有人驚呼道:“這麽說,那兩個盜墓賊是江洋大盜啊,會不會二老遇害了?”

錢蒙臉色陰沉,揮動馬繩:“全軍列陣,跟我走。”

“轟隆隆——-”

大地顫抖。

這便是騎兵。

上百騎兵烏泱泱朝著村中而去,無數人讓開道路,也緩緩跟上。

這麽大的動靜當然是驚動了錢三,這會功夫他還在給林孤生和東收拾屋子,把床鋪墊上茅草,再找來被褥。

“老錢,咱兒子回來了。”

錢三的婆娘在屋外喊了一聲。

“什麽?”

錢三一愣,趕忙甩開被褥,激動地說:“二位,你們自己先忙,我兒子回來了,我出去看看。”

“嗯,好的,你先去見你兒子吧,這種事情我們自己來就行了。”

“好的,好的,實在對不起。”

錢三丟下這句話,激動地跑了出去。

屋外。

錢蒙策馬而來。

“兒,你回來了啊。”

“爹,那兩個盜墓賊呢?”錢蒙急匆匆下馬,抽出軍劍,拉住錢三的手,後者莫名其妙,有些懵:“什麽盜墓賊?”

錢蒙皺眉,推開前三,徑直進了院子,仔細查看。

錢三的婆娘走來,略帶擔憂:“阿蒙啊,什麽盜墓賊啊?你在找什麽啊?”

錢蒙有些不悅,歎氣道:“我聽鄉親們說先前有兩個人來了咱買?他們人呢?在哪?走了嗎?”

錢三遲疑,試探性地問道:“阿蒙啊,你的意思是說……那兩個人是什麽盜墓,盜墓賊?”

“不管是不是,人在哪裏?”

“哦,在廂房。”

錢蒙大手一揮,朗聲道:“全軍下馬,把這裏圍起來。”

一個營的士兵整齊劃一,“噠噠噠”,清一色抽出軍劍,將那廂房圍了起來。

林孤生和東緩緩走出來。

錢蒙的神色一下子激動起來,他有一種感覺,一定是他們,他們就是刺史老爺要捉拿的盜墓賊!

林孤生掃視一幹士兵,又看向錢三,眯起眼:“什麽意思?”

錢三聞言有些愧疚,低下頭,沒有說話。

“爹,他們一定是刺史老爺要緝拿的盜墓賊,咱們發了,等我抓住他們獻給上將軍,到時候咱們一家人都能去潭州城享福!”錢蒙的神色陷入癡狂,舔了舔唇,仿佛林孤生和東就是他的獵戶,而他,正是那個獵人。

“去潭州城?”錢三的臉色一下子激動起來。

潭州啊。

那是湘州最大的城市,能在那裏定居,這輩子算是知足了,以後下了地府,見列祖列宗那都得趾高氣揚。

錢蒙貪婪地看向林孤生,似要把他剮幹淨。

“誒?”

林孤生背負著手,有些不解:“我不懂,你憑什麽覺得你能對付得了我?”

“哼,江湖人嗎?”錢蒙冷笑,更加不屑,忽而大笑:“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不然還真說不定讓你跑了。”

錢蒙從懷中摸出一枚類似箭矢的炮仗,拿出火折子,“噌”的一聲,箭矢遇火即衝入天空,綻放出煙花。

林孤生臉一沉,看向錢三:“老伯,你兒子……這是要我的命啊。”

錢三深埋著的頭咬了咬牙,看了看周圍的情況,又看了看天上絢爛的煙花,料想兒子這一手應該是什麽信號彈,待會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大軍增援而來。在他這等農民眼裏,江湖人再強,也是怕官兵的,不然殺了人的江湖草莽,又豈需要偷偷逃竄?

“爹,跟他廢什麽話?等兒殺了他們,咱們一家都可以去潭州享福!”錢蒙獰笑。

如此,錢三咬了咬牙,重重點頭。

林孤生笑道:“老伯,我和我朋友不是什麽盜墓賊,你是相信你兒子的一麵之詞?”

錢三別過頭,不說話。

“小子,不要妄圖說服我父親,打感情牌沒用。”錢蒙手執軍劍走來,冷笑不已。

“東。”

“在。”

“全部殺了吧。”

東微微頷首,毫無感情可言,甚至沒祭出青霞,隻是一指點出,強橫的劍意如一輪彎月降落。

劍意帶動狂風。

讓人睜不開眼,紛紛用手抵擋。

“轟隆”

大地出現一道深不可測的裂痕。

壓抑。

上百騎兵,皆被巨力碾壓,而那錢蒙,則處於劍意的中央,被硬生生碾碎成一灘爛肉。

沉默。

壓抑。

大風起。

林孤生和東如若無人之境,走出院子,喚來絕地,上百騎兵皆神色膽寒,不敢輕舉妄動。

錢三和那婦人呆若木雞。

等他倆痛哭流涕之時,東和林孤生以翻身上了馬,朝村外而去。

一路飛馳,奔出十幾裏地,還能看到村子上空炸響了信號彈,身後傳來了追兵的聲音。

東似乎不解為什麽要逃,又嫌棄軍馬速度慢,幹脆一步跨出,如蜻蜓點水,在山中疾馳,速度快到不可思議。而林孤生騎的絕地速度不俗,能跟上他的步伐。

“先走吧,估計是有人泄密,潭州府注意到了咱們,惦記塗山的機緣。”林孤生解釋。

“可我們什麽也沒有,為什麽要逃?”

東仍然不解。

“可湘州刺史不會關心這些,當一個人認準了一件事,懷疑一旦產生,罪名就已然確定,無論我們如何解釋,都是蒼白的。”

東又問:“那為什麽要逃?”

林孤生滿臉黑線:“有追兵,還不逃?”

“殺了便是。”

林孤生不說話了,因為無力反駁,東的武藝極高,他是不懼的。

可下一刻,東不走了,因為前方是波濤洶湧的見麵,有戰船停泊,飛身下來許多士兵,密密麻麻。其實,曲江流域的幾個州,諸如益州、荊州、湘州、贛州、吳州、越州,其轄下都設立有水軍。當然,為了抵禦滄海之外幾個島嶼的倭人和南海的鮫人,沿海幾個州,也設立有海軍。

身後傳來震懾人心的馬蹄聲,浩浩****。

前有虎,後有狼。

東活動筋骨,默默祭出青霞,執劍,平淡道:“安心,我會護你周全。”

林孤生苦笑,“多謝。”

“不用謝,這是我答應你的,在我尋到我的理想是何之前,我會跟著你一同尋找答案。”

林孤生鼻子一酸,有些感動,這榆木總是不善於解釋,卻每次都能暖住他的心。

終於,身後的山林裏衝出無數騎兵,也有步兵,粗略望去看不到個頭,也不知道來了多少人,而那些水軍,就這數十幾艘戰船,恐怕也有好幾個旗的軍力。

“咻——”

山林中飛出十幾個灰袍人,年歲不一,普遍在四十到六十歲。

林孤生臉一沉,都是高手。

絕地嘶鳴。

東不禁皺起眉頭,他也感受到了壓力。

“唔哈哈哈哈,林孤生,原來是你,怪不得能尋到中州遠征軍的英雄塚,哈哈哈哈,意外之喜,把你的頭顱獻給皇帝陛下,他老人家得多高興啊?”

忽然,天空中出現一浮空輦車,自山林飛來,懸於半空,湘州牧楊萬裏看到下麵的林孤生的模樣,頓時大笑起來。

他見過林孤生。

去年皇帝頒布聖旨,舉行禦前比武,邀請各地刺史藩王入京。

林孤生默不吭聲。

但是不止楊萬裏,從戰船內,從山林間,飛出越來越多高手,每一個的武藝都不俗,起碼是湘州武道第四步境界以上的強者,皆是楊萬裏的客卿。

這些強者,有執劍,有使錘,有用刀……應有盡有,會聚十八般武藝。

也有的是來自各種門派,精通各種術法的偏門高人。

浮空輦車上,一道人盤坐在蓮花上,悠然自得,正是楊萬裏的軍師祁連子。

這幾乎是楊萬裏帳下的七成以上的高手傾巢出動。

“世侄啊,我本以為,你該死在了那北漠草原,來來來,且跟伯伯聊一聊,吐露心扉,你是如何從北漠不遠數萬裏逃到了這裏?連皇帝陛下的耳目都能躲過,為何躲不過我軍師這區區卜算?”

楊萬裏目光如炬,很是戲謔。

他見到了那下麵的白衣少年,就覺得極為眼熟,沒想到居然是林孤生。

林孤生麵沉如水,眼前的境地十分危急,堪稱十麵埋伏。

數不清的強者,烏泱泱的大軍。

“對付我們區區兩人,刺史大人這般手筆,真是令小子感到榮幸。”林孤生冷冷開口。

“唔哈哈哈哈。”

楊萬裏大笑,十分豪爽地擺擺手,“世侄,有些道理你比我懂,萬事當求穩,我一般不輕易出手,既然出手,哪怕是蒼蠅也別想放出去。”

林孤生冷漠。

“唔哈哈哈哈……”

楊萬裏忍不住大笑,站起來,居高臨下,斜睨著二人,隻覺得一股暢快充盈全身:“世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本以為是什麽名動天下的絕世強者,想不到是你。”

林孤生是天下城的紈絝大少,是笑話,文不成武不就,是天下皆知的,也不怪楊萬裏心生輕視。

“如今看來,不過是殺雞用了牛刀。”

楊萬裏感慨。

林孤生一顆心沉入穀底,現場人太多了,堪稱天羅地網,保守估計有十幾個旗的兵力。除此之外,還有數不清的各路高手。

他心裏感傷,如何能逃離這裏?

舉目望去,全是敵人,一重一重,數不清楚。

他不禁感到絕望。

“有我在,護你安然。”

東上前,將林孤生攔在身後。

“唔哈哈哈哈哈。”

楊萬裏似乎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皺眉道:“真是兄弟情深啊,我實在感到不解,世侄,像你這種人人唾棄的廢物,憑什麽有這種高手死心塌地的追隨?哼,你們岐山林氏,都是些善於籠絡人心的,你父親是,你也是,真是不知道你們給他們喂了什麽迷魂藥,讓他們如此心甘情願的為你去死。”

林孤生也豁然笑道:“刺史大人,我想,像你這種人一輩子也不會明白的。”

楊萬裏臉色瞬間陰沉起來,冷冷道:“殺了此人,活捉白衣林孤生。”

“是。”

戰端一開。

先是十幾個劍客衝殺而來,呈現包圍之勢。

東怡然不懼,執劍迎戰,全身真氣沸騰,恍若神人。

“嘖嘖,這般強者,真是可怕,倘若能收入囊中,我潭州府又添一虎將!”楊萬裏感慨。

祁連子笑道:“主公,此人使的像是青霞,應該是劍島的弟子。”

“哦?那我跟興奮了。”

楊萬裏哈哈大笑。

東獨戰十幾位強者,僅僅一回合,便斬落三人,自己也被無數道劍氣逼退數步。

“東,你怎麽樣……”

“無礙。”

東擦拭嘴角的鮮血,一步跨入天空,主動出擊,劍意如銀河飛流而下三千尺。

“轟隆”

滾滾雷霆炸開。

場中有高人施法,接引天雷,轟向東。

也有人施展陣紋,禁錮虛空,鎖定東的氣機。

還有人激發符籙,幹擾東的劍意。

一時間,東陷入了苦戰,腹背受敵。僅僅幾個回合,東就渾身染血,被擊飛了鬥笠。

現在的他,一身蓑衣,戴著惡鬼麵具,隻露出湛藍色的眸子,很是狼狽。

“東……”

林孤生覺得悲憤。

“唔哈哈哈哈,不用手下留情,殺了他!”

楊萬裏大叫。

場中,東被數道火龍纏住,時刻還要提防降下的天雷,還有那些強者聯合的刀劍攻擊,被打的節節敗退。

東閉上了雙眼,進入一種半清明的狀態。

劍魔的教導在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