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負心多是讀書人

那書生可謂是鯉躍龍門,娶了嬌妻,攀附上了上將軍的關係,又得到刺史老爺的重用,別提多春風得意了。沒成想,當時竹林幽會,書生和小姐私定終身,終究是被那書生算計了。那晚那書生料想自己此次入京回來起碼得三五年光景,恐小姐盼不到希望嫁人為妻,那日一撮一合一花言一巧語的哄騙,執意要了小姐的身子。不成想,安全措施不到位,才數個月,小姐的肚子卻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惹得鄰裏流言蜚語。小姐心力憔悴,又被父親逼迫,又被四下嘲弄,整日以淚洗麵,隻求心上人騎著高頭駿馬榮歸故裏,結果那夏家小姐沒有等來潭州府揭榜的通告,反倒是等到了書生攜嬌妻回鄉祭祖的西消息。這是何等憋屈?夏家小姐不肯,幾度糾纏,卻被那書生唾沫神經病,那書生如今平步青雲,意氣風發,心下一權衡,夏家不過是小郡富商,哪裏比得上權勢滔天的上將軍府?很是厭惡的撇清關係。現在夏家小姐糾纏,這會落到旁人眼裏倒成了夏婉安如何市儈,見當年被夏家趕出府邸的窮書生搖身一變成了州府幕僚,位高權重,如今來打感情牌。夏家可謂是有苦難言,本來若是這般也就算了,無非是從此陌路,隻怪夏家小姐看走了眼。但是肚子裏的孩子該如何?這年頭女人把貞潔看的比性命還重要,懷了不明不白的野種,失了廉恥,如何嫁人?書生為保全名譽,趕忙跟自己的正妻解釋,洗脫嫌疑,隻管說是那姓夏的為人如何**,恐怕是和什麽卑賤下人**,嫁禍給他,那正妻也不是傻子,心知丈夫是什麽鳥樣,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要是傳到潭州,指不定影響丈夫的聲譽,弄不好仕途就此止步。於是那上將軍的千金調來大兵,圍了夏宅,大手一揮安了一個“壟斷市場”的莫須有的罪名,所謂牆倒眾人推,這平日裏夏家的生意對頭和農牧自然一擁而上,互相檢舉。如此,那夏家三百多口人就這麽被砍了頭,老宅被充公,祖產被收歸郡城所有。

說書人講完,酒樓裏唏噓聲一片。

“他姥姥的,天授七八年的事情,現在也沒過多久吧?講書的,你且說說那書生姓甚名誰?”有漢子大怒不信邪。

“嘿嘿,這還不好打聽?天授七八年的舉人就那麽幾個,又是上將軍的女婿,這還不好找嗎?”

“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那上將軍刑屠的掌上明珠,的確作風嬌慣的很,做出這種事情不稀奇。”

“……”

眾人議論半天,偌大的酒樓,愣是沒人知道那書生叫什麽。

這一來,畢竟目前酒樓聚集的都是外地來跑江湖的好漢,沒在零陵和潭州混跡;二來,那個權貴階級的秘聞普通人也不好接觸,權當是個八卦新聞了。

說書人神秘一笑:“那書生姓黃,名金寶。”

“哼,人如其名,貪婪之輩。”有好漢冷笑。

林孤生不甚歎息,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古話說的果然沒錯,黃金寶讀了那麽多書,終究是讀到狗身上去了。就算是負了那夏婉安,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夏家被大兵滅門的?

有壯漢冷眼:“老頭,然後呢?這和咱們零陵妖患有半文錢關係?”

說書老頭不慌不忙,端起酒杯淺淺一抿,旋即微微一笑:“有關係,自然是有關係的,先前不是說到那姓夏的小姐是去禮佛途中遇到的落魄黃金寶嗎?”

“是,可是這……”

麻衣老頭接著講。

時間回到天授四年初,小姐就經常去零陵郊的塗山禮佛,一來是祈求家族生意興隆,二是占些姻緣的香火。小姐心性善良,有一次禮佛下山歸去的時候在山崖見到一隻受了傷的狸貓,心生憐憫,便留下小住了幾日,遣人購置了藥材幫小貓包紮,等其差不多痊愈方才離開,不成想那黑貓就留在了寺院,被那些僧人養了起來。許是佛門聖地,每日都有高僧在那誦讀經文,黑貓沾染了人間香火,開了靈智,竟然也懂得學人一般跪在佛陀神像麵前念念有詞,當時傳得很邪乎,零陵許多人聽說後覺得驚奇,還特意上塗山禮佛,就是想看看被傳的神乎其神的黑貓。

“嘿,你說這個我想起來了,當時野貓開智、修行佛法的事情我還有所耳聞,在壺縣都聽說了。”有客人出言道。

有人疑道:“沒錯,隻是……塗山寺廟,不是好些年沒什麽人煙了嘛,我記得當時還鬧出個駭人聽聞的滅門慘案。”

人群中,有零陵本地的冷笑道:“你們有所不知,天授八年之前,塗山在咱們零陵道上還是比較有名的,那裏可是咱們零陵的佛家聖地,清幽神聖的很,許多大戶,連官府老爺隔三岔五都會去禮佛祭拜呢。據說那裏的高僧一禪法師,不得了,不得了……是了,那一年我記得塗山起了無名天火,燒了三天三夜,等官府的人去救火的時候,寺廟早就成為一片廢墟,一百多個僧人,沒一個活下來的,當時我聽的街坊議論紛紛會不會是那些和尚窺探了天機,這才被天劫懲罰了……”

“老頭,你別裝神弄鬼了,又是塗山又是黑貓的,你莫不是想說是那黑貓成了精怪,聽到了小姐遇害,出山報仇吧?”有不耐煩的大漢嚷嚷。

有人不屑:“嘿嘿,冤有頭債有主,要真是黑貓報仇還得了?放任仇家在潭州繼續囂張,反而殺了自己的授業恩師,燒了自己得道的家門算是什麽回事。”

說書人擺擺手,褶皺的臉皺成一團,歎息一聲:“諸位聽我說吧。”

故事繼續。

那黑貓在塗山寺院修行,沾染了紅塵,成了精怪,可一直沒等到小姐禮佛好遠遠一瞟,沒了心情繼續修行,有一日得知一上山求子的夫婦在佛前禱告,臨走之時夫妻倆談起了夏家被滅門無一活口的消息,黑貓登時震怒,想下山探尋真相,卻被寺院住持一禪法師攔下。

一禪法師是塗山的得道高僧,一百二十餘歲,鑽研佛法一百年整,是塗山的開派祖師。

“你要去哪?”

黑貓竟口吐人言:“下山,真相,殺人,報仇。”

一禪歎息,攥著舍利佛珠,“冤冤相報何時了,你既在塗山得道,便是機緣,切莫毀了一身慧骨。”

“老禿驢,你什麽意思?大仇不報,我心不平,如何修行?”

“這便是世界的真麵目,先前你未開靈智,懵懵懂懂,如今既然有了慧根,更應該堪破紅塵,力求百年後超脫。”

“倘若沒有她,我如何能開靈智?”

“她已死。”

“既然世界不給她一個緣由,我便為她討要一個說法,若這天下沒有個公道,我便為她尋一個道理。”

一禪上前一步,攔下去路,道:“我不能放你走,那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劫難,和你無關,你會有更好的前程,你不屬於這裏。”

“哈哈哈哈,老和尚,先前我敬重你,不成想你也是一個老頑固,她被殺了,你卻跟我講道理,那我的拳頭便是道理,讓開,不然殺無赦。”

“有老衲在,你就不能下山,你是在塗山問道,你的一切屬於塗山,老衲不得眼睜睜看著你亂造殺孽。”

一禪堅定不讓。

黑貓哈哈大笑,伸出爪子剖開了自己的胸膛,鮮血夾雜著粘稠一團的腸子滾落出來:“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我把命還給你,從此兩不相欠。”

一禪默念佛號。

客棧裏,鴉雀無聲,本以為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有漢子惱怒:“老頭,你是成心拿我們尋開心是吧?這算哪門子,黑貓就這麽死了?”

說書人露出笑容,一字一句道:

“不,貓有九條命。”

故事繼續。

丟了一條命的貓修為大損,一禪卻因為逼死黑貓而心性受挫,坐化了。自此,塗山再也沒有高僧能阻擋黑貓,黑貓也因為複仇欲望極大刺激了力量爆發,那一晚,黑貓以三條命的代價,將塗山佛廟殺了個幹淨。

黑貓下山,去了空****的夏府,多方打聽,才得知事情始末,便毅然去了那北方的潭州城。潭州可是湘州重鎮,刺史府能人輩出,上將軍府也是固若金湯,又付出兩條命的代價,依舊沒能殺掉黃金寶和那上將軍的千金,反而因此讓上將軍刑屠找來了修為不俗的獵妖人。黑貓被追殺出城,逃到了大山裏。

說到這,說書人端起酒杯,往喉嚨裏灌了一大口,喘了口氣。

“沒了?”

“然後呢?黑貓跑了,黃金寶還在逍遙自在?”有性情耿直漢子忍不住追問。

說書人歎了口氣,“是啊,自然是的,黑貓再強,終究不能在潭州無法無天,丟了兩條命,含恨離開。”

有漢子猛然驚醒:“老先生,你是說,潭州府這次如火如荼召集天下豪傑共同除妖,就是為了鏟除這黑貓?”

說書人笑而不語,撿起地上三三兩兩的許多銅錢,默默離開了。

林孤生心想如此說來,還真有可能,黃金寶在潭州官場活躍了那麽多年,恐怕早就成了刺史老爺的心腹,他如此忌憚黑貓,有黑貓在一天,他就吃不好睡不好,時刻要提防,這麽說的話,潭州出台這項政策也說得過去。

有好漢笑道:“如果那老頭所言不假,咱們零陵官府即將貼出來的懸賞令榜首就是那黑貓。”

“沒聽那老頭說嘛,貓有九條命,誰知道那畜生還剩幾條命?貓報複心極重,要是不能一擊必殺,麻煩接踵而來咱們可遭不住。”

“害,那倒是。”

“……”

林孤生一桌的那個名叫徐營的漢子不動聲色,壓低聲音道:“林兄弟,你也對這黑貓感興趣?”

“嗯,我覺得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

林孤生托腮沉吟。

“林兄弟可有見解?”

林孤生笑了笑,擺擺手:“都是些無妄猜測,說不上來的,方才那老先生的話裏的倒像是說之前湘州沒鬧過什麽妖患,而是天授八年以來才開始鬧得吧?”

“聽林兄弟這麽一點撥,好像也是。”徐營眉頭緊鎖,豁然抬頭,瞪大眼:“林兄弟的話是說……這裏麵可能有什麽陰謀?難不成零陵一帶,乃至湘州一帶的妖患,都是那黑貓搞的鬼?”

“這也是猜測罷了,信不得真,信不得真。”

但不管怎麽說,這猜測的種子算是種下了。

酒樓裏都在議論那隻黑貓,有人說這種精怪,連憑一己之力鬧得潭州府人心惶惶,頒布文書,號召江湖能人異士除妖,一定不俗。也是,在塗山開靈智,修行佛法的妖,能口吐人言,有術法,如此興風作浪,豈是庸俗之患?

“轟隆——”

然,此時屋外不遠處傳來巨大的聲勢,驚動了酒樓許多人,外麵也傳來百姓激動的聲音,眾人紛紛留下銀子跑出酒樓。

有強者大戰!

林孤生一桌五人也紛紛跟上。

剛出酒館,就看到西城大門的城牆之上,兩個男子展開大戰,黃沙漫天,罡氣交織。

“哎,那不是咱們零陵郡太守老爺帳下的客卿……叫什麽,邱陽來著?和他交戰的人是誰?”

“嘿,快看那邊,好美的仙子……”

“……”

街道嘈雜,熙熙攘攘。

林孤生眉頭一挑,看到城牆下,負手站著一白衣勝雪的女子,正是先前在官道上遇到的那位,而城牆上和邱陽大戰的,正是誇下海口要花百兩金珠購買他絕地寶駒的男人。

那兩人交戰,快如閃電,幾乎看不清當作,招式淩厲,出手便是殺招。

“他們為何大戰?”有看客拉住圍觀群眾詢問道。

“不清楚。”那老百姓撓了撓頭,笑道:“我們啊就看個熱鬧,那官人是知府老爺帳下的客卿,平時趾高氣昂的,沒少禍害鄉裏,我們是敢怒不敢言……興許,興許是惹了這兩個外地人吧。”

“嘿嘿,管他呢,有熱鬧看就夠了,不過敢在城中行凶,那兩人怕是插翅難飛,跑不了了。”

“……”

城內忽然衝來許多巡城軍,是負責巡城治安的督察衛兵。

“幹什麽呢?幹什麽呢?”

有軍官嗬斥。

老百姓被這些當兵的吆喝後退,隻好讓開道路,那軍官也瞧見了城牆上的大戰,暗自冒冷汗,本以為是什麽不知死活的外地人因為什麽紛爭大打出手,沒成想竟然是絕世劍客和邱陽老爺動手,這攔吧……實力不夠,要是惹惱了邱陽老爺,回去不被拉出去痛打三十殺威棒也得唾罵一聲;不攔吧,要是戰局擴大,影響了城門運轉,又沒辦法回去交差。

人群中,東盯著戰況。

“如何?這二人的水平。”林孤生笑問,他隻是瞧了一眼,就覺得不過如此,沒有衣劍雪和紫帝的半點風采。

東搖搖頭:“那二人都在極力克製。”

“嗯?”

這下,林孤生不得已眯起眼,仔細審視。

圍觀的江湖好漢“撲哧”一聲笑了,“戴麵具的,你怕是喝假酒昏糊塗了吧?極力克製,難不成是怕被城門砍翻不成?”

東置若罔聞。

林孤生笑了笑,對旁邊那搭話的漢子道:“萬一真是怕把城門給打塌呢?”

“小子,我吃了三十年的飯,還沒見過能砍翻牆頭的,既如此,還要軍隊幹嘛?難不成老子三十年的飯都喂在狗身上了?”那漢子虎目一瞪。

林孤生神色不變,心想這人真沒素質,三十年的飯可不就是喂了狗?於是冷笑道:“不是喂了狗,是喂了豬。”

“小白臉,你說什麽?”大漢怒火中燒,擼起袖子就要招呼林孤生。

“轟隆——”

驚天動地的劍氣爆炸聲傳來。

震得人頭皮發麻。

城牆上,邱陽落入下風,被那黑衣青年擊退數步,胸膛露出大塊血液,“夠了,還要咄咄相逼到何時?我認輸。”

人群嘩然,唏噓一片。

平日裏目空一切的邱陽老爺就這麽認輸了?

黑衣青年滿臉戲謔,桀桀怪笑:“不長眼的東西,你以為認輸就能保下性命?膽敢想褻瀆我伴侶,你以為你能保住你的狗頭?”

邱陽臉色大變,捂著胸口,神色發狠:“我已然認錯,你還想取我性命不成?”

圍觀的聽到這話更是長歎,有人低聲笑道:“想不到這邱老爺也有今天這般低三下四,真是開了眼。”

“死不足惜。”

黑衣劍客冷笑,執劍一躍而起。

“欺人太甚!”邱陽大怒,不顧傷勢,渾身氣息暴漲,城牆上黃沙四起,聲勢浩大,圍觀的無不心驚肉跳,不禁開始後退。

連那抬手想打林孤生的漢子都把手懸在半空,吞了一口唾沫。

下一刻,兩人武力全開,邱陽自知不掏出底牌今天是沒有命在,不敢怠慢,拿出全身力量,那黑衣人神態冷淡,也是一般狂妄,負手交戰上去。

氣勢如虹。

兩道磅礴的劍氣似仙人降臨凡塵,十分駭人。

無數飛沙走石盤旋交錯,刮起了陣陣大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