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西南重鎮,錦城

桃源鎮以東三十裏的官道上。

左小凝與林孤生並肩騎行,揚守沉和李上陽就沒這個待遇了,和隨軍扈從走路,跟在隊伍後麵。至於那昏迷的安南已經服下解藥,現在醒了,被五花大綁,嘴巴還被一塊爛布捂住,動彈不得,神色憤怒,卻無可奈何,他力氣大得出奇,幾次差點掙脫繩索,左小凝覺得他太吵,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打昏才老實下來。

“還不知道公子姓甚名誰呢。”左小凝笑吟吟道。

“林……”林孤生頓了頓,沙啞道:“林孑。”

“林孑?名字可真怪。”左小凝俏臉**漾著可愛的小酒窩,意有所指道:“淳正的中州口音,姓林,又這般年輕,真氣霸道如蛟龍出海……嗯,怕不是那帝國兵馬大元帥所在的林氏的宗親?”

林孤生嘴角抽搐,他最擔心的還是發生了。

沒辦法,林氏的名頭在中州太響亮,四大武宗之首,以武力冠絕天下,相比之下,中州其他的武們世家就顯得黯然失色許多。

“哦?”見他沉默,左小凝仔細端詳他片刻,笑靨如花:“咯咯咯,怕不是讓我說中了吧?”

“不是。”

林孤生聲音極其沙啞,低著頭。皇上秘密要殺他,益州刺史和他父親林破軍沒什麽交情,不知道益州刺史知道自己的身份,會不會落井下石,他猜不準。

左小凝若有所思,倒也沒繼續追問,而是自顧自道:“你大可放心,進了錦城府,就是我左家的地盤了,誰來都不好使,不管你是不是林氏的……嗯,‘餘孽’,隻管盡心盡力為我左氏服務。說句不好聽的,哪怕你是京城坐龍椅的那位指名道姓要殺的通緝犯,我也能保下你。”

這倒是的確。

像這種地方州府的刺史,在當地有著雄厚的地位,根深蒂固,堪稱一手遮天。何況益州是大涼邊境,毗鄰百越,遠離中州,所謂山高皇帝遠,京城的詔書怕是很難夠得著這裏。

林孤生無喜無悲:“不知小姐為何屠了那桃源鎮,又讓在下去做些什麽?小姐貴為州牧之女,府上高手如雲,應該看不上我吧。”

左小凝斜睨著他,嫣然一笑:“你倒是相貌堂堂,我是越看越喜歡。”

林孤生默然。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了,如今天下大亂,到處都是揭竿而起的反賊,我父親也得在亂世中有能拿得出手的籌碼才行。也不瞞你說,這次我父親是打算逐漸收回各地氏族的田產,養精蓄銳,伺機而動。這錦城啊……那些江湖人不服管束,許多重要密令要通過這裏免得他們生事端,既然無法化為己用,殺了便殺了。”

林孤生心裏一突,益州刺史要謀反?

這不能推敲許多細節。比如剛頒布的《十三戶役》,如果等益州刺史真的完全控製全州田產,那就是有源源不斷的糧草,可招兵買馬,在亂世的舞台能占一席之地。左府君,有遠慮。林孤生同時也萌生了一個新的疑慮,益州可不止有刺史,在渝、黔、滇三地都有諸侯王,這麽大動靜,不得驚動他們?

“咯咯咯……”左小凝捂嘴,銀鈴般笑聲傳來,調侃道:“林孑,你倒是個悶葫蘆,眉頭皺來皺去的,怕是在想其中利害關係吧?別胡思亂想了,踏踏實實為我做事。其實我父親對有本事的人很喜歡,煩的不是江湖,煩的是打著‘江湖’口號的土匪。說到底,我父親是益州的刺史,無論出台什麽政策,總歸是以民為本,土匪就不一樣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林孤生幽幽說道:“可是有時候當兵的也做著土匪做的事情。”

左小凝不以為然:“林孑,這是兩個概念呢。”

“哦?官兵搶劫,你還能扯出什麽道理來嗎?”林孤生冷笑。

“官兵再如何,是有組織有紀律,自然有軍法處置;土匪不然,洗劫村落,往往一個活口不留,也沒地方說理。再者,匪患自古就是一大害,輕則時局動**,人心惶惶,造成每年糧食產量降低,屆時,餓殍遍野;重者襲擊官府,讓土匪成為合法政權,隻會造成更大的傷亡,你願意看到一群沒什麽遠見,隻知道殺戮的人掌控權力嗎?那時,百姓才是真正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林孤生默然,這番話是有幾分道理的,但道理不多,他不能完全苟同。

見他不為所動,左小凝沉沉道:“土匪都是隻顧及眼前利益。當百姓吃不飽飯的時候,官府會想辦法賑災,土匪……隻會搶劫災民,這就是區別。”

“好了,我不想與你爭論這些。”林孤生擺手,不耐煩道:“你直言吧,我去你府上是去幫你幹什麽?殺人?還是打仗。”

左小凝微微一笑:“都不是,不過嘛,亂世將至,高手總是多多益善的。”

林孤生歎息,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過左懷玉有謀反的心思,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好消息,如果十四州的刺史都要謀反,亦或者像那吳越兩地一樣,那也未嚐不是一個機會。且看左懷玉是不是一個雄主吧。

……

馬嘯長群。

桃源鎮到錦城,半日便到,一行人卻是沒有去太守府,而是轉道來到一處莊院。

“嗚嗚嗚!”安南被人按在地上,見左小凝來了,他怒目圓睜,要不是嘴巴被捂著,估計能把這輩子的汙言穢語都招呼出來。左小凝抱著酥胸,長裙襲地,掩口而笑:“哎呀公子還在氣頭上啊。”

“哇嗚嗚……”

左小凝慵懶地打了一個哈欠,風情萬種,脆生生道:“章爺爺,請出手封了他的內息。”

林孤生抬頭,眼前一黑,隻見不知何時房簷上出現一麻衣老者,眨眼就瞬移到了幾人跟前,衝左小凝微微欠身,抬手間,數道真氣打出,瞬間封了安南的穴位,然後一步躍起,又悄然消失,連殘影都捕捉不到。

林孤生駭然,逃走的希望也落空了。

這是至強者。

恐怕一身武藝不弱於那日在滿江樓各家圍攻刺殺皇帝的那些高手。

左小凝餘光瞥見林孤生的震撼,心裏頗為滿意,她就是故意震懾他,讓他安生住在這。

……

子時。

太守府。

左懷玉端坐寶座,捧著一卷兵家著作看的入神,謀士陳兼低頭進來,行禮道:“主公,有重要事情向您匯報。”

“講。”

陳兼沉沉道:“據天下城方麵的探子匯報,‘三文宗’的夏氏這一代最傑出的弟子出山了。”

左懷玉原本淡然的神色謔地變了,慌忙合上竹卷,站起來:“夏氏的人出山了?是誰?是那夏老先生的哪位兒子?”

“是夏老先生的長孫,夏嘉,字之亭,今年三十而立。”

“去了哪?”

“探子還在打探。不過下官猜測……應該是南下。”

左懷玉苦笑,揉了揉太陽穴,自嘲道:“夏氏弟子出山,天下必將掀起浪潮,嗬嗬,隻是可惜我益州處於大涼西南,可惜,可惜。如今天下大亂,群雄逐鹿,得一英傑,可抵十萬雄兵啊。”

陳兼抿抿嘴,等左懷玉感慨完後,才恭聲道:“主公,當年我還在私塾讀書的時候,有一師兄,天資聰穎,料想胸腹經綸不輸那夏嘉,姓薑,名子期,字仲台。若主公舍得放下身段,不妨請他出山?”

左懷玉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薑姓,可是和皇族姬姓一樣是上古八大姓之一啊,你這師兄怕是不簡單。”

陳兼作揖。

“好,若能得一韜略大成的謀士,放下身段算什麽,真正有本事的人有點傲氣也正常,就怕這薑學士看不上我區區益州啊。”

陳兼搖頭:“主公禮賢下士人盡皆知,我師兄要是能在主公帳下做事,也算是對得起一身所學。”

“哈哈哈哈。”

……

“大哥,咱們就在這住著?”李上陽整理好床鋪,心想這宅院這麽輝煌,自己這輩子還是頭一次住。楊守沉不同,一路上誠惶誠恐,自知是進了錦城,怕被查出自己山賊的身份,惶惶不安。

“先住下吧,靜觀其變。”

楊守沉木訥點頭:“大哥,那女人是什麽身份?”

林孤生深深看了他一眼,低聲道:“益州刺史的掌上明珠。”

盡管早有猜測,楊守沉和李上陽還是忍不住吃驚,漲紅了臉,憋不出話來,這何止是入了虎穴,簡直是上了刀山。要是一個弄不好暴露身份,淩遲千刀都算輕的,二人相視一眼,心裏都有了計較,無論如何這段時間說話都要小心的。

在莊院的日子很舒坦,暫時辭去漂泊生活的楊守沉和李上陽終於能安安穩穩睡覺,還能吃上這輩子都沒吃過的珍肴。林孤生也閑下來,可以安安心心鑽研《百裏戰卷》。其實不是他不想跑,實在是心有餘力不足,隔壁的安南天天嚷嚷著想跑,並且為之付諸行動,可惜每天早晨總能看到他鼻青臉腫的躺在地上。莊院除了丫鬟仆人,倒是很安靜,林孤生心知是有高手的,就那天隨意封了安南真氣的那位被左小凝喚作“章爺爺”的絕世強者。

“老哥,你就幫我衝開束縛吧。”安南已經苦苦哀求林孤生好幾天了,後者委婉拒絕,倒不是成心不幫他,而是不知那姓章的老頭功力如何,不敢貿然替他衝開穴道,衝開了無非是安南再去自討苦吃,衝不開……還得被輕視。

所幸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也是,左小凝這種心高氣傲的主最重利益,怎麽會白花銀子養閑人?

“哎呀,這是怎麽了?是大半夜偷偷練功傷了自己了?”一進門,就看到趴在地上垂死掙紮的安南,左小凝故作吃驚,捂嘴偷笑。

安南幽幽抬了一下眼皮,一臉憤恨:“明知故問,快解了我的穴道。你這女人,真是蛇蠍心腸,囚禁我的自由,斷了我的武途,何不直接殺了我?不然等我找到機會,非得一劍挑開你的胸腹,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左小凝抬起腿,精致的羊皮靴子踢在他臉上,朱唇輕撅:“嘖嘖嘖,這麽多天了還是這麽硬氣,那行,還得關上十天半個月。”

“狗東西,有本事放了我!”安南大怒,罵罵咧咧,但右臉被踩在地上摩擦,很不爽。

李上陽和楊守沉對視一眼,心想何必呢,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還不如老實點,好吃的好喝的管夠,實在不行,等穩住那女魔頭,找到機會不隨便跑?

“何事?”

“沒什麽事,今兒個帶你去見見世麵。“左小凝見林孤生不怎麽感興趣,便耐心解釋:“我有一個未婚夫,叫黃峰。說實話倒沒什麽天大的勢力,原本呢也不是姓黃,好像是姓戴,誰讓人家恬不知恥拜了當今聖上冊封的太監總管黃石老爺為義父?這該天打雷劈的東西,做了個違背祖宗的主意,心一狠,就把姓給改了,這下可真是讓那老戴家斷子絕孫了。我左小凝是什麽人?雖說那黃峰大公子是正兒八經的錦城氏族,現在頂著太監兒子的頭銜,要我嫁給他,豈不是貽笑大方?不說他褲襠裏那二兩肉好不好使,架不住外人說三道四,我還要點臉麵呢。”

林孤生啞然失笑,心想這女人倒也是伶牙俐齒,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既然這樣,直接讓府君老爺退婚便是。”

左小凝笑得花枝招展:“那哪行,白紙黑字的寫著,從小定起的婚事。退了豈不是得罪那黃峰?眼下益州風聲鶴唳,要是惱了他,狀告到了他那老太監義父那裏,不免讓坐龍椅的把目光盯到益州。”

“那你的意思是?”

“殺了便是。”左小凝輕笑,話裏話外仿佛殺的不是自己的未婚夫,而是什麽阿貓阿狗。

林孤生咂舌,世家的女人不愧是能獨當一麵的,當真是心狠手辣:“殺了?何須要我出手。”

“咯咯咯……”左小凝嫣然一笑,忍俊不禁:“讓你殺,當然是有其中道理。其一嘛,自然是借刀殺人,要是真追查下來,就把罪名嫁禍給那些江湖人,也幸好黃峰無法無天慣了,要實在真有監察院的盤查,那是下下策,把你推出去也罷,總是不能傷筋動骨的。話又說回來,在你們江湖人眼裏,黃峰也是該千刀萬剮的人。別看那黃峰人模狗樣兒的,實則是個混蛋,若非律法對那個階級沒什麽實質性作用,也能很快被他擺平,不然別說我父親,我就想宰了他喂狗。”

林孤生點頭:“怎麽說?”

“哼,還不是你們男人褲襠裏那二兩黃鱔惹的齷齪事。”左小凝輕哼一聲,上下打量他一眼,冷笑道:“那黃峰興許是填補他義父的空缺,真是色中惡鬼,還有變態嗜好,專挑有夫之婦下手。哼,遠的不說,就三個月前,他斥資剿了一夥山賊,原本是好事,還背負百姓讚聲,可他居然惦記上了那縣令的夫人,嘖嘖嘖,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那女人也是烈女,寧死不從,後來我才知道是有了三個月身孕,黃峰歹毒,把一家人全部殺了,又扶持了自己黨羽上位,我父親也是恨得牙癢癢。”

“這麽說來,確實罪該萬死。”林孤生沉沉道。

解釋了緣由,左小凝話鋒一轉,淡淡道:“這其二嘛,是我父親要收回全州田產,也好直接管理農民,不讓那些世家豪強在中間抽油榨稅,免得徒增百姓疾苦。你殺了黃峰,我父親也好順理成章對江湖人趕盡殺絕。”

“那關氏族什麽事?”

“哼,益州大,軍隊難免無法顧及,這剿匪的重任自然落到氏族頭上,要是剿了……直接過河拆橋,要是剿不了,那就出動軍隊,連氏族一起連根拔起。這你不必擔心,如今我父親招兵買馬,軍隊裏大多是底層百姓,對那些氏族更是深惡痛絕。”

林孤生咬牙,點了點頭,心裏感慨益州刺史魄力強,手腕硬。這可不是什麽小事情,而是對全州氏族趕盡殺絕,一個處理不好,那是會被無數世家聯合反水的。同時他也猜測刺史大人有什麽大動向,說好聽點是“攘外必先安內”,刺史大人心知無論什麽社會都是以民為本。如此一番操作,加強了州府對郡縣的控製,鞏固了權力,還有源源不斷的糧食和士兵,真是一手好棋。

“如何殺?”

“自然是光明正大的殺。”

“那行,帶路。”林孤生也很幹脆利落,因為他無路可退。

左小凝“噗嗤”一聲笑了,紅潤端莊的臉上浮現一絲異色:“你倒是豪爽幹脆,不打算和我談點條件?”

“談什麽?”

左小凝一時語塞,頓了頓,道:“你的自由。”

林孤生哈哈大笑,語氣譏諷:“若我真殺了他,你就肯放我走?怕不會轉手殺了我就算菩薩心腸了,我還敢奢求自由?你也說了,黃峰是當今聖上親冊封的太監總管的義子,地位尊崇。要是讓那遠在深宮的老太監知道他的兒子是被你設計殺了,你……你父親,怕是隻能被逼的明著造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