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離間計

說書人道完,酒館安靜了片刻,眾人其實都是圖個熱鬧,聽個新鮮,畢竟戰爭發生在冀州,距離益州何止數萬裏?不管他們怎麽打,自己的日子照樣過,但是聽完還是覺得後背發涼。有俠客動怒,大罵皇帝無情,也有人感慨林破軍要是功成身退也不會淪落至此,可惜了一代名將。

林孤生眼睛紅了。

父親……死了,林氏的兵權沒了,他現在如同浮萍一樣漂浮,失去了目標,本來還打算聯係大哥,把這場陰謀說與他聽,然後回天下城,現在,這天下雖大,何處是家?

在眾人唏噓中,那說書人悄然離去。

人們還在談論。

若相離,莫相依……

林孤生渾渾噩噩地給自己倒滿酒,一飲而盡,三杯下肚,沒有刻意用真氣煉化酒精,他微微癡了。

這一瞬間,他仿佛失去了所有。

父親。

風伯。

安妮婭。

自己,該何去何從?

迷迷糊糊的林孤生放下一塊碎銀,昏昏沉沉離開了酒館,獨自在夜色下前行。

恍惚中,他好像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很威嚴的,卻又很儒雅的聲音在靈魂深處炸開,直至蔓延腦海。

——“癡兒,還不幡然醒悟?你要沉淪幾時?心不死則道不生,倘若完全陌路,那就勢如破竹,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劫!”

林孤生猛然睜開雙眼,喝道:“你是誰!”

可惜那略帶仙韻的聲音逐漸褪去,徹底消失不見。

他恢複了幾許神采,看了一下四下漆黑的夜空,毗鄰北鬥,有兩顆忽明忽暗的星辰。

那是……

母親。

莫名的,林孤生腦海中浮現安妮婭的聲音,是那般虛弱,又似解脫。

“孤生,我會化作天上的星辰陪伴著你,指引著你。”

林孤生,淚流滿麵。

……

錦城,太守府。

“小王拜見左府君。”巴蜀王劉仁德微微作揖。

左懷玉哈哈大笑,起身相迎,故作幽怨:“哎呀巴蜀王,咱們同是益州領袖之一,你這……太客氣了,快快請坐,來人,沏茶。”

二人落座後,先是寒暄一陣,左懷玉直接開門見山道:“老劉啊,咱們也算是相交幾十年了,知根知底,川渝自古一家,咱們都是自家兄弟,我這也不跟你繞彎子了。”

劉仁德訕笑,抱拳道:“既然府君如此說,那小王就洗耳恭聽了。”

左懷玉揮手,示意下人退下,然後一臉神秘道:“老劉,林破軍兵敗的消息你知道了吧?”

“自然,他林破軍……”劉仁德習慣性還想感慨一二,卻被左懷玉直接打斷:“老劉,難道你就不慌嗎?”

“慌?我慌什麽?”劉仁德一臉莫名其妙。

左懷玉心裏冷笑,心想這巴蜀王真是個草包,酒囊飯袋,不足為慮,旋即苦兮兮道:“老劉啊你這心是真的大,林氏都倒了,皇上得到軍權了。”

“那和我……有什麽關係嗎?”劉仁德被左懷玉神秘兮兮的樣子弄得有些緊張。

“老劉啊你怎麽那麽不開竅!”左懷玉恨鐵不成鋼,道:“皇帝陛下執掌軍權,他能收回林氏的軍權,自然也想要咱們的軍權啊……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如今外有強敵,內有傳教士,天下亂哄哄的,你說皇帝陛下睡覺能睡踏實嗎?”

劉仁德恍然大悟,旋即憂慮道:“那……那我們該怎麽辦?”

“老弟,今天我就是來和你結盟的?”

劉仁德哆哆嗦嗦:“左……左府君,您是想造反?”

左懷玉撇撇嘴,歎了口氣:“我哪裏敢啊,我隻是防範於未然,如果陛下不惦記咱們的軍權大家各自安好,如果真要收回兵權……你看看林破軍的下場,你覺得陛下還能留給咱們活口嗎?沒了兵權,我們就是待宰羔羊啊。”

“那該如何是好?”劉仁德憂心忡忡,全然沒有半點諸侯王的氣概。

左懷玉強忍著鄙夷,鄭重其事道:“老劉,我也就是看咱們都是川渝人,自古是一家,我才好心提醒你,不然等真到了那一天,你稀裏糊塗交了兵權,第二天就得誅九族。當務之急,咱們得先穩定自己的勢力,囤積糧食,招兵買馬,擴大咱們的影響力,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也好在亂世有自保能力。”

劉仁德聞言,趕忙點頭,一臉感激,唯唯諾諾。

二人又商議了許多細節,才示意劉仁德去休息。

劉仁德走後,左懷玉眼眸浮現一抹寒光,他之所以要選擇劉仁德作為計劃的開始,是因為這個劉仁德心無大誌,整日就知道在藩地作威作福,享受富貴,這種人是最好控製的。

左懷玉和軍師範珂去了偏殿,秘密接見了等候多時的夜郎王,譚禮。

“小王拜見左府君。”

“哎,夜郎王,都是益州人,一家人,不必客氣。”

二人寒暄一陣,左懷玉壓低聲音道:“譚老哥,你此番秘密入錦州的事情……南詔王不知道吧?”

譚禮遲疑,打量了左懷玉許久,點了點頭:“不知道。”

“譚老弟,你可知我找你來幹什麽嗎?”

“小王不知。”

左懷玉歎了口氣,拍了怕他的肩膀,道:“譚老弟,你糊塗啊,你忘了鎮苗將軍的職位還空著嗎?”

“嗯,這……好像是,都幾個月了,陛下還沒調詔書來委任將軍印。”譚禮有些意外。

左懷玉擺了擺手,苦笑道:“實不相瞞,這黑苗部落實在是咱益州土地上最棘手的,又和夜郎接壤,沒了鎮守黑苗的將軍,那些苗人可是第一個盯著你啊。”

一說這個,譚禮的臉色沉了下來,的確,尤其是今年冬季,黑苗人思想落後,沒什麽冶煉技術,冬天物資匱乏,好幾次越過邊線在他夜郎地界搶劫殺人,煩不勝煩。於是他沉沉道:“嗯,的確是一個大問題。”

“哈哈,譚老弟,這機會不就來了嗎?先前皇帝陛下是著手對付北漠抽不出時間,現在北漠局勢穩定,被納入大涼版圖,接下來就該委任將軍了。黑苗部落在夜郎和湘西,這將軍之位,要麽是在譚老弟,要麽是在湘州刺史那。不過嘛,根據我對皇帝陛下的了解,他是不會,也不放心讓一個地方刺史掌管太多軍權的,所以,這機會不就輪到譚老弟身上了嗎?”

左懷玉解釋的頭頭是道,讓譚禮的眼眸逐漸綻放異彩,旋即狐疑:“府君先前問小王,南詔王……他和這件事有什麽關係?南詔在滇地,我夜郎在黔地,他南詔與黑苗部落相隔十萬大山,怎麽也輪不到他吧?”

“譚老弟,糊塗啊。你不在朝中為官,自然不懂帝王心術……”左懷玉故作歎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道:“譚老弟,你想啊,皇帝陛下最放心的是藩王,因為你們是曆代皇室先帝親授的王族,戰功赫赫,世襲罔替,皇帝陛下自然放心,不存在擔心諸王擁兵自立的說法。但是如果譚老弟你除了夜郎軍,又掌握鎮苗軍,難免就形成了一家獨大的規模,皇帝陛下自然不介意把軍權調給南詔王,屆時,就算是南北夾擊,也能更好的穩定局勢。實不相瞞,譚老弟,我雖然是益州牧,這川渝黔滇都歸我管轄,但我的大本營在蜀地錦城,難免無法牽製你們,我與那南詔王不熟……還有過貿易摩擦,這方麵自然更相信你,隻要你坐穩了,我也能安生……那南詔地界民族繁多,不服管教,我也是私下恨得牙癢癢。”

如此,譚禮才放下戒心,疑道:“依府君之意,小王該怎麽辦?”

如果真讓鎮苗軍的兵權落到南詔王手上,夜郎就像是被南北合圍一樣,很不自在,自然自己就少了許多話語權。可如果自己主動要軍權,又更不合理,皇帝要是戒備了可如何是好?他希望左懷玉出謀劃策,給他想一個折中的辦法。

左懷玉故作斟酌,苦思良久,笑道:“有辦法了。我馬上頒布一道律法,就說今年咱們益州氣候宜人,良土肥沃,該增收賦稅了。到時候咱們在聯合起來孤立南詔,對皇上宣稱他私下在屯兵,對那鎮苗軍權勢在必得,有擴大勢力的心。咱們說是一回事,皇上想任命是一回事,屆時,皇上還會把軍權交給他嗎?”

“那我……該不該屯兵。”

“千萬不能,如果這個時候屯兵,那皇帝陛下咱們想?”左懷玉露出狡黠的笑容,壓低聲音道:“南詔在益州滇地,除非他蒙正親自入京覲見,否則什麽千裏傳書或者萬裏加急,不都是咱們暗箱操作說了算?”

譚禮沉吟許久,這是欺君大罪……

“譚老弟,無毒不丈夫,如今這個亂世,哪裏都是起義軍和匪患,要是不抓住這來之不易的軍權,咱們在未來就少了許多話語權。我蜀地和你黔地同氣連枝,唇亡齒寒,你仔細考慮一下吧。”

“府君,容小王多考慮一下。”

左懷玉點點頭,並不著急,雖然譚禮和蒙正都不是什麽善茬,不是劉仁德那種草包能比的,但相信自己如此耐心細致的講解其中的利弊,譚禮會心動的。盡管,他隻是胡編亂造加忽悠。

……

錦城,南舸縣。

清晨。

重燃鬥誌的林孤生重新前行。

益州多山,自古有西南十萬大山的美稱,路途多艱險,走了半日,幹糧耗盡,勉強看到人家,這裏良田肥沃,地裏有幹活的農民,女人唱著山歌,好似神仙美景。

“老伯,我是外地來的,路過這……要去錦城,能不能一起吃個飯,我給銀子。”林孤生摸出一枚碎銀揮了揮。

那正在耕作的老伯見那麽大一塊銀子,咧著嘴笑了,用益州蜀地純粹的西南官腔笑道:“可以的,可以的,隻不過都是粗茶淡飯,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怕是值不了那麽多銀子。”

林孤生笑道:“沒事,管飽就行,我不挑食。”

如此,那老伯也不含糊,扛著鋤頭就走出田地,正好也是太陽高懸,到了飯點。

“老伯,下地呢?你們這田地肥啊,秋天怕是收成挺好吧。”

老伯神色黯然:“害,都是地主的……我們老百姓,能勉強糊口就不錯了。”

林孤生遲疑,指著那些豐饒的土地:“那些都是地主的?”

“是啊,我們老百姓哪裏有田哦。”

“那你們一年累死累活,能分到多少糧食?”

老伯皺了皺眉,口吻有些不確定:“如果不遇的天災,繳納了賦稅,扣除了地主的那一份,這個……如果勤快點自己打獵砍柴的話,勉強夠吃,如果要換取一些棉布啊那就不夠了。”

林孤生歎息,如此說來這些生活穩定有田種有房子住的老百姓過的也是很疾苦。他就不理解為什麽田地歸屬是氏族地主的,明明氏族階級什麽也不用幹,坐享其成,卻能揮金如土,過的很奢靡,而底層百姓無論如何努力勞作,依然為三餐漂浮?

“你一個人,沒有家人嗎?”

老伯有些不高興:“那肯定有家人啊,我有一個兒子,很爭氣,偶爾能吃肉就全靠他進山打獵了,有時候多餘的肉還能去集市換點棉布……”

林孤生點了點頭,於是沒再問下去。

老伯姓李,名字很土,山裏人沒學識,有姓就不錯了,起碼能確定祖宗,名反而隨意。但是說起他的兒子,老李眼神洋溢著自豪,那是百般誇讚,就差把他兒子捧上天了,林孤生汗顏。但是一說他兒子,老李嘴巴就沒停過,幾乎把他這輩子熟知的唯一幾個溢美之詞全部用上,末了,笑道:“我沒什麽名字,但我兒子不得了,出生的時候我婆娘就難產死了,幸好遇到一個遊說傳道的高人出手,我兒才保住性命……那高人不得了,掐指一算,說我兒子命格有王侯將相的征兆,還給我兒子取名,叫‘上陽’,上陽,心向上,向陽而生,大概是這麽說的,我也記不清了,但我兒子確實爭氣……”

說到這他還有些憨厚地撓了撓頭,然後又開始絮絮叨叨,言語皆是對自己兒子的讚美。

到了老李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破破爛爛的木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倒是有灶房和幾間臥室,隻是年久失修,怕是隨時有倒塌的跡象。老李訕笑,招呼林孤生坐下,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然後還先說好自己家沒什麽吃的,隻能湊合對付一口,林孤生不在意,笑道隻要能吃飽就行,如此老李才算徹底放心,去地裏摘了點菜葉子然後去忙活了。

林孤生喝茶的時候,屋外傳來一道粗獷的聲音,緊接著一人高馬大的漢子提著自製弓箭進來,還提著幾隻野雞和兔子,笑道:“爹,我回來了,看我帶來了啥。”

然後他就看到了林孤生,有些遲疑,皺眉道:“你是誰?”

灶房裏忙前忙後的老李趕忙出來,笑道:“上陽,回來啦,哎喲今天可以啊,一上午就收獲那麽多。”

“爹,他是誰?”

老李笑了笑,道:“一個外鄉人,給銀子來咱家吃飯。”

李上陽沒說什麽,打量了林孤生一眼,有些警惕,畢竟林孤生的打扮著實可疑,帶著鬥笠,一襲白衣,遮住臉,又沉默寡言,萬一是州府的通緝犯可怎麽辦?

林孤生也在打量他,嘖,怪不得老李如此誇讚,果然是英氣勃發,體格壯碩,五官精致,倒一點不像是個獵戶。

見兒子來了,老李笑著接過那些野味,去灶台開膛破肚清洗,直呼今天正好可以打打牙祭。

“我叫李上陽,你呢?”

“林孤生。”

“嗯?”李上陽遲疑,這口音,何止不是外鄉人,還不是益州腔。林孤生笑了笑,摘下鬥笠,露出一張極其年輕的臉,李上陽逐漸放下心來,心想看著氣質也不像是什麽窮凶極惡的通緝犯,怕是哪裏的落魄少爺。

老李洗幹淨一支野雞,剁碎了放在鍋裏熬煮,香味沁人心脾,林孤生奔波一夜,肚子也“咕嚕咕嚕”餓了。

很快,老李端上來煮好的飯菜,招呼林孤生別客氣。

“謝謝。”

林孤生摸出碎銀遞給老李,老李笑得合不攏嘴,有了這點銀子,今年就不用買糧食換布料了,倒是可以給兒子做一雙鞋。

“爹,我要投軍。”

“投軍?”正在盤算給兒子說一房媳婦的老李皺了皺眉。

“是啊,爹,我先前在路上得到消息,刺史大人貼出告示,招兵買馬,兒一身蠻力,這樣打獵也不是辦法,不如投軍報國。如今到處都是山賊流寇作祟,兒也好不辜負這一身力氣,建功立業。”

老李心裏有些猶豫,畢竟投軍……這亂世,但轉念一想當初那老仙人說自己兒子有王侯將相的風采,投軍未嚐不是一個捷徑,難不成守著這荒山,功名利祿自己就來了嗎?

“決定好了?”

“嗯,爹,如果你同意,我打算後天就出發去錦城府。”

“好。”老李咬了咬牙,起身去把自己陳釀多年的好酒端出來,笑道:“本來打算等你娶妻的時候再拿出來給你慶祝,既然我兒有誌向投軍,就用它壯行吧。”

林孤生忽然看向屋外,有動靜,且來人挺多,果然,下一刻,一道譏諷的聲音傳來,原本高興的老李父子頓時臉一沉。

“哎呀,這是什麽日子啊,有酒有肉,這麽奢靡,嘖嘖嘖,著實讓我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