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為戰鬥而生,為應劫而死

“大祭司,您說怎麽辦吧?末將管不了那麽多,難道真要歸降那涼童?”那將軍罵罵咧咧,很生氣。

其餘將軍各個灰頭土臉,有沮喪,也有憤怒。

大涼人真是狡詐,陰險,竟公然屠殺平民威脅他們。

希婭非常冷靜,沉沉道:“為避免更多無辜人遭到屠殺,第一,我馬上書寫一份求和書差人送到邯鄲;第二,圖魯,你馬上調十旗勇士回關,疏散牧民,搜捕那神秘強者;第三,率軍圍住邯鄲,給邯鄲方麵壓力,馬上去辦。”

眾將軍紛紛彎腰執禮。

……

邯鄲,太守府。

此時此刻,冀州牧張遷根本沒有北漠軍想象的那般驚慌,甚至還有心思在梅花園賞花,與自己的夫人打情罵俏。

軍師和冀州軍總督默默杵在一旁。

“夫人,你先回去休息。”聊了一會,這位喜形於色的刺史大人才慵懶地打了一個哈欠,示意夫人退下。

人走後。

軍師笑道:“主公,前線收來的消息,北漠南呼蘭俊旗下的月泗部落昨日被屠戮一空,一萬餘人無一生還。”

“哦?看來皇上出手了,隻是不知這北漠軍的降書何時送來。”張遷失笑。

冀州軍總督,兼任邯鄲上將軍的夏侯諭頷首道:“主公,末將得到消息,北漠薩滿軍已率軍而來,在城外三十裏紮營,隨時有攻城跡象。”

張遷皺眉:“什麽?他北漠人真這麽心狠手辣,毫無感情?不在乎自己同胞的性命了嗎?”

軍師笑了笑,寬慰道:“主公不必憂慮,薩滿軍隻是在給咱們邯鄲府施加壓力,就且看皇上那邊如何給北漠施加壓力了。”

張遷點了點頭,看向那花園的冬梅,道:“也不知日後青史如何評價我。”

他不在乎北漠軍如何在冀州殺戮,他隻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然,此時一黑臉將軍沉沉走來,步履堅毅,行至張遷身前作揖道:“主公,城門下一薩滿使臣求見,想商議和談之事。”

張遷哈哈大笑,念曹操,曹操到,旋即狐疑道:“和談?而非歸降?”

黑臉將軍點頭,道:“是的,是和談,那使臣傲慢的很,不曾下馬。”

張遷臉色漸冷:“那就晾著他們吧,看來還是心不死,我收到的旨意是接受北漠軍的受降而非和談。”

……

北漠,月泗營地。

有薩滿軍趕赴到這,篩查活口,可惜結果讓他們更加膽寒,的確無一生還,都是一擊斃命,保存完好的屍體是被劍意震碎了心髒,保存不好的……那就是屍塊碎了一地,幾具屍體都拚湊不出一具。

這些驍勇善戰信奉薩滿真神的勇士第一次內心萌生恐懼。

是什麽樣的惡魔,才能犯下如此滔天孽罪。

忽然。

大風起,寒風中,一蕭瑟的黑影出現,蓑衣、鬥笠、麵罩,那被捂得嚴嚴實實的麵罩僅僅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睛。

“警戒!有異常!(北漠語)”

來者赫然是威震蠻荒的劍魔,劍知秋。

上百北漠勇士如臨大敵,紛紛握緊彎刀。

劍知秋凝視這片人間地獄,閉上眼,仔細感受,許久,他睜開雙眼,眼眸浮現一抹驚異。

在一眾警惕之色中,劍知秋緩緩走向一個破碎的還未被完全燒毀的帳篷下,撿起一塊柱子,上麵還有溝壑般的劍痕。

劍知秋豁然看向遠處,渾濁的眼眸一下子變得深邃,如星辰一樣綻放異彩。

他毅然轉身,獨自前行。

那些如坐針氈的北漠勇士如獲大赦一般鬆了口氣,發現後背早就被汗水浸濕。

……

深夜。

希婭輾轉反側,一直守在城主府,等待部下前來匯報。

“大祭司,那張遷著實可惡,將我們派去議和的使臣拒之門外。”圖魯怒道。

希婭沉吟:“派去疏散牧民的將軍回來了嗎?”

圖魯思索片刻,搖頭道:“大祭司,草原遼闊,各部落相距較遠……短時間,怕是無法及時顧全所有牧民。且,咱們的勇士都被分散,那神秘強者能一夜間屠殺萬人,咱們的勇士也敵不過……”

希婭點頭,看向窗外的暴雪,很是壓抑。

……

不出意外,這一夜是萬眾矚目的一晚,無數人都失眠了,都在等候一個結果。

……

北漠草原,南,呼蘭俊旗,月宴部落。

永無觴在雪域前行,看著眼前在風雪中矗立的一片部落帳篷,幹脆選擇盤坐在雪地上,那把古拙的寶劍驚蟄就插在他身前。

他在等。

等時辰到。

不知為何,昨日的殺戮,竟然讓他原本一潭死水的心微微悸動,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什麽,很難受。

他很苦惱,到底是為什麽?

因此現在他沒有選擇進入部落,而是在苦苦冥想思考。

子時過。

永無觴睜開雙眼,他的身上早就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如同雪人,驚蟄“嗡嗡嗡”顫動,他要開始執行任務了。

悄無聲息的夜空一下子劃過一抹青碧色的劍光。

如三月盛開的青翠。

“轟隆——”

雪地毫無征兆地被劈開一道口子,巨大的爆炸讓這平靜的部落一下子蘇醒,無數人走出來。

很快,有人發現了永無觴,嘴裏嘰裏呱啦呼喊著什麽,但無濟於事,下一刻就被劍氣斬碎。永無觴神色不變,如修羅厲鬼,和昨日一樣展開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

沒有懸念。

沒有意外。

不管這些牧民如何央求,如何哭泣,如何大怒,如何抵抗,一切都是如此徒勞。

他們信仰的薩滿真神沒有現身,他們的救世主沒有出現。

不知過了多久,隻是風雪逐漸停息。

營地起火,點燃了漆黑的夜空,有各地負責巡邏的薩滿軍發現異樣,很快來增援,看到如此慘烈情形都是心頭震撼。

又是一抹青碧色的劍光。

上百騎兵紛紛被斬殺馬下。

永無觴隱去殺氣,坐在雪地上看著眼前的場景怔怔出神,似乎腦子裏有一些模糊的記憶碎片重疊。

一般無二的慘烈。

如出一轍的屍山血海。

“咻——”

永無觴忽然恢複清明,染血的驚蟄長劍“嗡嗡嗡”震動,一下子衝向半空。

他也冷漠轉身。

隻見夜色下,出現了一個鬥笠男人,正是劍知秋,後者盯著還在大火中吞噬的營地,歎息一聲,似乎是在感慨還是來慢了。卻是凝神之際,永無觴悍然出手,刹那間,天地變色,一抹青霞似天際而來,回到永無觴劍中,這劍氣,磅礴似海,氣吞山河,如此驚豔。

劍知秋巍然不動,一青一白兩劍出鞘。

“劈劈啪啪”

劍氣交織,火星四濺。

兩人不曾言語就在這茫茫草原上展開驚世大戰。

初次交鋒,永無觴被巨力掀飛,倒退數十丈,堪堪穩住身形,倒是很快再一次使招式。

劍知秋微微驚異,旋即激動,這正是他要尋找的男人,是他苦苦尋找的緣。

永無觴施展的是大涼劍術第一式。

如此基本的堪稱劍道入門的基本招式,被永無觴使出來,竟是如此絕豔,怎能令人不動容?

“咻——”

劍知秋收了劍,僅用單手,單指。

到了他這般境界,萬物皆可為劍,劍,隻是他劍意的工具。

“轟隆”

劍意**,驚蟄與那幹枯的手指碰撞,竟是光華溢出,永無觴悶哼一聲,驚蟄“嗡嗡嗡”顫動,旋即失了神一樣散盡內息,跌落在地。

永無觴臉色丟了血色,踉踉蹌蹌後退,想撿起驚蟄再戰。

劍知秋哈哈大笑,手一張,驚蟄自動飛到他手上。

比拚劍意上,永無觴差了太多。

“嗯,當年姬無涯的本命劍,不愧,不愧。”劍知秋摘下麵罩,露出一張幹巴巴的蒼老的臉,很是認真地端詳這把堪稱藝術品的寶劍,笑道:“隻是傳言當年此劍是一雌一雄,光有驚蟄而無冬至,差了點意思。”

永無觴負傷,倔強地抿著唇,要站起來再戰。

“轟隆”

劍知秋斜睨他一眼,伸出手指,一抹強大地無可匹敵的劍意如應龍出海,直逼永無觴眉心。

“還不幡然醒悟?”

他輕叱一聲。

劍意變化,永無觴的雙眼逐漸變得迷茫,視線模糊。

靈台,一團紫色被劍意擊潰,瞬間消散,無數被紫光束縛的記憶碎片湧入永無觴的腦海,他睚眥欲裂,大腦酸脹,苦不堪言,抱著腦袋在雪地裏跪了下來。

那是一片火海。

無數手無寸鐵的婦孺倒在血泊中。

他看到許多漢子奮起抵抗。

他看到嬰兒在繈褓中嚎啕大哭。

他們的敵人,是一群身披甲胄的大涼士兵。

那些被屠殺的人,全部都是一雙藍色瞳孔……

記憶碎片重疊,他看到了自己在月泗、月宴部落屠殺……

“啊——”

他淒厲長嘯,眼眸變得猩紅。

“為何而戰……”

“為何而生……”

猩紅的視野下,他發現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我為何而生,我的劍……為何而戰……”

這是一種很危險的信號。

劍知秋皺眉,並未幹預,隻是眼睜睜看著。

永無觴的眼神從冰冷變成迷茫,又變得恐懼,然後是仇恨,再是憤怒,最後竟然還是迷茫。

他的記憶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年,大涼太子姬洹領兵入雪國作戰,屠殺雪國原住民烏拓人。

那年,他還是嬰兒,在繈褓中。

有一溫柔的女人將繈褓眼眸是深深的不舍,將他棄之野外,獨自引開涼兵。

奇異的是嬰童永無觴似乎意料到什麽,沒有哭聲,隻是落淚。

“醒來……”

劍知秋低吟。

永無觴沉浸在往事的記憶中,氣息消沉,麵如死灰,真氣暴躁,他在兩種人格中變化,如果不能恪守清明,很容易迷失,輕則一蹶不振,淪為廢人,重則走火入魔,迷失自我。

劍知秋走上去,安撫永無觴的情緒,撕開傷疤固然疼,但不破不立,若是調養好傷口愈合後能涅槃重生。

他取出一枚沉重的青銅麵具,戴在永無觴臉上。

奇異的一幕發生了,青銅麵具一覆蓋臉頰,散漫奇異光華,如與生俱來的一般,和肌膚愈合。

永無觴的情緒逐漸穩定。

“癡兒,紅塵如此,劍亦如此。”

這麵具,暫時封閉了永無觴的記憶和人格,簡而言之,是將永無觴的邪惡人格暫時封印,因為此時的永無觴太過可怕,被仇恨占據了大腦,很危險,對他日後的劍道不利,對他的人生不利。

永無觴神色逐漸緩和,眼神迷茫。

“我是誰……”

“我為何而生……”

“我的劍為何而戰……”

劍知秋伸出手,輕輕搭在他肩膀上,和藹笑道:“你是我的徒弟,你叫‘東’,你為戰而生,為應劫而死。”

永無觴迷茫消沉的眼眸一下子浮現些許亮光:“為戰而生?”

……

幽都,城主府。

希婭一夜沒合眼,剛剛收到北漠方向傳來的噩耗,呼蘭俊旗下月宴部落一萬六千人慘遭屠戮,毫無聲息,火光衝天,血流成河。

“噔噔”一聲,這個運籌帷幄的薩滿教大祭司雙腿發軟,眼前一黑。

大殿,數位巫師和將軍都沉默了。

修羅在哪?

魔鬼在哪?

終於是有人打破沉寂,很憤怒地吼道:“大祭司,下令吧,讓我等屠了邯鄲!”

亦有人老淚縱橫。

有人慷慨激昂附和。

大殿掙紮不休,主戰派一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現在就殺向邯鄲報仇。

“撤軍。”希婭歎息,道:“我薩滿出軍的第一要義是為牧民爭取權益,再打下去……他大涼可以不顧及百姓,我薩滿卻不能不管牧民。”

這一刻,這位年紀輕輕的薩滿第一大祭司頓感深深的無力。

……

天授一十三年一月二十一日。

大涼迎來了新年,天下城內煙花如三月桃花,張燈結彩,敲鑼打鼓。

同日。

欽差大人李山在邯鄲府與薩滿教大祭司座下大巫潘拉簽署受降條約。

既然是北漠對大涼投降,那麽作為冀州牧的張遷自然是無法代表大涼皇帝的。潘拉很羞辱,大涼竟然派一個小小的四品執戟校尉來跟他簽署條約,簡直是沒把北漠放在眼裏,是**裸的蔑視。

李山也覺得不可思議,按道理來說,這種盛大的場麵,且是青史留名的,是要在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重任,起碼也是要讓真正手握兵權的大將去簽署受降條約。怎麽偏偏輪到他一個四品小官?

來的時候他也莫名其妙,張遷還深深看了他一眼,故意奉承道:“李大人的仕途要平步青雲了,到時候可別忘了下官。”

這讓李山更加惶恐。

難道是自己那日在滿江樓第一個衝上去救駕的緣故?

簽署條約的時候,李山是擺足了架勢,拿出大涼皇帝的全部要求。

第一,北漠從長城撤軍,且永遠不能在長城邊線屯兵,不能越過長城半步。

第二,罷黜北漠王勃爾隻斤氏的王族地位,在北漠分封異姓王,由大涼皇帝確認。

第三,北漠對此次戰爭負責,賠償不僅包括軍費、民生消耗的全部損失。

第四,在北漠設立北漠商會,直屬於大涼戶部管轄。

第五,割讓北漠南部包括呼蘭俊旗、南巴鄂旗大片土地,並入冀州和西域。

第六,允許大涼在北漠境內駐軍,且軍費由北漠開銷。

……

總共羅列了一百多項條約。

潘拉聽完,幾次想掀翻桌子憤然離去,但都被他忍住了,因為今日不簽署條約,明日又要發生慘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暫時的隱忍是為了醞釀未來的複仇大計。

當前最重要的是休養生息。

最終,在天授一十三年一月二十一日酉時,北漠代表和大涼使臣在邯鄲完成停戰條約簽署,史稱“邯鄲之盟”。

這也是北漠曆史上和大涼簽署的第一個不平等條約。

……

朱紅色的瓦牆在寒風中屹立。

天下城,深宮。

皇帝姬洹罕見地穿一身黑色錦緞修飾的同色龍紋袍,他俊秀卻白的沒有血色的五官微微一冷。

就在夜裏,他很多年前在永無觴靈台種下的魔氣涅散了,和他失去了感應聯係。

這可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是誰在出手幹預?

若無意外,被種下他的本命魔氣的人,是不可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驅散,隻有可能是外人,且修為極高,超凡入聖,是達到武道頂尖行列的至強者。

“陛下。”

老太監黃石適時進殿。

“講。”

“北漠,歸降了,已經簽署條約。”

“嗯。”皇帝似乎早就預料到,在永無觴任務開始的那一天,他就秘密命令李山日夜兼程趕赴邯鄲,比想象中早了幾天,趕在了新年這一天。

黃石看出皇帝的異樣,遲疑道:“陛下,發生了什麽?”

皇帝冷笑,哼了一聲:“沒什麽,隻是收回了中州軍權,卻讓朕失去了一得力悍將,你說朕如何不痛心?”

黃石不解,旋即想起什麽,驚呼出聲:“陛下,您是說……永無觴?”

“除了他,還有誰?”

黃石沉默不語,他是知道永無觴的身份的。

皇帝很是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靠在龍椅上,眼眸浮現殺機,道:“嗯,北漠受降了,希望那大荒和北漠一樣知好歹,朕也能全心全意騰出手來了。”

“陛下接下來是打算?”

皇帝瞥了他一眼,忽而失笑道:“黃石啊,這世間萬物,皆為朕所用,卻皆不為朕所有。所謂處事無非人性,謀局無非人心,想要社稷千秋,光有力量是不行的,李山是個好臣子,讓他去北漠擔任一個二品總督吧?不是正好要在北漠設立軍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