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一槍一戟平生意,負盡狂名數十年

天授一十三年一月十八日。

林破軍指揮冀州軍第一軍團在幽都外與北漠薩滿軍交戰,排兵布陣,以微末代價殲敵一萬,繳獲良馬軍械無數。然,後勤糧草不足,薩滿軍增兵南下,冀州軍潰敗,不得已放棄幽都,向南部上穀郡退守,兵敗如山倒,史稱“幽都之戰”。

那一夜,寒風蕭瑟,大雪紛飛。

陳東海熱淚盈眶,林破軍拍了怕他的肩膀,笑道:“東海,你是個合格的軍人,日後你一定有所作為。”

說完,林破軍為保全冀州軍實力,讓全軍得以安然撤退,親率一百親衛鐵騎,消失在茫茫夜色。

他要阻擊薩滿軍,給冀州軍爭取撤兵的時間。

陳東海盯著老元帥遠去的身影,握緊了拳頭,是以潸然淚下。

幽都城下。

林破軍披袍擐甲,精神矍鑠,手持方天戟,穩坐卷雲駒,身後是一臉肅穆的百餘鐵騎,威風凜凜。

很快。

月夜下。

烏泱泱的薩滿狼騎呼嘯而來。

林破軍豪氣雲天,大笑道:“想我林破軍縱橫一生,所向披靡,未嚐敗績,縱是如此,憑某一人也能阻擋千軍萬馬。你們,怕嗎?”

一黑甲勇士哈哈大笑:“能同元帥並肩作戰,雖死何憾?”

“好,好,好,你們呢?”

另外一將士莊重道:“寧流盡全身鮮血,不失國土一寸!”

“追隨元帥作戰,是末將一生之快事!”

“元帥,來世末將還做您的兵!”

“……”

百餘騎兵,全無懼色,鏗鏘有力,縱使對麵是千軍萬馬。

他們中許多本是貪生怕死沉溺酒色的老兵,但是一個月的相處,都被傳聞中的“軍神”感染,被林破軍的魄力折服。

林破軍聽到這些年輕人的回答,體內的熱血不禁燃燒起來,仿佛又回到那**歲月,彼時年少,自己也是一腔孤勇。

“好,好,好!”他一連說出三個好字,又道:“青史終究會留下你我的記錄,我林破軍的功過,就交由後世之人評價吧!”

此時,大軍壓境,烏泱泱一片,數量何止數萬?這幾乎是北漠軍的精銳部隊全軍出動。

城下。

不過區區百騎,如何抵擋千軍萬馬?

萬千悍馬停下,仰天焦躁嘶鳴,那些臉色黝黑的草原漢子紛紛心驚,眼前這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兵馬大元帥林破軍嗎?

忽然。

一巨大飛鳥自天空飛來,停在半空,那鳥也是傳說中的古代凶獸,碩大禽背上,有一體態婀娜的紫衣赤足女人,正是希婭。

“妾身拜見大元帥。”

盡管早已神交,林破軍神色淡然還是忍不住感慨:“想不到驍勇善戰的北漠軍背後,居然是一個女子統軍。”

“元帥,您是豪傑,妾身不過是弱女子,實在痛心,不過是借助了天時地利人和,勉強險勝。”希婭謙虛。

林破軍沉默。

“元帥,何必助紂為虐?大涼對您不仁,您何須講義?大帥,隻要您肯歸降我等……”

希婭還沒說完就被林孤生嗬斥打斷:“休要妖言,某這一生,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良心,要戰,便戰。”

話畢,方天戟攪動罡風,似龍吟,若虎嘯。

希婭麵紗下僅僅露出的一對眼眸綻放異彩,帶著惋惜和不舍,一揮手,從薩滿軍中飛身出八位奇裝異服的勇士,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是她座下的八位大巫師。

“來,戰吧。”

林破軍一揮手,發起衝鋒號角。

身後百騎無所畏懼,隨他衝殺而去。

大戰,一觸即發。

林破軍如若無人之境,戟芒如龍,瞬殺上百人,部下也被大軍淹沒,幾個回合間,林破軍就不留情麵斬殺敵軍三百餘人,但是被一股殺機盯上。八大巫師強行幹預,分割戰場,林破軍一步跨出,到了半空,被八大巫師團團包圍。

“來,戰吧,某倒是早想領教薩滿巫術的奧義。”林破軍豪情萬丈,擲地有聲。

八大巫師懸在半空,念念有詞,掐訣想鎮殺林破軍。

玄奧的力量化作八頭青麵獠牙的凶獸虛影,林破軍冷笑,怡然無懼,不躲不避,主動攻了上去。他太強了,強的無可匹敵,方天戟攜帶恐怖的真氣,洞穿一頭凶獸頭顱,威勢不減,直到斬殺三頭凶獸才作罷,林破軍隻是受了輕傷。

四位巫師悶哼一聲,嘴角溢出血跡。

“大帥,老當益壯。”

希婭點評。

林破軍也很不好受,胸口發悶,大笑道:“一槍一戟平生意,負盡狂名數十年。”

他已經忘記自己有過多少年沒有這般不計後果,酣暢淋漓的大戰。

雖死,何憾?

“噔噔”

如撥雲見日,林破軍似有所感,觸碰到了“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境界門檻,真氣瞬間升華,來到一個全新的領域。

可惜,這對他來說不過是回光返照的前夕。

因為他沒有時間閉關,這裏不是安寧清淨的岐山,而是刀光劍影的戰場。

希婭皺眉,強大如她,當然第一時間感受到林破軍的蛻變!

“上,合力鎮殺他!”

有大巫低語。

天空風雲匯聚,無數雷霆閃爍,似蛟龍出海,又有火光浮現,各種神秘的力量施展,堪稱神仙之戰。

林破軍大笑,揮動長戟,不退反進。

九人再一次交戰。

這一次,天地變色,林破軍摧枯拉朽的戟意震碎了諸天華而不實的攻擊,自己也身受重傷,從虛空跌落。

“殺了他,他早已是油盡燈枯!”有大巫師寒聲嗬斥。

八道光華急速俯衝,垂死的林破軍仰天長袖,調集全身真氣發動殊死一擊。

“轟隆——”

無數交戰的騎兵被排山倒海般的力量震退。

地上出現一個直徑數十仗的真空區域,有一個大坑。

有倒在血泊中的冀州騎兵瀕死之際垂淚:“元帥……”

死寂。

死一般的沉寂。

希婭飄然落地,看著巨大的深坑怔怔出神。

“咳咳……咳。”有麵色陰沉的巫師從深坑中爬出來,跌跌撞撞,但是略一清點人數,發現八大巫師隻有五個還活著。

此一戰。

林破軍武力全開,與薩滿教八大巫師血戰,斬殺其三,重傷其二。

希婭絕美的容顏下,清澈如湖泊的眸子滑落一滴晶瑩的淚珠。

至此,威震天下的帝國兵馬大元帥,林破軍,薨。

後世多年後,有讀書人翻閱青史,在那沉重的短短幾句文字中,感慨一代武宗就此謝幕,那是一個時代的損失,也標致著嶄新的紀元開始。

……

天下城,深宮。

一襲黑衣麵沉如水的兵部尚書嚴冬走在去禦書房的鵝卵石小道,此時已經入夜,皇宮高掛大紅燈籠,迎接新年的到來。

“嚴大人。”

黃石微微一笑,叫住了他,道:“老奴等候大人多時了。”

“嗯,皇上歇息了嗎?”嚴冬心不在焉,心情很亂,林破軍兵敗薨於幽都的消息傳來了。

黃石笑了笑:“嚴大人,這個節骨眼,皇上他老人家如何睡得著?就在等您的捷報了呢。”

嚴冬歎息,和黃石入了禦書房。

燈火闌珊。

一身黑色龍袍的皇帝姬洹黑著臉靠在龍椅上,顯得很哀傷。

“陛下,林破軍……薨了。”嚴冬一緊張,沒發現他居然落淚了。

皇帝黯然點頭,無力地揮了揮手:“朕知道了。”

不知為何,這不正是他心中所求所想所要的嗎?他苦心經營那麽久,不就是等待這一天嗎?可為什麽,現在他卻如此悲傷?還有嚴冬,平日裏和林破軍根本沒有交情,本就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可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他就如同晴天霹靂,腦子一片空白,林破軍死了……林破軍何許人也?他怎麽會死?他憑什麽會死?雖然在林破軍出征的時候他就預料到了結果,可還是就像天塌下來了一樣無法接受。

“退下,讓朕獨自靜一靜,一早正常上朝。”

“是。”

二人退下。

皇帝盯著眼前的千裏密信,愣愣出神。

他曾無數次推演這一次的戰爭局勢,林破軍會以何種姿態兵敗,無論哪種,他都會收回林氏的爵位和軍權。可偏偏,從林破軍抬棺出征入冀州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失算了,林破軍是打算以死明誌,現在林破軍不僅以微末代價狙殺薩滿軍一萬餘人,還令冀州軍安然撤退,保存了實力。

皇帝亦是人,雖是暴君,但根本不是外界傳言的昏君。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麽喜歡忠臣,正如他喜歡辛無忌一樣。

可惜,個人的榮辱得失比諸國家利益實在是微不足道,為了江山社稷,他隻能選擇犧牲林破軍,因為在這個亂世他需要親自掌握軍權。

這一夜,這位傳言裏喜怒無常、性情暴虐的皇帝陛下,失眠了。

……

將軍之薨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大街小巷。

冀州,萬民哭泣,哀悼不止,無數百姓披麻戴孝,出城觀望。

那些整日吃喝玩樂的冀州軍人仿佛一瞬間失了神,所有人不僅沒有劫後餘生的暢快,反而是死一般的壓抑。

回首一想,林破軍才是純粹的將軍,是一個好元帥。

他體恤士兵。

他用兵謹慎。

他愛民如子。

他是那麽的樸素,混跡在人群中如一個和藹的鄰家老伯。

這一刻,那些在前線偷奸耍滑貪生怕死的冀州軍才幡然醒悟,為什麽?大元帥是在救濟冀州啊,他們是土生土長的冀州人,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家園被北漠蠻夷肆意**屠殺,自己卻麻木不仁。

……

清晨,雞鳴報曉,旭日東升。

“吾皇萬歲。”

“平生。”

皇帝血色不佳的臉上有一絲陰霾。

戶部尚書見機行事,認為林破軍兵敗的消息傳到皇帝耳朵裏了,趕忙捧著笏板出列作揖:“陛下,老臣有奏。”

“講。”

公孫遲眼睛一轉,道:“陛下,林破軍兵敗北漠,幽都及以北的大片土地淪陷,百姓流離失所,慘遭屠殺,老臣認為……這一切都是林破軍的錯誤軍師指揮,還請彈劾了林破軍‘征北元帥’的職務,收回林氏的爵位,解除林氏的軍權,引渡回京,聽候發落!”

皇帝臉一沉。

嚴冬嘴角一抽,雖然他和公孫遲私交很好,但此刻嚴冬忽然覺得公孫遲就是一個毫無道德底線的奸佞小人!

公孫遲畢竟沒有軍職,消息閉塞,自然不知道林破軍身死道消的事。

有幾個公孫遲的黨羽趕忙站出來附和,一人佯裝痛心疾首道:“微臣附議,那林破軍自恃武功,這才讓北漠順勢南下,如今幽都失守,蠻夷的鐵騎即將攻陷邯鄲啊。”

皇帝冷眼相對,看著下麵這些人禦前弄術的伎倆,心中冷笑,道:“朕收到冀州牧的密信,林破軍薨於幽都,冀州軍大敗潰散,已無力再戰。”

“什麽?林破軍……薨了?”

群臣驚愕。

原本還在偷笑的公孫遲也楞在原地。

“嗯,是啊,林破軍薨了,冀州軍潰散,用不了多久,蠻夷的大軍將直麵中州!”皇帝平淡道。

此言一出,群臣驚恐,一個個都慌了神。

北漠人要打到中州來了?

這可如何是好?

這些百官都是躲在天下城早知道吃喝享樂的庸人,嚇唬人還行,現在聽說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蠻子要打到中州了,一個個都嚇得屁滾尿流,雙腿發軟,心裏已經開始盤算待會就變賣家產南下逃命去。

皇帝冷笑,他當然是嚇唬他們的,隻是看著這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奸臣,再一想那慷慨赴死的林破軍,簡直是一個天生一個地下,心裏不忿,但麵上還是不動聲色道:“諸位愛卿,拿個主意吧。”

群臣支支吾吾。

有老臣惶恐道:“陛下,下旨昭告天下,讓各路諸侯勤王覲見吧。”

“是啊,求陛下下詔書。”

“……”

公孫遲忽然道:“陛下,既然林破軍薨了,林孤生死了,林孤命又還在南方,不如收回鐵軍軍權,命鐵軍入冀州作戰?”

皇帝冷笑,幽幽道:“鐵軍需要軍餉,朕這國庫空啊,不如尚書大人做個表率?”

公孫遲眼皮一跳,心中叫苦,都怪自己嘴賤,非要當個出頭鳥。現在好了,皇帝要他捐款,這說少了吧皇帝不舒服說不定斬了他的頭,說多了吧萬一皇帝認為他貪汙,更不高興,還是要砍他的頭還要抄他的家。

猶豫片刻,公孫遲咬牙,他說了一個非常折中的數字:“老臣……老臣願盡綿薄之力,捐三萬兩銀珠。”

三萬兩,是他五年的俸祿。

皇帝冷笑,淡淡道:“朕沒記錯的話,去年公孫大人還去了滿江樓吧?那日的門票都值上萬金了,怎麽著也得把銀珠換成金珠才對。”

公孫遲心都在滴血,趕忙點頭稱是。

群臣誰敢有怨言?

紛紛開始以金珠為單位,募捐軍餉。

皇帝自然有皇帝的考量,其實他壓根沒打算動用鐵軍,之所以讓百官捐款,實際上就是壓榨一下百官,讓他們繼續為他盡心盡力辦事。腰包沒了銀子,就算是想卸甲歸田退出朝堂也舍不得了。

……

幽都。

城主府,此刻大殿之上,紫衣希婭端坐首席,身前是數位巫師和北漠軍的統領,她儼然成為了北漠的無冕之王,是名副其實的領袖。

“報——有一自稱使臣的大涼官吏求見,獻上大涼的詔書。 (北漠語,下同)”

其實,早在前幾日。

皇帝就寫下勸降詔書,由四品執戟校尉李山擔任欽差,秘密奔赴萬裏入前線,將詔書獻給北漠薩滿教。

“詔書?哈哈哈哈,怕不是降書。”一黑臉將軍嘲笑。

“說不定,我們北漠勇士勢如破竹,所過之處寸草不生,那皇帝隻敢躲在皇宮裏瑟瑟發抖,眼下連林破軍都敗了,他再無依仗,可不得乖乖獻上降書嘛。”有將軍附和。

“……”

希婭揮了揮手,一眾將軍才停止譏諷,看向她。

“請那欽差上來吧,是不是降書一看便知。”

“遵命。”

不多時,頭戴冠玉帶,身披繡虎袍的李山走了進來,神色冷峻,不卑不亢:“下官奉旨送上詔書,誰是北漠軍領袖,速速跪下接旨。”

話畢,一幹將軍麵色錯愕,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等等,跪下接旨?

黑臉將軍笑得肆無忌憚:“公公,你沒說錯吧?還是老子耳朵不好使聽錯了?”

一聲公公,無疑是挑釁李山了,在場的都是糙人,都看出李山不是閹人。

李山冷笑,抬手間,一股雄厚的內息打出,那出言不遜的將軍頓時被轟飛數米,其餘將軍見狀,紛紛抽出彎刀,冷漠置之,大有當場誅殺他的意思。李山麵不改色,毫無懼意,擼起袖子,冷笑道:“下官隻是見不到有人囂張,怎麽,這就是北漠的待客之道?果然是蠻夷,未開化的野人。”

有將軍動怒,就要出手。

希婭揮手,製止住,淡然道:“我就是北漠軍的領袖,大涼不愧是武道之都,隨便拎出一個人就是宗師,佩服。”

李山神色淡然,心驚北漠的領袖居然是一個女子,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當下掏出聖旨,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北漠蠻夷舉兵南下,越過長城,踐踏冀州山河,屠殺百姓,朕與皇後皆怒之。大涼自古有禮尚往來之傳統,朕體恤百姓,不忍戰爭擴大,殃及無辜,今勸降北漠,退出長城。一日不退兵,屠殺草原百姓萬人。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