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許櫻同學,明天見

1.0

二月末,寒假走到尾聲,“再不熬夜補作業就死了”和“再不玩玩就沒時間了”兩派將大多數學生黨圈住,街上透出一種蕭條和寂寥。

231路公交車停在水合站,許櫻背著書包走下車,眯著眼看著前方。

高三學生的寒假,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真題占據,她已經有快一周沒怎麽出門了。許櫻將手揣進口袋,快步走到路邊的金橋網吧。

許櫻住在離一中半小時車程的一個老式小區裏,她做過大概的統計,小區內現存居住平均年齡47歲。

而她的加入,讓小區居民平均年齡降低了0.3歲。

這種老式小區環境清靜,鄰居淳樸,小花園裏種的都是蘿卜白菜,非常適合退休養老。

但凡事都有雙刃劍,小區清靜的同時免不了偏僻,許櫻今早起來發現家裏wifi斷了,方圓五百米都沒有能連網絡的地方。她有幾份很重要的複習資料還沒有下載打印,於是隻能坐車去網吧。

離得最近的網吧,就是一中兩條街開外的這家金橋。

進了門,空調的暖風撲麵而來,打得她涼涼的臉頰一陣發麻。

許櫻揉了把臉站到吧台,將身份證遞給網管:“開一小時的機器。”

網管叼著烤腸,撿起身份證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許櫻,搖頭:“我們這是正經網吧,不是本人身份證不讓進。”

眼前的女生皮膚白得像一捧雪,大大的眼睛裏麵藏了不知多少顆星才會這麽耀眼,再看身份證照片的這人,臉色蠟黃眼睛無神,借別人身份證也不借個像一點的哦!

許櫻伸出手,將身份證再推回去:“雖然照相沒有照出我萬分之一的美貌,但確實是本人沒有錯。我可以默背身份證號,倒著背也可以。”

網管:“……”

網管再仔細去看身份證的這幾分鍾,許櫻一錯眼看到從裏麵繞出來一個男生,他也看到了許櫻,腳步猛地頓住,下意識撒腿就跑。

“哎!蔣京!”

許櫻的一聲喊成功勒住一匹要脫韁的野馬,蔣京歎了口氣認命地走過來,雙手探出:“事到如今我不怨天不怨地隻怨我自己,你和劉主任說的時候記得重點突出,我是主動認罪自首,爭取個寬大處理。”

“你說的每個字我都認識,連一起我不太懂,最近語文造詣又深了不少。”

許櫻的誇讚一如既往地真誠,蔣京信了,往門口探頭探腦看了一眼:“不是劉主任讓你進來做倒鉤,鉤我們這些來玩的魚上鉤?”

許櫻真摯微笑:“你想象力很不錯,下一個劉慈欣就是你。”

“嘶!”蔣京像看新大陸一樣看她,“如果不是,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啊班長大大,畫風不搭啊!”

許櫻一心一意隻搞學習,這是整個年級的共識。

除了學習之外她對任何事情都仿佛沒什麽興趣,就拿穿衣服來說,不用穿校服的日子裏她春夏一身黑色運動服,冬天一身黑色羽絨服,這兩年半的時間從來沒改變過。

在情緒躁動的青春期,女生都想著千方百計施展自己的美,隻有許櫻,堅定地做五彩斑斕中的一抹黑。

這樣無欲無求無喜無愛好的許櫻來網吧,在蔣京眼裏,堪比恐龍到動物園。

“來下點兒學習資料,你在剛好,幫我證明一下我是我。”許櫻指著仍然在端詳身份證的網管。

蔣京點頭,許櫻這個理由就很符合她搞學習乖乖女的人設。

蔣京上前勾著網管小哥的肩膀,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哥們,聊兩塊錢的?”

兩分鍾後,許櫻順利地開好機器跟著蔣京到他坐的D區。這一片幾乎都是一中的人,每個人電腦屏幕上都赫然是同一張臉,乍一看,她的眼有點兒花。

許櫻的記憶力很好,她很清楚地記得坐在前排最左邊的男生是九班老師們教學生涯的頭號殺手,他旁邊那位是七班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體委,此時此刻兩個平時完全不會有交集的人手挽手,唇顫抖地在盯著屏幕,畫麵詭異又和諧。

其實蔣京想得不太對,許櫻並不是真的對什麽都沒興趣,隻是平時的一些事勾不起她的興趣而已。

像今天這個場麵,不想圍觀不是人的好吧?

許櫻把視線再次聚焦到一個屏幕上,他們在看的是一場直播,直播間裏的人微微垂著臉,一張臉白得沒什麽血色,額前劉海微微有些長,遮在左眼皮上一點點的位置,這個角度隻能隱約看出他眼尾內折,眼型很漂亮。

“我要退出節目,這是我自己個人的決定,來做個直播也是不想有人造謠說什麽我被資本控製不得不退出,畢竟還沒有資本能控製住我。”男生聲音懶洋洋的,狂妄勁兒要順著網線溢出來。

說著他抬起頭,挑著嘴角笑了一下。這個姿勢讓他整張臉都露了出來,許櫻第一個反應,是這人長得真好看。

五官每一處都無可挑剔,尤其是那雙眼,像有精光從眼底迸射出來,襯得人格外淩厲。

第二個反應……這人很眼熟。

雖然隻是曾模糊從同桌鄭知許手機屏幕瞥到一眼,但許櫻記住了他是鄭知許很喜歡的一個小偶像。再詳細的,她就沒去了解過。

“現在偶像都這麽……”許櫻斟酌了形容詞,“都這麽性格突出的嗎?”

“不是都這麽性格突出,而是隻有沈燃有這個資格突出。”蔣京湊過來,下顎緊繃,深情凝望直播裏的人。

許櫻有點兒蒙,雖然她不怎麽關注這些,但也沒遠盾紅塵之外,學校裏的男生大多對所謂的偶像都嗤之以鼻,蔣京一個男生居然也追偶像的嗎?

“你……很喜歡他?”

“不是喜歡,是崇敬。沈燃是每一個年輕人夢中自己的樣子,誰能不喜歡沈燃呢!我等著他C位出道呢,可誰知道等來等去等到他宣布要退出節目去上學。這種鬼扯的理由誰會信,資本真是不做人。看燃哥眼下一片青,肯定是想到要和我們分別,一夜沒睡,唉……”蔣京連著歎了好幾聲氣。

許櫻被蔣京抑揚頓挫的聲音激得雞皮疙瘩起一身,也明白這些人聚集在這裏,是來看喜歡的偶像最後一眼的。

能既吸女粉也吸男粉,而且殺傷力這麽大的偶像,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不免又多看了幾眼。

直播間裏沈燃站起來,在頭上扣了一個黑色的棒球帽,瀟灑地一轉身,對著所有人揮手。

他肩膀很寬,背影的肌肉輪廓透出T恤都能映出來。

“啪”的一聲,直播戛然而止,所有人對沈燃的最後定格記憶,落在那一道背影上。頓時網吧哀號聲一片,九班“殺手”和七班“體委”哭唧唧地手拉手去看直播回放了。

蔣京四十五度角看著天花板,他考倒數第一時都沒這麽悲傷。

許櫻不知道沈燃參加的節目,不懂他們的傷悲,也不懂夜的黑,隻是莫名其妙的,她滿腦子都是方才沈燃轉身的那一個瞬間。

倒還是一挺酷的男的。

許櫻從一片愁雲慘霧的網吧出來時,已經下午一點多。

網管小哥為了彌補由於自己視力問題而耽誤了她時間的愧疚,噔噔噔上下跑了幾個來回幫她把資料打印出來,用網吧的袋子裝好,還附贈了兩根烤腸。

許櫻把珍貴的烤腸都轉贈給了蔣京,來慰藉他的悲痛。

走到公交車站的幾步路,蔣京把烤腸消滅幹淨:“班長大大,我還要回去再看一遍直播回放,就送你到這兒了。”

許櫻理解地擺擺手,蔣京憂傷地轉身,憂傷地走回金橋。

等了兩輛公交車等來了231路,許櫻上車刷了公交卡。整個車廂隻有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空著,旁邊坐著一個男生,下半張臉縮在毛衣的高領子裏,正在閉目養神。

許櫻快步走過去,輕聲開口:“麻煩這位同學讓一下位置。”

男生高挺的鼻子溢出一聲懶懶的輕哼,很像小區裏吃飽喝足露出肚皮等著她擼的流浪貓。這個想法剛一閃,男生的長腿已經艱難地挪了出來,示意她進去。

許櫻:“謝謝你。”

許櫻貼著他留出的空隙往裏進,司機踩了油門,公交車一下滑出去,由於慣性許櫻往前傾,手一下抓住前麵座位的椅背站穩。

還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人腦袋直接撞上她的後背,前有椅背後有豺狼,許櫻就是個3+2夾心餅幹的夾心,還是草莓餡兒的,被夾得臉都漲紅,好在沒傷到哪裏。

這一個突發的搖晃事件,終於把沈燃從睡夢中搖醒。

他皺了皺眉睜開眼,看見已經坐在裏麵臉頰紅紅,眼濕濕潤潤的女生,正拍著胸口穩定自己激動的情緒。

她手裏拿著個裝東西的袋子,袋子外麵印著四個字:金橋網咖。

昨天沈燃發微博說今天要進行直播告別時,底下評論很多在校生說要在網吧集合,為他流淚。

這個女生的激動表情,眼角的淚花,她手裏拿著的網吧袋子,都在明晃晃昭示她的身份——自己的活粉絲。

沈燃往後靠,今天第無數次愛信不信的官方解釋:“我真的是去高考,不是炒作,不是被迫退出,你的眼淚不必為我而流。”

許櫻剛緩過那口氣,就聽到這樣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嗓音輕輕啞啞,很耳熟。

許櫻側過頭看他。

男生的臉色蒼白沒什麽血色,薄唇緊抿,那雙眼漫不經心地往上揚,慵懶又有幾分淩厲。

這不是方才網吧人手一個直播間中出現的“一中大眾偶像”嘛?

直播間裏才會出現的人現在落在身邊,這感覺還是挺奇妙的。

許櫻目露欣賞,也明白為什麽知知這個爬牆頭換偶像如衣服的女人會對沈燃沉迷足足兩個月。

因為這人,現實裏看比直播裏還好看。

沈燃就眼睜睜看著眼前這號活粉絲的表情變得有些迷,他挑眉:“你不是我的粉絲?”

如果說不是,這場麵就尷尬起來了,而且看著眼前人很不好惹的樣子,許櫻有感覺得罪他會很麻煩,想著之後也不會再有什麽交集,先應付當下就好,她遂輕輕一點頭:“沒錯我是你的粉絲。”

然後她轉過臉,低頭翻開了自己的筆記。

非常冷淡的一個粉絲,這種粉絲,沈燃還沒見過。

他的粉絲分為兩類,一類是愛他臉的女粉,一類是愛他氣手槍技術的男粉。後者膜拜他的技術,前者則琢磨怎麽讓沈燃翻牌回複,還總結了個帖子——《如何吸引燃哥翻牌大全一攬》。

其中第一招叫願者上鉤,眾所周知沈燃私下喜歡玩遊戲,粉絲就故意發打遊戲的視頻給他,然後就會換來沈燃忍不住的一個回複。

@沈燃:太菜了。

所以等許櫻將今天複習的內容掃尾後,百無聊賴地終於點開一款遊戲時,沈燃腦中久久熄滅的小燈泡“啪”一下就亮了。

嗯,她來拋鉤子了。

許櫻的手機是幾年前淘汰的款式,不能玩大型聯網遊戲,隻有些簡單的小遊戲,她隨手點開一個遊戲圖標,選了隨機單人模式。

第一輪遊戲很簡單,左上角出現數字,出現幾,就在屏幕中央的菜籃子裏放幾個蔬菜。許櫻是典型的腦子比手更快的類型,一輪遊戲下來隻放對了三個籃子。

“嗬!”旁邊傳來一聲譏笑,許櫻身形一僵,權當沒聽見,切下一個遊戲。

她這麽淡然,倒是出乎沈燃預料。

這一輪遊戲選相同形狀的火箭遊戲,許櫻再次隻對了三個,結束後她抬起臉:“有雙人模式的,你要一起玩嗎?”

看這孩子饞遊戲饞的,臉都要貼她手機上了。

沈燃知道這是願者上鉤之後的欲擒故縱,按往常這種幼兒園級別的遊戲他是不會碰的,但公交車上實在沒意思,他的手機又沒電了,現下手癢得很。

沈燃修長的食指虛點了點,一副“神仙下凡賜福”的模樣:“就這一把。”

許櫻切換雙人模式,手機屏幕一分為二,兩人頭對著頭,各占一邊。

第一輪遊戲,還是放蔬菜。

和單人模式區分開,這回比的是速度。數字出現在屏幕中央,誰先放完該數字的蔬菜算誰得一分,累積得分多的算贏。

遊戲開啟音效響起:

“Ready!”

“Go!”

中間第一個數字是“7”,許櫻剛放好三個,沈燃已經結束第一回合。

屏幕中間的數字直接滾到下一回合的“6”,沈燃的手和他的臉一樣白,骨節修長,上下翻飛,敲打著屏幕,實在賞心悅目。

許櫻的視線不知不覺就被引過去。

一輪遊戲下來,沈燃以7:0的戰績取得單方麵的碾壓性勝利。

許櫻被虐得過於慘痛,心裏有小刺蝟在滾,忍不住說:“乒乓球世界賽上都會讓個友誼球,你這有點兒不人道了吧!”

沈燃嗤笑一聲坐回去,長腿屈起:“我又不是人。”

許櫻:“……”

“我是神。”

許櫻:“……”行吧!

她一時無言,扭過頭看著車窗外。

街道兩邊的枯樹在快速倒退,越往前越偏離城市,景致越冷清。公交車猛地停下,沒有絲毫預兆。

許櫻被甩得往前,沈燃下意識地長臂一伸,許櫻的臉就直直地撞進他掌心,他的手掌很大,泛著淡淡的好聞的薄荷味道。

許櫻亂七八糟地想,今天過後,她再坐這輛公交車要考慮戴頭盔了。

她緩了緩思緒,深吸了口氣坐起來:“謝謝你啊!”

沈燃收回手,臉上沒什麽表情。

許櫻覺得可能是一句謝不夠隆重和真誠,又加了一句:“您絕美手指伸出的一小步,是社會和諧的一大步。”

沈燃的手頓在半空。

願者上鉤之後的欲擒故縱,還沒有粉絲實踐成功過,眼前的人不隻成功,還得以發揮,得以延伸,走的每一步,都是嶄新之路。

這麽說來,還挺感人。

沈燃的嘴角上揚,自出現伊始渾身的那種過於囂張淩厲的氣勢散了不少。

許櫻心裏“嘖”了一聲,沒想到這人還挺不經誇。

公交車司機下車檢查了一下,又上來:“車拋錨了,情況有點兒雜,要等修理人員過來。大家耐心等一下,也可以先下車到前麵公交車站,下一輛231路也就二十分鍾左右就能到。”

車上一片怨聲載道,甚至有的人開始罵罵咧咧的。

沈燃聽到司機的話表情一變,站起來背著包就大步走下去。許櫻也跟著下去,沈燃餘光瞥見後麵的人,邁開步子開始往前跑。

車上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都下了車,看見有人在前麵跑忙著趕車,也撒腿開始跑,浩浩****的一行人開始了街道跑酷。

人很難抵擋內心翻湧上來的從眾心理,許櫻見狀也跟著跑,她坐了大半天腿有些發軟,沒幾步小腿就抽筋了,可憐兮兮地坐在街邊揉腿。

天上的雲,顏色一如往昔,但過去幾天都是不好看的形狀,今天的雲長得很好看,圓圓軟軟,像大號的棉花糖。

許櫻揉著揉著就笑了起來。

眼前壓下一片黑影,她的笑一下斂起,抬起頭。

剛還在前麵的沈燃單手插在口袋,皺著眉頭看她:“你跑什麽?”

“不是你先跑的嗎?”

沈燃脫口而出道:“我坐錯了車,你也坐錯了?”

“沒有。”許櫻好奇地看他,“不過你坐錯了車為什麽要跑?”

當然是想快點兒離開案發地點,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坐錯了車,可眼下已經有人知道了。

粉絲之間的信息傳播速度是光,是電,連風也追不上。今天放她走,晚上他坐錯公交車的事跡就會傳遍五湖四海。

他,還是要臉的。

沈燃目光死地盯著許櫻,隨後轉身蹲下:“我送你到下一個公交車站。”

“隻是抽筋,緩一緩就好了,不必……”

沈燃打斷她,說:“那我扛著你。二選一,你選吧。”

許櫻閉了嘴,眼睛左右的轉,想了半晌,還是屈辱地伸出手爬到沈燃背上。

沈燃握拳,雙手沒有碰到她身上的部位,輕鬆地背起她往前走。

許櫻心道,看不出來,還挺紳士的。

下一秒,“沈紳士”的威脅聲就響起:“今天的事情保密,不然我現在就把你扔出去。”

許櫻無語片刻後,“哦”了一聲。

沈燃,真的是好讓她打臉一男的。

沈燃又說:“發個誓吧!”

許櫻:?

她稍微猶豫了一下,沈燃夾著她小腿的小臂肌肉鼓起,像下一秒就要把她當螺旋盤飛走。

一不小心把小命交給人拿捏,跑都沒地方跑,許櫻隻能從了。

“我許櫻對天發誓,要是把沈燃坐錯車還帶人狂奔一條街的事情說出去,我就天打五雷轟,腿短三厘米。”

許、櫻。

一顆小櫻桃。

他記住了,謠言要是散播出來他就找到她,直接就地正法。

2.0

也許是遭遇三連暴擊的緣故,身體今天早早開始罷工,堅決不讓許櫻再投身於學習的海洋,她也沒掙紮,洗漱之後就躺在**。

許櫻住的是一室一廳的小房子,不大,但方向位置很好,還帶一個小陽台。春天來時,院子裏的桃花就會主動地從花紋縫隙探進來,像是電影裏的老式弄堂。

住進來之後,她開始期待每一個春天。

許櫻闔上眼,在腦海裏習慣性過濾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對重要知識點查缺補漏。

去網吧看到沈燃官宣去高考,公交車上碰到沈燃,和沈燃打遊戲被虐,跟著沈燃一起往車站跑中途腿抽筋,被沈燃背到下一個公交站點,在路上被沈燃威脅……

今日突出知識點,簡單概括兩個字:沈燃。

“今天的行程和這個名字的重合率有點兒高。”

總結完畢,可以睡了。

許櫻摟緊被子翻了個身,隨後在這夜做了個夢。

夢裏那雙白皙且修長,靈活得不像凡人的一雙手上下翻飛……在翻花繩。

沈燃翻出個超越人類花繩極限的大象形狀,然後挑著眉遞到她麵前,威脅的話懶洋洋,卻絲絲入扣:“你如果翻不出來的話這就不是個花繩,而是你的上吊繩。”

許櫻:“……”

許櫻絞盡腦汁,戰戰兢兢地翻了一宿花繩,醒來時左手摳右手,虧得指甲修剪得很圓潤,不然右手可能活不過這個晚上。

翻身下床洗漱完畢,許櫻換上校服出門,頭盔還沒來得及買,就先戴了頂毛線帽。

三月一日,新學期開學。

再有三個月就是高考,一切都將結束。

這半學期,是這一場戰役的總攻階段,不能掉隊,不能分心。

從樓下走到小區門口,許櫻收到打太極回來的鄰居奶奶們的“關懷”,坐上公交車時手上有一袋小籠包、一個雞蛋餅、一份肉夾饃和兩杯豆漿。

“太招人喜歡有時候也是一件麻煩事。”她自言自語地坐在公交車的座位上。

後排坐著的鄭知許耳朵尖,一下看過來:“櫻桃怎麽是你!你戴個帽子我都沒認出來!”

鄭知許拍了拍旁邊的男生把許櫻換了過來,一隻手挎著她的胳膊,“嘿嘿”一笑。

許櫻會意,把裝早餐的袋子給她。

鄭知許隨手挑了肉夾饃,一口咬了半個,才想起來問:“你昨晚怎麽沒回我消息,咋,想‘始亂終棄’我?”

許櫻昨天從網吧回去手機網就又斷了,月末流量又早早用完,修WIFI的工作人員說線路出了問題,今天才能修好。

不過這麽複雜的過程鄭知許這個好奇腦追問下去,免不了把碰到沈燃的事情帶出來。

她不想再翻一夜的“花繩”了,傷身。

許櫻說:“我新買了套真題,做得有點兒入迷沒看到你消息。”

一聽“真題”兩字眼前全是金星的鄭知許立刻停止了對這個話題的深入,轉而開始傾訴自己的痛。

她歎了口氣,表情瞬間切換成和昨天蔣京如出一轍的同款悲傷:“沈燃你還記得的吧?就我很喜歡的偶像,他退出節目了……還是那麽決絕的方式,以後天大地我上哪兒去看他啊噫嗚嗚噫!”

沈燃。

許櫻眼皮一抖。

她居然又聽到沈燃相關的消息了。

她雖然發了誓不說沈燃坐錯車,但別的消息還是稍微能透一點給鄭知許的。畢竟鄭知許的“愛豆”說了,眼淚不必為他流。

許櫻斟酌道:“安心吧,你還能看到他的。”

“你怎麽知道?”

許櫻咬著吸管,樣子很誠懇:“猜的。”

許櫻戴著一個白色毛茸茸的毛線帽,襯得小臉隻有巴掌大,像個精致的陶瓷娃娃。

鄭知許是個重度顏控,當初高一下學期分文理班之後,看到同班的新同學許櫻瞬間眼前一亮,沉迷美顏無法自拔,幾乎天天跟著她,最後成功占據許櫻身邊的位置。

鄭知許的名言:隻要注視許櫻超過三秒,我就沒有任何煩惱。

漂亮妹妹是人間瑰寶。

一中,嘉城升學率最好的省重點高中,沒有之一。

而這一屆高三是公認的近十年最好的學苗,學校期待著高考時升學率刷新曆史記錄,也期待著多樣化人才為一中帶來榮耀。

這個多樣化,主要聚集在高三七班。

有得過金獎的音樂天才大提琴手,有師從國畫大家作品獲過金獎的美術生,還有以物理競賽第一名早早保送嘉南大學的天才少年。

許櫻到高三部時,先去辦公室時拿上學期期末成績單,遠遠就聽見自家班主任梁晨笑得花枝亂顫,把班裏的瑰寶再挨個撿出來誇一遍。

除了上述日常三位未來之星,這次許櫻還聽到了自己:“我家班長真的,長得太好看了哈哈哈……”

許櫻:“……”這話說得她仿佛是靠臉上位的。

許櫻敲了敲門,梁晨停下狂笑,看她家貌美如花小班長站在門口,乖乖巧巧地說:“梁老師我來拿成績單。”

梁晨可開心,在桌麵上抽出成績單給她,不住口地誇:“這次也是第一名,我家班長臉和業務能力都超可以的。”

許櫻微笑著接受了誇獎:“謝謝老師,我先回去了。”

“對了,咱們班轉來一位新同學,你作為班長要積極鼓勵他融入緊張刺激的高三學習中哦!”

許櫻點點頭。

梁晨揚揚手:“去吧去吧!”

許櫻轉身出門,身後梁晨又開始了:“哎,我剛才數孩子忘了一個,剛回來的這個,我看好他以後大紅大紫哦……”

開學之後要準備百日誓師大會,班裏的同學都被拉到操場當勞動力擺座椅了,教室裏麵空空****的。

許櫻把成績單貼到教室前麵牆上,她這次考試數學、英語和理綜合都逼近滿分,隻有語文拖了後腿,作文跑題隻得了三十分。

語文老師說她想得太多,把題幹想超綱了,對此許櫻已經習慣了。

她轉身,把鄭知許隨手扔在第一排的書包撿回去。

剛才書包遮擋了她部分的視線,等到書包被挪開她才注意到教室裏並不是一個人沒有。

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上有人正趴著睡覺,在今天開學的日子他並沒有穿校服。

許櫻想起剛才梁晨說的話,明白這個應該就是轉來的新同學,她要積極鼓勵他融入緊張刺激學習中的新同學。

許櫻一個激靈打了個冷戰,才看到這位同學旁邊的窗嵌開條縫兒。

嘉城這個時候天還很冷,新同學這心火有點兒大。許櫻放輕腳步,一挪一蹭往後走,繞到最後把窗戶帶上了。

下一秒,看起來睡得昏天黑地的新同學伸出一隻手把窗戶又推開。

許櫻又帶上,他又推開。

再帶,再推開。

這該死的勝負欲激得人血壓都往上飆,許櫻不信邪,再飛速伸手,還沒來得及推開,新同學“啪”地直接將她的手按在玻璃上。

玻璃涼涼的,他手心剛才在睡覺被腦袋壓得熱熱的,冰火兩重天間新同學說了句:“抓到你了。”

這四個字輕快又模糊,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醒著還是睡著。

許櫻小腿隱隱又有要抽筋的感覺,在提醒她這聲音她昨天聽過,這人她昨天見過,甚至晚上做夢他還跟她翻了一宿的“花繩”。

許櫻順著狹窄的窗縫往外看,樹杈枯舊,草木全無,顏色是一片灰,和昨天在公交車上往外看到的世界無甚兩樣。

除了車變成了教室之外,今天和昨天,在某一刻重合了。

這世界太小,小到一抬頭就能碰見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真是魔幻。

沈燃的手壓上之後就不動了,許櫻判斷他是還睡著,這姿勢不適用於班長和新同學的友好重遇場麵,萬一班裏同學回來還容易引起誤會。

她屏住呼吸手一寸一寸地往下,試圖從魔爪中逃生。

睡意迷蒙中,沈燃覺得手裏攥了隻毛茸茸的小倉鼠。

小倉鼠的背拱起,一點一點往外扭,試圖逃離他的掌控。

沈燃是個有耐心的獵人,等小倉鼠自覺地要脫離掌控再一擊即中。

“啪”的一聲,許櫻又被按住了。

許櫻:??

“不是,您老這睡著了身手真的大可不必這麽靈敏。”

走廊傳來“噠噠”的腳步聲,伴隨著鄭知許的嘲諷:“李不言不是我說你,你但凡拿出畫畫天賦的百分之一補給紙上,也不至於猜拳都輸這麽慘!廢物啊廢物!”

聲音越來越近,許櫻急了,她脫了校服,袖子卻卡到被困住的右手手腕。

她深吸口氣,左手照著沈燃的魔爪一捶,趁著他受擊時抽出右手,飛速將校服褪下蒙住他的頭,然後從後門跑路,逃之夭夭。

樓梯口,她聽見七班教室傳來的尖叫聲。

有男有女,有長有短。

“沈燃!我的蒼天我是不是在做夢!活的沈燃,喘氣的!”

這其中,鄭知許的聲音格外突出:“早上櫻桃還說你會出現我還不信,現在我信了,櫻桃小仙女我愛你!”

許櫻:“……”鄭知許的奸細氣質,真是與生俱來,不明真相都可以把她出賣。

她搖搖頭,無處不在的劉主任突然蘑菇一樣從她背後“長”出來:“前麵是你們班吧,鬧得把班長都嚇出來了,真是不像話!”

許櫻:“……”

劉主任黑著臉,大步到了七班教室門口,“砰砰砰”把門拍得震天響:“鬧什麽鬧什麽!都坐原座去!都是你們梁老師給慣的,一會兒不看著就要掀房頂了!”

教室裏立刻鴉雀無聲,鄭知許和蔣京戀戀不舍地看著沈燃,一眼複一眼地蹭回座位。

劉主任轉身,對走廊裏的許櫻諄諄教育道:“許櫻你作為班長就應該厲害點兒管著他們,雖然離高考隻剩下三個月,但也要緊繃神經打好這三個月的仗,不然過去這兩年半就白費了!”

許櫻連連點頭:“我知道了。”

“還有你班那個男生,是新來的吧,頭發那麽老長,你督促他今天就剪短,明天早上我來檢查,不剪我親自給他剪!”

許櫻順著劉主任的話,往教室裏看。沈燃斜依靠在窗邊,臉上還帶著絲倦意。他的桌子上,還放著她的校服。

沈燃掀開眼皮看了她一眼,忽而翹起嘴角笑了笑,然後緩緩慢慢,將校服抓起來,一下一下收進懷裏,臉埋進去又睡了過去。

許櫻:“……”

好,現在她要偷偷拿回來都不行了。

3.0

沈燃到高三七班的消息,在兩節課課間就傳遍整個一中。

雖然沈燃節目中途就退賽,但一個鮮活的、就存在於身邊的名人偶像,即使不是粉絲也都想來看看。

畢竟誰不想多看漂亮哥哥一眼呢!

好在有劉主任坐鎮,抱著這種心態的圍觀群眾不敢大批湧過來,隻敢裝成來七班借筆記的有誌少年,悄悄地來,按照指示手勢往沈燃睡著的方向望一望,然後再心不甘情不願地悄悄離開。

鄭知許看她們小心翼翼的樣子得意地直抖腿:“我和燃哥一個班,我可以隨便看,放肆看!”

沈燃的座位就在她斜後方,一回頭就能看到偶像這是什麽人間樂事。

鄭知許滿足之餘想起之前許櫻的話:“哎,櫻桃你怎麽知道我還會再見到燃哥啊?”

半晌許櫻沒回應,鄭知許才發現她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手裏拿著的筆像是有自己的思想,在草紙上瞎舞。

鄭知許很少見櫻桃這副發愣的樣子,手戳了戳她手臂。

許櫻怔怔地回頭看她,“啊”了一聲:“你說什麽?”

“我問你怎麽猜到我還會再見到燃哥啊?”

“看你今天麵相必有喜事。”許櫻隨口說了句,將亂糟糟的草紙揉成團。

她有點兒愁,從沈燃斜靠在窗邊,對著她輕輕一笑那一刻起,她就覺得情況貌似有點兒糟。

等他再把她的校服當成自己的枕頭,她的心就開始突突地跳,上一次許櫻有這種明顯的劇烈心理波動還是在去年。

沈燃沒說話,但簡單兩個小動作就無聲地掀起了波浪,這人真的有點兒東西。所以問題又回到了上一個:沈燃當時到底是睡著還是醒著?

“阿許,外麵有人喊你!”

教室門口一聲喊,鄭知許腳步歡快走出去,她人影剛晃出門,“嗖”的一聲,一隻巴掌大的紙飛機從斜後方降落,穩穩落在許櫻桌子上。

飛機機身傷寫著三個字:To許櫻。

許櫻拆開,裏麵的字堪稱狂草,和他那個人一樣每一處筆鋒都透著肆意生長。

【校服不要了?】

許櫻:“……”他果然醒著!

“嗖”又一隻紙飛機飛過來。

【如果你不是我的粉絲,此刻墳頭草已經三米高了。】

再一隻紙飛機飛來。

【話說你是我粉絲嗎,哪有粉絲用校服企圖捂死自己愛豆的?】

“許•真不是粉絲•櫻”仿佛看見自己墳頭三米的青青草在搖擺。

她在一中就想兢兢業業搞學習,除了剛開始那半年有些波折外其餘時間都是安安穩穩,萬花從中過從來麻煩片葉不沾身,誰能想到快畢業了遇到了個沈燃。

他的影響力至少在一中看,是滿星級的。

如果跟他對上,自己之後將會沒有一天平靜日子。

許櫻深吸了口氣,在最後一隻紙飛機上回了兩句話,再將飛機原樣折好,手腕使力,航班搖搖晃晃,原路返回。

沈燃伸手,飛機就落在他掌心裏。

沈燃之前長期作息顛倒,睡得很少。從節目組退賽前後麻煩事都不少,加上和家裏那位鬥智鬥勇,饒是精力體力抖充沛的他也有些扛不住,這幾天一直在調整。

今天開學第一天,高三老師開會,前兩節課做自習,沈燃就補了兩節課的覺。

他睜開眼就看到壓在腦袋下睡了一節課的校服,想起早自習的“手打手”事件。

沈燃體溫偏高,睡覺的時候喜歡吹一點兒風。

迷迷糊糊間有人把嵌開的窗縫合上,他還沒睡透伸手就拉開了。

對方又合上,他再拉,拉鋸戰進行到第二輪時他就清醒了。

他稍稍側過頭,眼皮掀開一條縫,就這麽看到鼓著腮幫子認真和他“打手”的許櫻。

她穿著一中的校服,出現在這個教室裏,就是他的同學沒錯。

世界真奇妙。

這是沈燃腦子裏浮現出的第一個想法,再看她努力想要逃還不想驚醒他的樣子,眼睛一直盯著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出挪,他壞心思起來,在她要成功時一把按住她。

按照她表現出來的樣子,之後肯定是急壞了但又無計可施。

沈燃沒想到下一步許櫻一巴掌拍到他手掌上,他手背發麻的瞬間,按在掌心的小倉鼠就逃了,等他抬頭時,校服直接罩下來。

他看到的是白花花的布料,而許櫻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一連串動作迅速又敏捷,不像她昨天表現出來的那麽乖巧,甚至連粉絲的身份也存疑。畢竟這麽下狠手的隻有私生粉,而他心裏很有acd數,自己還沒紅到有私生粉的程度。

他被她騙了,被這個看著溫吞的小姑娘騙了。

獸類吃飽喝足之後,都想找點兒事做,沈燃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折紙飛機。

【你誤會了,我怎麽可能是想捂死你,我是怕你開著窗睡會著涼,所以才脫了我的校服,保護你的健康。我,是你的粉絲,是你最忠誠的護衛。】

這鬼話說得一絲痕跡也不露,要不是手背隱隱還在酸痛,他就要信了。

沈燃將臉再埋在校服裏,悶笑得雙肩顫抖。

那邊暗戳戳觀察的許櫻鬆了口氣。

開心成這樣子,看來她選擇裝粉絲的決定是正確的。她實在是不想和沈燃這樣的人有衝突或者爭論,她隻想安安穩穩地在一中待到順利畢業。

隻是和沈燃鬥智鬥勇的這個過程,比解一道她哥哥大學微積分題還要難。

鄭知許趕在上課鈴響前兩分鍾回到了教室,肩上背著早晨亂扔的那個大書包,隻不過那時書包癟癟,現在鼓鼓囊囊,裏麵的東西滿得要把拉鏈撐爆。

鄭知許的目光深切地往她燃哥的方向望了望,此時沈燃已經從樂不可支的情緒中脫身,眼睫下垂倚在牆邊,整個人還透著倦意,似睡非睡。

鄭知許把背包塞到桌子底下,近乎躡手躡腳地坐回位置上,神秘兮兮地說:“櫻桃,你猜我幹嗎去了?”

鄭知許不說,許櫻是不可能會問的,她又忍不住想分享,就主動拋出問題等著許櫻複述。

許櫻果然問:“你幹嗎去了?”

“給燃哥創造驚喜去了。”

許櫻一聽這個“燃”字,頭皮就一麻。

鄭知許悄悄地打開背包一角,裏麵的紙條差點兒湧出來。

“這是一中所有的‘小鳳凰’寫的祝福語,雖然他來得突然,但我們對燃哥的熱愛,能將所有的意外化成驚喜。”

“小鳳凰?”

“燃哥的粉絲名,燃就是火,浴火重生就是鳳凰。”

許櫻點頭移回視線,一秒後又移回去,指了指書包問:“這個沈燃會看嗎?”

鄭知許拉好拉鏈,拿出高一下的語文書擺在桌麵上:“當然。”

許櫻又問:“是一中所有粉絲都寫了?”

鄭知許點頭:“沒錯,當我們發現燃哥那一刻開始,這個驚喜活動就開始進行了,到現在為止已經收集完了,一個不漏。”

許櫻的目光瞬間有些涼。

鄭知許漏了一個,漏了許櫻這個新晉偽粉。

“丁零零——”

上課鈴聲響起,這一節是語文課。

書本知識已經在高三上半個學期複習完畢,下半學期就是刷真題,有針對性的進行知識點的最終複習。

七班的語文老師姓胡,是高三語文組的組長。

語文組上了年紀的男老師們畫風出其一致,背頭、戴無框眼鏡,外套敞開,露出裏麵的暗色襯衫。

胡老師進門,許櫻高聲喊:“起立!”

班裏同學們齊齊站起,鄭知許的手向後伸,後座的李不言和蔣京各自把十塊錢放在她手心。

“同學們好,都坐吧!”胡老師單手插在口袋裏,抽出根粉筆在黑板上寫了《愛蓮說》三個字,粉筆屑飄飄揚揚,幾點白色落在他的灰藍色襯衫上。

胡老師每節課都會要求默寫一首高考範圍內的古詩詞,還會點一名同學上黑板上寫。

《愛蓮說》剛起了個筆,鄭知許就低聲祈禱:“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那就鄭知許同學上來吧!”

鄭知許:“……”

鄭知許霜打的茄子一樣低著頭站起來,胡老師推了推眼鏡:“我聽你們梁老師說班裏轉來位新同學?是哪位?”

班裏的同學們目光齊刷刷地向後。

因為前兩節課老師開會原因,至今沈燃都還沒有在全班同學麵前介紹過自己,大家也隻是暗戳戳地打量。

胡老師一開口,大家終於有機會能明目張膽地看過去了。

目光有強烈的好奇,有熱切的喜歡,沈燃像什麽也注視不到,舉了舉手示意新同學是自己。

“那新同學也一起上來默寫一下吧!”

一聽這話,霜打的鄭知許一下來了精神,近乎跑一樣快速移動到講台上。

萬眾矚目之下,沈燃抖開桌子上的校服,披在身上往黑板前走。

他長得高大,這件校服的尺寸過於小,搭在他寬闊的背上像快小圍巾。

許櫻喉嚨一哽,怎麽看怎麽覺得沈燃這是故意的。

她餘光瞄著地上鄭知許的書包,手心發癢。

後座的李不言和蔣京正痛苦地思索《愛蓮說》每個字的寫法,沒有精力注意別的。

許櫻再不猶豫,伸手拉開書包的拉鏈,小心翼翼地摸出幾張紙條,在心裏和這幾位“小鳳凰”道歉:先你們哥哥一步看到了你們澎湃的愛,對不起。

許櫻發現沈燃粉絲的祝福雖然行文五花八門,但刨去形容詞等修辭手法,中心思想還是挺樸素的:高考加油,祝您快樂。

許櫻就圍繞這個思想進行擴句,扯下寫好的紙條神不知鬼不覺地塞進書包裏。

說一個謊言,就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

沈燃在這一包“粉絲寄語”中看不到她,她的粉絲人設就要塌了。

她雖然和沈燃接觸不多,但看出了他睚眥必報的本性,得知她騙了他,沈燃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許櫻突然有點兒後悔冒充沈燃粉絲了。

《愛蓮說》篇幅不長,沈燃很快寫完從講台上走下來,指尖夾著短短一截的粉筆頭,手腕隨意一動,粉筆頭穿過大半個教室,渾圓的弧度,準確落入教室最後麵的垃圾桶中。

他將校服卷了幾下,路過許櫻的座位時,隨手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許櫻:“……”

她的校服,終於回來了,但還的方式,還不如不回來。

這一間教室因為沈燃隨手的舉動而被炸得顫了幾顫。

目睹這一切的鄭知許嘴巴張大,一節課往看起來“認真上課”的許櫻這瞄了幾百次。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她立刻追問三連:“這校服是你的?你和沈燃之前認識?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一個謊言要用許多個謊言來圓。

但針對許多個謊言的疑問,都可以用最開始的那一個謊言來回答。

許櫻露出標準的真誠微笑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小鳳凰’。”

鄭知許:“……啥?”

4.0

許櫻是自己的同好,還是個隱藏極深,兩個月完全沒有透出一點兒屬性的同好,鄭知許迷惑中夾雜著絲絲激動。

不過和許櫻的特質聯係在一起,就很能讓人相信。

許櫻除了學習的無欲無求,隻是表現出來的,誰也沒扒開她心髒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內心毫無波動。

“腦嗨”幾個來回後,鄭知許的激動翻卷起波浪,將迷惑壓趴下。

這一天的課後和午休,鄭知許拉著許櫻“話沈燃當初,惋惜沈燃現下,祝福沈燃未來”,許櫻表現得一貫冷靜淡然,隻是在鄭知許停頓的間隙,附和幾聲。

“確實是帥,令天地變色的驚豔。”

“確實是厲害,他拿著槍不是在射子彈,是在叩動人的心弦。”

“確實是可惜,他走了之後,沒有人像他。”

許櫻誠懇的話說著讚美,古古怪怪又可可愛愛。鄭知許快樂邀請許櫻加入送紙條活動,許櫻淡淡一笑,指著她的書包:“已經在裏麵了。”

鄭知許起立鼓掌:“你這保密工作真是做到精絕,你之前是不是混進對家陳最粉群裏做臥底過?”

許櫻之前連沈燃都不知道是誰,更何況是他的對家陳最。

不過她還保持微笑:“算是吧!”

在靠著用最初謊言走天下的過程裏,許櫻從鄭知許透露的信息和微博搜到的內容裏將沈燃的過往東拚西湊了解了個大概。

沈燃的成名源於一條微博。

@寶藏帥哥bot:請速速點開下麵這個視頻!收獲今日份心動!

視頻裏,沈燃站在遊樂場,他外形高大,輪廓淩厲,和童心趣味十足的遊樂場不兼容,顯得尤為突出。

在射擊的小攤子上,他左手舉起槍,小臂肌肉鼓脹,端平的一瞬間,扣下扳機,“啪”的一聲,右上角最隱秘的角落,也是最難打的一個氣球應聲爆開。

沈燃放下手,換了一個連發子彈的槍。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截緞帶,敷在雙眼上係好,從左往右快速行進,槍膛上合,氣球“啪啪啪”地成串炸裂。

沈燃停下,單手扯開眼睛上的緞帶,布牆上空空****,沒有一隻氣球“存活”。

現場響起掌聲一片,沈燃接過老板遞過來的一等獎——最大號的皮卡丘毛絨玩偶。他單手抱在手裏,一轉身臉恰好對上了路人偷偷拍攝的手機鏡頭。

評論區十分真實的在尖叫。

【十秒鍾,我要知道這個帥哥的所有信息!】

【就剛剛,哥哥在我心上開了一槍!】

【這帥哥的氣質真的太優越且複雜了,危險的迷人,從此小說裏的校霸男主都有了臉。】

【二十秒過去了,還沒人給聯係方式嗎?這屆網友真的不太行。】

視頻在網上發酵幾天,還是沒有人扒出帥哥的消息。

現如今在網上驚豔時光的帥哥一批接著一批地湧出,其中的大部分會在抓住大眾眼球之後每日營業,再參加選秀節目吸一波粉絲,最終強擠進娛樂圈做一個不知名糊咖網紅,開店帶貨割粉絲韭菜。

這就是套路。

網友們扒不出消息,就等著帥哥自己往出跳。

然後,網友們等來了人氣堪比頂流明星的知名導演言卻轉了這條微博。

@江隻隻法定配偶:有他聯係方式的麻煩告訴我。/轉發@寶藏帥哥bot

言卻是出了名的喜歡手把手帶沒經過雕琢的新人演員,之前深陷低穀近乎走投無路的關居,被言卻找到拍新劇《求風》,之後橫掃當年各大頒獎季獎項,重新翻紅。

言卻看上了這個不知名帥哥,更給他增添了幾分光環——這不僅是個帥哥,還是個可能和關影帝同門並肩的未來巨星,“入股”絕對不虧。

言卻的轉發將故事的走向拉到了一個大家都想不到的方向,圈內很多想爭取跟言卻合作的新人愛豆小演員,紛紛模仿視頻裏的人到遊樂場去射擊,風向由他們蔓延到各自的粉絲,一時間帶起了一波新風潮,同時期遊樂場的客流量激增了百分之四十五。

遊樂場的射擊類項目人滿為患,微博熱詞條#在你心上開了一槍#熱度閱讀量破了十億。

可再之後的劇情走向並不像大家期待的那樣傳奇,而是繼續回到了套路。

但細品,又和過去的套路不同。

帥哥現身,參加了一檔選秀類節目《永恒少年》,他的名字第一次走進大眾視野裏——沈燃。

節目組的百萬文案師針對每一個參賽選手都寫了一個標語,給沈燃的,是八個字:燃燃如風,是我少年。

在節目上被問為什麽不接受言卻的邀約去演戲而是參加選秀節目,沈燃說:“因為我喜歡。”

因為他喜歡,僅此而已。

喜歡什麽就去做,不喜歡就不做,沈燃酷得真實,又足夠厲害,他可以為了一個舞台兩天不睡,也會因為討厭一首歌而放棄晉級。

他是每一個同齡人所曾想象中的那個自己,不受桎梏,野蠻生長成如風的少年。

鄭知許就是這“一些粉絲”中的一個,直到在班級裏看到活生生的沈燃,她才意識到,沈燃貌似確實是回來上學的。

燃哥的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不屑於撒謊,是她錯悟了!

“一會兒放學,等班裏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們去叫醒燃哥。”

許櫻在將今天獲得的關於沈燃的消息消化掉,轉頭問:“做什麽?”

鄭知許拍了拍書包:“送這個。”

說完她兩手食指對了對,可憐巴巴地說:“人家自己去有點兒害怕。”

許櫻:“……”

如果不是知道曾經鄭知許把一個試圖對她動手動腳的社會青年一拳打得鼻梁斷掉的話,她還真的信了。

白天最後一節自習課,天光泛金色,在白色的窗上鐫刻出耀眼的花。

沈燃伏在窗邊的桌上睡著,高領毛衣遮住小半邊臉,除了上課之外他就一直這麽睡著,像末日前狂歡通宵打了一晚的遊戲。

黑板上,語文課上他寫的《愛蓮說》還留著。他的粉筆字不同於簽字筆,寫得很規整,隻在每個字收筆時習慣性的一挑。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許櫻莫名覺得,沈燃倒是很符合這兩句詩。

不管外麵人怎麽想象,他都獨自一人美麗。

下午五點半,放學鈴聲響。

高三下學期的晚自習學生們可以選擇在教室上,也可以回家複習。

許櫻平日裏都是回家複習的,她拿了兩套習題裝進書包,戴好毛線帽,等著鄭知許拉著她去給沈燃送滿載粉絲愛意的紙條。

十五分鍾後,教室裏同學走得差不多,鄭知許拉著許櫻的手,緊張地發抖,像是風中的楊柳,走三步停一步,幾米的路走出了操場八百米跑道的感覺。

“櫻桃櫻桃,我不敢嗚嗚嗚……”

鄭知許話一說,那邊睡著的沈燃迷迷糊糊地有了動作,驚得她的聲音一頓,差點兒離開這美麗的世界。

可沈燃並沒醒,隻是調轉了個方向又繼續睡去。

劫後餘生,鄭知許眼巴巴看著許櫻,許櫻看著沈燃,懂了。

窗縫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他打開,許櫻走過去將窗戶拉上,不到半分鍾,睡夢中的沈燃就皺起了眉頭。

沈燃睡了大半天,被熱得不舒服睡意就被打消殆盡。

他揉了揉額角,撐著胳膊起來,一睜眼就看見窗邊的小姑娘。

睡得多了總會思維混亂,他差點兒以為還是早上的光景。

“燃哥你醒啦!”鄭知許抱著背包擠到兩人之間。

沈燃這才注意到除了許櫻之外還有一個人的存在,而且手長腳長個子很高,許櫻被她遮擋得隻能看到毛線帽的邊邊。

沈燃有些煩躁:“有事?”

沈燃有起床氣這是小鳳凰們都知道的,剛才鄭知許看沈燃被吵醒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許櫻,擔心他對許櫻發脾氣緊趕著站了出來。

聽這語氣,果然是不高興了。

鄭知許緊張得吞了吞口水,急忙將書包奉上:“這是我們一中粉絲們的一點兒心意,知道燃哥不收禮物,這裏隻有我們的祝福小紙條。”

沈燃指尖扣了扣書包拉鏈,不經意地問:“所有粉絲的都在?”

“但凡是一中的,有名有姓的‘小鳳凰’都在!就連許櫻這樣藏得很深的‘小鳳凰’都被我挖出來了,一個不落。”

她肩膀邊緣的毛線帽動了動,沈燃溢出一聲低啞笑聲:“那我收下了。”

鄭知許喜笑顏開:“謝謝燃哥!”

鄭知許轉身:“櫻桃我們走吧!”

許櫻抿著下唇,緩緩地搖了搖頭:“我想起劉主任讓我放學後辦些事情,我得留一會兒。”

鄭知許立刻道:“那我陪你啊!”

“不用了。”許櫻笑著,“你不是要和李不言他們去打球?”

“哦,對哦!”鄭知許一拍腦門,“我差點兒忘了。那你辦完事去操場找我,我們一起回家。”

許櫻繼續笑:“我打算辦完事留在學校自習,你要一起做兩套真題嗎?”

鄭知許:“……不必了,告辭。”

沈燃全程聽著兩人的對話,許櫻說話的說話嗓音有點兒嬌,語速有些慢,但一來一往每句話都把鄭知許往她想要的地方推。

——許櫻有事要和他說,但又不想讓鄭知許這個真粉絲知道。

沈燃站起來,抻了抻睡得酸軟的腰身。

許櫻看了他一眼,還是沒開口。

沈燃少有地耐心十足,手臂撐在書桌上,就這麽看著她,不催促也不詢問,靜靜等著她開口。

教室後方懸掛的石英鍾秒針在“滴滴答答”地走,將糾結的因子攪亂。

許櫻抿抿唇,開了口:“沈燃同學。”

這是她第一次正式的叫他的名字。

沈燃唇角不自覺揚起,鼻音低低“嗯”了一聲,算是應下。

“許櫻同學,有什麽事?”

許櫻的目光似不動聲色的水波,一眼從沈燃的唇邊蔓過去,再往上移,定在他的腦袋上。

“劉主任要求年級所有的男生,頭發要剃成板寸,你這個……不太行。”

在一整天和鄭知許的“交流”中,許櫻對沈燃的基本屬性有了一定的了解。

沈燃是神射手,但凡射擊類運動沒有他不擅長的。

還有……沈燃不喜歡別人碰他的身體,尤其是頭發,碰一下就會炸。

之前《永恒少年》錄製時期沈燃和陳最不合,據傳說就是因為陳最搶了沈燃的發型師,導致兩人在化妝室直接起了衝突,是另一個參賽選手關的門。

沈燃如果實在不願意,許櫻也不能強迫他去剪頭發,可劉主任說到做到,明天真的拎著把剪子把沈燃頭發一剪子處理,以沈燃的脾氣秉性,和對別人觸碰頭發的排斥,很可能會和劉主任起衝突,到時候場麵就不可控了。

許櫻身為班長,這種事情是一定要考慮周全的。

她思緒轉了幾個來回,抬頭看沈燃。

他眼底已經沒有方才的輕鬆恣意,不過嘴角還鬆弛地彎著:“我不剪會怎麽樣?”

許櫻:“應該會通報批評。”

沈燃一點頭:“那我不剪。”

許櫻表情有瞬間的僵硬,像被人操縱的木偶小人,呆呆的,和之前又不太一樣了。

沈燃手一鬆,坐回了椅子上,微仰著頭看她,喉頭輕滾:“身為粉絲,你知道我不喜歡陌生人碰我的頭發的對吧?”

許櫻點頭。

“我剛剛轉過來,對這裏不熟,這附近的理發師對我而言都是陌生人,我不想讓他們剪頭發也是合理的。”

許櫻:“嗯……”

“那你……”沈燃聲音拖長了,“還忍心讓我去剪頭發?”

許櫻萬萬沒想到,沈燃看著像個體能怪物,行動大佬,但思維轉得這麽快,幾句話把她塞得無話可說。

許櫻掙紮了一下:“你要是自己不去,劉主任會親自給你剪,他剪出來的發型會很難看,反正結果都是會被剪掉,你還不如自己去。”

沈燃清清淡淡地笑了,笑裏藏著這個年紀本不該有的機鋒:“我如果不願意,還沒有誰能讓我乖乖地低頭從命。”

許櫻:“……”

好,死循環就這麽上演了。

木偶小人又開始定住了,這次連眼神都凝滯。

沈燃眉頭一挑,話鋒突然轉過:“不過我可以寵粉,粉絲滿足我的一個要求,作為回報我也會實現她一個小願望。”

“木偶小人”的腦袋被線牽引,朝他轉了過來:“你說我?”

“對,寵你。”

這話一說,沈燃自己沒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他將書包拉鏈拉開,紙條像雪花一樣大片大片的跳出來,鋪了半邊桌子。他點了點紙條,說:“你把你的讀給我看,我就去剪頭發。”

許櫻:“為什麽啊?”

這兩者,有什麽必然的邏輯關係嗎?

沈燃:“我開心。”

許櫻陷入短暫沉默,沈燃也沒多說什麽,抓起外套就往外麵走:“不行就算了,許櫻同學明天見。”

“哎,等一等!”

沈燃頓住腳步,低頭看她小小一隻手忙腳亂的忙活著。

找了一會兒她眼睛一下亮起,抓住一張紙條笑了起來,小聲說:“找到了。”

沈燃驀地想起,昨天公交車出意外之後的場景。

所有人都在奔跑,他回頭看,場麵蔚為壯觀,像遊戲裏一批一批衝進敵方水晶塔的小兵。

而那個在車上遇到的“粉絲”,隻歪七扭八的跑了幾步然後就坐在街邊,是第一個被敵方打倒的小兵。

隻不過遊戲裏的小兵倒了就失去了生命力,而她卻突然笑了起來。

嘉城的春還未至,那笑像是借了一縷春的溫柔風,飄飄揚揚地吹到人心間。

……

“我要讀了,你要記得你的許諾。”

沈燃回過神來,許櫻已經站到了他的麵前。

那張紙條在她手裏已經被捏得皺皺巴巴,她低著頭,隻拿頭頂對著他。

“To沈燃:燃燃如風的是你,這火花被風吹送到大地,會燒過高考的崎嶇,熾熱地在綻放這個夏日裏。那之後的每一個明天,都值得被慶祝。”

她語文不好,寫這段話較勁腦汁用盡了所有的文藝能力。

而沈燃,隻抓住了最後一句,非常之浪費她的感情。

他笑,笑意深深:“放心,會值得被慶祝的。”

“許櫻同學,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