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姑娘麵善

童小布的得意是眾女人眼裏的刺,刺在人身上,不痛,卻很不舒服。

戴安暗自不屑:真是哪哪都有你;紅豆也撐眉努眼,故意黑了一下臉以示抗議。其他人更沒有搭話,卻徒有肥肥習慣了附和,扯著個恭維的笑,說:“是這樣啊……”說完又恨自己長了他人士氣,幹脆歪過頭,眼睛盯著別處放空去了。

這是茂名南路上的一個爵士餐吧,一路都是頗有腔調的曆史建築,有人們最想看的十裏洋場風情。肥肥剛剛隨大部隊往過走的時候,看到一處舊式的弄堂裏,有個窗子泛著紅色燈光,覺得好奇,便故意掉在隊尾,偷偷走進去瞧了瞧。

那是處賣香火佛龕和請神算命看風水的地方,裏麵紅光繞繞,香氣盈漫外溢,門口的鬆木牌子上有幾個暗啞金字:原沉清閣堪輿大師XX。另還有一些小字,什麽爻、玄、子平八字、紫微鬥數……都是肥肥看不懂的內容。

肥肥前不久剛去過沉清閣,當時隻顧著燒香許願,竟不知裏麵還有看風水的。

“業務還真廣泛嘿!”

她心裏正打鼓,卻迎頭撞見那位“大師”出門送客。是一位五十開外的大叔,平頭發型,發質硬得頂天立地;他穿一身淺灰色中式半長袍,目光專注,儼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他靜靜地把客人送走後,回頭便盯住肥肥。

肥肥見他如見神,生怕對方一雙利眼看出自己的福禍天機,被看得毛毛的。

“姑娘麵善。”

“哈?”肥肥語無倫次,“我麵善人善心也善,嗬嗬嗬!”

“不,我的意思是,姑娘眼熟,似曾相識。”

“可我沒……沒找你算過……”

肥肥身體一哆嗦,結結巴巴話還沒說全,就聽到戴安找她的聲音,“噫?肥肥呢?肥肥——”

她趁機倉皇而逃,順著聲音追同伴們去了。

鬧中取靜,沉清閣堪輿大師,姑娘麵熟……

肥肥盯著藍色的舞台恍神的時間,女人們已把菜點好了。服務生先送來幾小盤零食,大家便先吃著,一邊隨意地扯著八卦,聊著聊著,不知怎麽地話題又跑到身材上來。

身材是比愛情還要亙古不變的話題,方興未艾。一群骨瘦如柴的女人都說自己胖:有小肚腩了,有“拜拜肉”了,別看我上身瘦但腿很粗的,我已經半年都沒吃過米飯了,雲雲。

肥肥自知身材是邊緣的,不在她們正常的討論範圍之內,偶爾找準機會插幾句自嘲的話,大家的反應一致又敷衍——

“沒事,健康最重要啦!”

健康最重要,那你們天天跟那二兩肉計較個什麽呢?

肥肥幹脆不再搭話,橫豎她是不說則已、一說突兀。連自嘲都起不到什麽效果了,更何況她此刻並不願用自嘲來取悅她們。

嘴一停下,腦子就天馬行空,肥肥不禁又想起剛剛路過的那個堪輿大師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自那大師說她“眼熟”後,她也覺得那大叔很眼熟了,而且,還不由自主地信起“佛緣”這樣的事來。

說不定還真與大師擦肩而過過。自己這身型外貌,對方記憶深刻也說得過去。

同行當中,唯有戴安最關注肥肥情緒,她在肥肥一旁坐著,偷偷碰了碰她的胳膊,問她在想什麽。

“剛剛有個算命的,說我麵熟……”

“咳!他們都會這麽說,還會說‘施主你有佛緣’。”戴安不以為然地笑笑,又覺得奇怪,“沒想到附近這麽時尚的地方還有算命的。欸,肥肥,你別這麽局促。”

“沒有啊。”

戴安笑,下巴偷偷朝童小布努了努,“學學人家。”

童小布的活躍顯得肥肥更加局促。她局促,裝作放鬆,自以為可以障人眼,其實一舉一動盡在人眼中。何等的不自信才局促至此呢?

肥肥經戴安一提醒,猶如秘密被人看透,舉止更加不自然了。

等菜的時間,女人們抓起手機玩自拍。肥肥最怕拍照,便低頭假裝刷手機,視線不敢與她們碰撞。好在沒人邀請她入鏡,隻有讓她幫忙掌鏡的。

拍完,修圖,又是新的話題。

“我來修圖。”童小布說,“相信我,我會把每個人都修得又自然又美。”

這就是童小布又不那麽討厭的原因了。每次拍大合照,她總是主動承攬起修圖的工作,不僅修自己,也會把所有的同事包括男同事,全部都認真修一遍,發社交平台前還要問大家的意見。

當然,她總會把自己修得尤其美。

肥肥慶幸自己像堵牆一樣的身體沒出現在此刻的照片裏。

童小布突然問:“肥肥,你知道吧?李赫也喜歡畫畫。”

“我知道。”肥肥為自己知道李赫的信息而自喜。

“對,他肯定跟你說過。”童小布笑笑,“沒想到他還挺文藝的哈?”

大家聽了也跟著笑,說男人有一點文藝是很要命的,談戀愛都能用得上。肥肥因為最近秘密被傳開的事,總是覺得尷尬,便盡量少說關於李赫的話題,隻陪著傻笑。

童小布接著說,“是啊,他說雖然沒基礎,不專業,可平常喜歡動手畫畫。對了,他還喜歡寫小說,說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將來出書,自己配插圖。”

這個卻是肥肥不知道的,李赫從沒跟她說過自己寫小說的事。她假裝隨口一問,“他什麽時候說過的?”

“昨天晚上,11點多了吧,我都要睡了,他突然微*信我,說他睡不著。”童小布眼神輕輕掠過肥肥,眼含笑意,“不過就問了一些社裏的事,都是工作。問為啥雜誌不申請刊號,社裏有沒有圖書相關的業務什麽的;又說自己挺焦慮,覺得職業方向不明朗……”

肥肥嚼玉米片的速度慢下來,表情僵得像風化的石膏,又在石膏上劃了兩道子笑,幹巴巴的掉泥渣子。

李赫昨晚也找過她,但還不到十點他就說要睡了。他說他習慣早睡早起,到點就困,自嘲是年輕人的身體,老年人的作息。原來轉頭就跟別人說睡不著。

而且,他的焦慮說給童小布聽,卻沒說給她。

“Excuse me……”

服務生上菜,打斷了肥肥的遐想。大家紛紛用不太流利的英語交談,歡聲笑語間,緩解了肥肥窘透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