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荼蘼早開

荼靡【tú mí】不爭春,寂寞開最晚。——題記

靜謐的夜晚,夜風習習,草叢間的夜蟲發出陣陣隱約的鳴叫,此起彼伏,悅耳動聽。

竹卿身著月藍色的錦繡長裙緩緩而動,裙擺劃過漂亮的弧度。麵帶白紗,纏著細布的手拿著釋懷杖,在深巷裏穿梭,最後停於白日裏聚集不少人的院子前。

她雙眸發亮,麵紗下臉頰兩邊的梨渦漸顯,握著釋懷杖的手收緊,似乎是緊張,亦或者是激動。她抬腳,緩緩步入院中。

借著皎潔的月光,依稀可見院子裏的布局。低矮的房舍,古舊的門窗,潮濕的磚石縫隙間滋生出斑駁的青苔,院牆下雜草叢生,唯一醒目的便是那叢獨自綻放的白荼蘼了。

竹卿歪著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那荼蘼,不時眨眨眼睛。隻見那荼蘼花瓣抖了抖,葉子微縮,竟瞧出了幾分怯意。

“咻~”突然一根尖細的東西朝竹卿襲來,竹卿圓溜溜的眼睛更亮了,偏頭閃躲。纏滿細布的手接住了襲來的東西,原來是一根利刺,一旁的荼蘼抖的更厲害了,“咻~咻咻”利刺猶如雨下,竹卿細眉微挑,這是打算把她刺成篩子嗎。

隻見她抬起左手的釋懷杖以招拆招,把刺雨化解於無形。頓時,一股異香傳來,竹卿麵紗下的俏鼻微動,心想,竟還有幻香,有趣。

竹卿遊刃有餘的閃躲著利刺,而院外無數黑衣人步步逼近,其中領頭的黑衣人抬手令下,剩餘黑衣人執劍正欲進院,突然後勁一疼,眨眼功夫,全都癱倒在地。不遠處的深巷中立著一個修長的身影,白皙的手盤弄著大大小小的石塊。

院內,竹卿緩緩的蹲在荼蘼花前,饒有興趣的看著瑟瑟發抖的花瓣,不語。未料,倒是這花妖先開了口。

“你...你是桉靈嗎?”它怯懦的問。

竹卿聞言細眉上揚,有些驚訝道:“哦~你一個幾百年修為的小花妖,竟知道桉靈。”

“我也是無意中知曉的,桉靈者,身有劇毒,因此百毒不侵,造訪三界皆手纏細布,旁有釋懷鳥作伴,不受天道之規則,懲惡揚善,我想,大概便是你這般。”

“不錯,知道的挺多的,那你也該知道我找你為何了。”竹卿慢悠悠的說。

“我知道的,所以我想,與你做個交易。”荼蘼花徐徐道來。

那是幾百年前,我植根於一個偏僻的小村莊裏,得了運氣開了靈智,卻不曾想村裏鬧了旱災,修為高者皆逃離於此,修為低者皆死於旱災中,而我也在垂死之際。

偶然間,他身受重傷闖入了村子裏,昏迷在我附近,身上流了好多血,而那血恰巧救了我一命,而我亦折下花瓣作為回報,可惜我剛開智那一點法力,根本無法真正救得了他。

後來,他醒了,雙腿卻廢了。昏昏沉沉之間,他與我講起了他的生平,他為國為民,卻慘遭小人陷害誌而不得,才逃難至此,如今雙腿卻廢了,以無力為自己正名,空留餘恨...

就那樣他與我作伴了幾天,即使我根本無法回應他。不久,他因傷勢過重而死去了,死前他奄奄一息道:“左右不過一死,便當作最後一件善事吧。”

於是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割開了手腕,將其放在我的根上,就這樣他的血成了我的養料,而我也因此活了下來。

再後來,我勤快修煉,想著化形去找他的轉世,以報答恩情,卻不曾想落入販藥人之手,被折去了許多花瓣,後僥幸逃了出來,卻處處危機四伏,根本無法悉心療傷,無奈,隻能帶著傷,四處逃竄。

大約一年前,我再一次遇見了他,於是我便躲於他的行囊中,跟著他來到了這,他發現我後,很是驚訝,卻也沒說什麽,便將我栽於這院子,細心栽培,傷勢也日益好了,他,又再一次救了我。

他是一個很勤勉的人,常常坐那窗前挑燈苦讀,日子也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可是有一天,他帶回來了一個賬本。從那之後,他便執起了劍,練起武來,夜中,便拿著那賬本,做起了文章。

不久,我常常發現院牆上,總有奇怪的人在那徘徊,甚至入到院中翻箱倒櫃,在找些什麽。

之後,他也發現了,便將那賬本埋在我的根下,行事也愈發的小心。

再後來,他與人在院中爭吵過,那人收了錢財不願再幫他傳抄文章。

我才知曉,這一世的他名喚陳書瑞,也是誌向難酬。他出自書香世家,家中世代清明,因此成了許多人的眼中釘,那些達官顯貴便下了套,告他家中貪汙黃金幾百兩,因此他與家人皆被流放,三代不許入朝為官。

他不甘心於此,家中幾代清譽,不能到他這毀了。於是他便四處尋找證據,那賬本便是那些達官顯貴為非作歹的證據。可惜,狀告無門,他便練武,寫文章,欲來日上京自證清白。

終究還是被發現了,那天,他竟一整天待於房中未出,我心下納悶,施法瞧了一番,他趴於案上,青絲淩亂,手執著筆,宣紙上寫滿了那些達官顯貴為非作歹的事跡。

那些人竟神不知鬼不覺朝他下了毒,七孔流血而亡,何其心狠,而我竟疏忽不知。

他死後,那些人常常來這院子,欲想找那賬本。而我亦想為他報仇,便守在了這。

“所以這裏的鬼怪之說,是你用幻香造成的,那之前死的那些人,都是那些達官顯貴派來的人咯?”竹卿問。

“不,今日那個書生,是無辜的。”

“他因盤纏不夠,東家便間這院子租給了他,昨晚那些歹人又來了,不巧叫他撞上了,他們不敵我的利刺,便將那書生當做了墊腳石,逃了出去。”荼蘼蔫蔫的說道。

隨後,又快速的說道:“我知道的,桉靈隻助至真至善的生靈,所以,我願意用我的花靈作為代價,唯願來生的他,能夠得償所願,誌得意滿。”

“想清楚了嗎,花靈可是你們花妖修煉的關鍵,以花靈為代價,你會死的。況且,你才百年修為,還背負了一條命,天道可不會再眷顧你。”竹卿正容亢色道。

“嗯,我願意的,能夠修得花靈,還能遇到他,我已是僥幸的,如今你能幫我完成心願,也沒什麽遺憾了。”荼蘼語氣輕快,葉子微微搖擺。

竹卿聞言,緩緩起身,拆下手中的細布,手掌正對著荼蘼花,閉著眼睛,嘴中念著法訣,手中淡藍色的光芒越聚越多,那光芒柔和,清澈,又像霧一般朦朧,轉眼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竹卿睜開雙眸,淡藍的瞳色微微褪去,恢複成原本的顏色。

院中也恢複了本該有的寧靜,原本高高的院牆,成了堆積在地上的石塊,那是之前院子的東家讓人拆的。

竹卿俯身,撿起了那小土坑裏的本子,拍了拍,放入袖中,側身,望著天上皎潔的圓月,心下五味雜陳“荼靡不爭春,寂寞開最晚”,明明是暮春才開的花,偏偏在孟春綻放了最後的光彩。

出穀前,竹卿便已做好了會遇見善人和惡人的準備。今晚本以為是來除惡的,卻不曾想其中是這樣的因果。

良久,便朝著客棧的方向走去了。不遠處的房屋上,那人盤著石頭的手一頓,手腕一轉,石頭紛紛落地,隨後拍了拍手上殘留的沙礫,隱身離去。

.......

春雨淅瀝瀝而下,街上行人撐傘匆匆過,腳踩淺淺的水窪,濺起無數帶響的漣漪新泥。

竹卿避於簷下,雨柔順地流下,形成了雨簾,它不像瀑布般的洶湧,雨簾是溫柔的,它夾雜著泥土的芬芳和淡淡的花香。竹卿靜靜的看著,沒有說話。

“小殿下,你為什麽把賬本給那個老頭子呀。”釋懷杖微微震動。

“我聽聞他是從京都而來,身居高位,惜才如命,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賬本上那些人,我相信他一個都不會放過。”竹卿答。她看著那春雨,微微入了神,輕輕伸出纏著細布的手去承接那滴滴雨絲,冰冰涼涼的。

世人皆知古有一奇樹,萬丈之高,樹身灰藍之狀,其葉之大可容百餘人,其花為冰藍色淡雅清香,其果初嚐香甜後澀中帶苦。有其傳言,此樹之花果,可解百毒亦可長生不老。又言,近樹兩尺者,便會身中劇毒,渾身腐爛而亡。再聞,若能召喚出其樹之靈,亦能與所愛之人再續前緣…

而這僅僅隻是世人看到的表像罷了,世人從未得知桉靈每續緣改命一次,皆需切身體會改緣者起起落落的生平,無論是喜還是悲.....

果然,她還是修為太淺,昨晚那一幕,竟如此耿耿於懷。竹卿心想。

————

一道溫潤的嗓音傳來,使陷入思緒的竹卿抽離開來,隻聞:

“雨水竟這般好玩,好玩到,不願回客棧。”來人撐著傘,半披著發,僅束著一根藍色絲帶,一襲白衣翩翩,袖口處繡著藍色花紋,嗓音低沉溫和。

竹卿抬起頭看著扶笙,白皙的小臉掠過一絲驚訝,問“你怎麽來啦。”隨後,又瞥見了他另一邊的手拿著東西,那是一把傘。莫非他是....

“你,是來給我送傘的?”竹卿試探性的問道。

扶笙麵無表情的看著她,抬手將那把傘遞了過去,隨後轉身扔下一句“隻是剛好有兩把傘罷了。”

竹卿隔著雨,看著那幹淨修長的背影,不禁有些恍惚,過會連忙撐開傘,追了上去,笑吟吟問“你是在不好意思承認給我送傘嗎?”

扶笙腳步不停,背對著竹卿,淡淡道:“快一些,昨日你讓小二贈的蓮子羹我至今難忘,遂今日又吩咐做了蓮子羹,讓你也嚐嚐。”

竹卿腳步一頓,麵露不解,莫非他知道那蓮子羹下了安神散,一會,又恍然大悟,連桉毒都對他沒用,那屈屈安神散能有用才怪,唉,真笨。

竹卿看了看越來越遠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看手中的傘,心生愧疚之意,她都那樣對他了,他不但沒責怪,還好心的給她送傘來。

她記得祖母曾說過:能以德報怨之人,定是目光長遠心胸寬廣的賢者,故,值得深交。

反正她要在三界待幾個月呢,那就當交個朋友吧,倘若非真心,她到時回穀後,也不會再相見了。

竹卿這般想著,遂一邊追上前去,一邊大聲說:“懷竹,我今後不會再將你落下了。”

扶笙聞言,總算停下了腳步,手握著傘柄,側身看著向他跑來的少女,眸中閃過一絲柔情,麵色平靜道:“嗯,那就勉強信你吧。”

話落,兩人撐著傘一起行於雨中,朝著客棧走去,扶笙步伐稍緩與少女的步調相齊,他低下眸,看著一致的步調,嘴角悄悄的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