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戰勝月考
顧螢自打被顧澤的一番犀利說辭刺激到之後,整個人像打了雞血一樣進入備戰狀態,以往她再怎麽努力也不得法,橫衝直撞反而頭破血流,如今有了沈清耀每日矯正指點,很多問題皆成了蛇打七寸,人生難得從做題中嚐到了甜頭。她每天晚上沉迷刷題到十二點,就算睡著了,夢裏也都是自己琢磨不出方法的題目,早上六點睜開眼睛清醒五分鍾就開始背誦語文和英語,又仔細弄了一遝卡片記憶化學和生物的零碎知識,偶爾吃飯的時候還要拿出來翻一翻。
林曼英作為一個深諳中學生心理的資深教師,對此反常離奇的行徑十分重視,慎重思量之後開始旁敲側擊問她是不是早戀了。
顧螢聽到這個質疑的時候正在刷牙,一個不小心差點兒把漱口水給咽下去。
“媽,你這什麽腦回路,我努力學習怎麽會跟早戀扯上關係?”顧螢都不知道從哪兒開始吐槽,“這話說的,就不能鼓勵鼓勵我嗎?”
“喲,你活了十幾年了都沒這麽拚過,天天上學跟夢遊似的,突然這樣總得有個緣由吧?跟媽媽說說,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哪個成績好的男孩子,想考同一個大學呀?”林曼英認定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是不是你們班的黎銘舜?”
“我的天,你作為親媽可不要造謠,別把寫作文的發散思維用到我身上呀。”顧螢頭疼地扶額,忙不迭地撇清關係,“我跟黎銘舜同學雖然在同一個班,但平日裏都說不了幾句話,哪兒來的機會早戀啊!”
“哎哎,你可別說你沒聽過學校裏流傳的八卦,說你跟黎銘舜一個校花一個校草……”
“媽,我去學校是學習的,對這些亂七八糟的小道八卦從來不關心。”顧螢堵住耳朵不想繼續聽下去,“而且我什麽時候成校花了?用‘笑話’來形容我才更貼切吧。”
“行,你知道自己是去學習的就行,可別給我整出什麽幺蛾子。”林曼英對這個回答非常滿意,末了又不忘補充一句,“最近狀態不錯,要堅持,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持之以恒才能出成績。”
顧螢一聽就有點泄氣,她正鬥誌昂揚呢,媽媽就開始預言她早戀、半途而廢了,甚至提前打預防針來警告她。
“碳酸鈉是堿嗎?”沈清耀見她放空了大腦發呆,開始突擊考查。
“被稱為純堿但屬於鹽類。”顧螢下意識地一通回答,回過神後又全身一癱,趴在桌上懶洋洋地拖長了尾音強調說,“蟲蟲老師,你就是裝在我大腦裏的考試訓練機器吧?能不能讓我休息一會兒了?”
“你媽也沒瞎操心,你隔三岔五被不同男生又是送禮物又是送信的,會擔心你早戀也是人之常情。”沈清耀話鋒一轉,意有所指。
“連你也笑話我!”顧螢興致缺缺地接話,“我對早戀沒興趣。”
“為什麽?”沈清耀好奇。
“我告訴你,你可要保密哦,不準告訴別人。”顧螢說完才發覺這是一句廢話——就算他想告訴別人,別人也聽不見他說什麽呀。
“嗯。”
“算了,你肯定會吐槽我追星走火入魔。”顧螢欲言又止。
“不會,我看你挺正常的,比起真正的腦殘粉,你差遠了。”沈清耀可沒少被自己的瘋狂粉絲嚇到。
“其實吧,我就是會覺得,和沈清耀比起來,周圍的人都索然無味……所謂滿目蔥鬱,獨見青山。”顧螢說完就感覺自己中二又矯情。
沈清耀一愣,顯然沒料到是這種答案。
“你肯定又要說,我根本不了解他,隻不過是在迷戀自己的幻想罷了,那我也沒有辦法否認……對於我而言,他就像一場遙不可及的夢,似幻似真,又因為熠熠生輝的靈魂而讓我覺得實實在在地被照亮了。”顧螢的目光又落回自己床頭的海報上,良久之後她起身,指尖小心翼翼地輕輕觸碰海報裏沈清耀的眼睛,“你看,他的眼睛裏盛滿了光。”
沈清耀怔怔地將目光凝聚在她圓潤光潔的指尖上,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蟲蟲,你說,他這樣的人會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呢?”顧螢靜靜端詳著海報。
沈清耀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他的人生從他出生開始就沒有時間留給這些,數學和鋼琴占據了他絕大部分時間,而他也樂於沉湎其中,根本無心顧及其他。
“我好想去走他走過的路,看他看過的風景。”顧螢沒有得到回答,自顧自地說,“這樣好像就能離他稍微近一點點。”
“那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他其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完美呢?”
“哪方麵不好?”顧螢根本想象不出,“比如很花心,會找很多個女朋友那種嗎?”
“那倒不是。”沈清耀滿頭黑線,嘴角抽了抽,輕輕咳了一聲才繼續緩聲道,“比如他可能會……內心比較敏感脆弱,不會像你一樣,經常性地原地滿血複活。”
“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指桑罵槐說我沒心沒肺!”顧螢反應機敏地抓到了漏洞。
“……我真沒有。”
“這算什麽不好的方麵?沒有敏感的內心,哪來細膩的作品?這是一種天賦才對吧。我們這些凡人沒有那麽多複雜的心思,是因為對這個世界的感知比較單一,無法去理解別人。如果連這一點都意識不到,反而嘲笑別人內心敏感脆弱,豈不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嗎?”顧螢一旦維護起偶像來就自動變身詭辯大師,“一個有遠大理想的人,一定有著比平凡的人更純粹、更敏感的內在。當然,這些未必是世俗所認定的良好品質,世俗追求一種鈍感和大而化之,追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小節卻有可能……毫厘微末之察中得見泰山。這就叫,芥子納須彌。”
“你這麽一說,我們倒可以打個比方,數學裏的trivial國內教材翻譯過來通常是平凡,比如平凡子空間、平凡群、平凡解,代數結構裏麵的Ideal通常被翻譯成理想。存在這樣一個定義,如果一個環R(Ring)除去{0}之外是一個乘法阿貝爾群,我們就叫它域F(Field),它擁有更多的良好性質,反而沒有非平凡的理想(雙關)。”沈清耀笑著打趣道。
“嗬嗬……好冷的笑話,你生前一定沒有女朋友……”顧螢尬笑兩聲,伸了個懶腰道,“眾所周知打比方的目的是把事情講得更容易理解,而不是讓別人更加聽不懂。”
“可這個跟有沒有女朋友有什麽關係?”沈清耀不服氣,畢竟他從小到大一直是很受女孩子歡迎的。
“你這個人啊,刻薄、毒舌、脾氣大,還總喜歡講很多奇怪的冷笑話,不會逗女孩子開心,除非你長成沈清耀那樣,否則怎麽會有女孩子喜歡你。”
沈清耀沉默。
“又生氣啦?但你有時候又很溫柔,很有耐心,很聰明,很懂我,所以綜合起來還是個神仙大好人,瑕不掩瑜。”顧螢托著下巴,笑嘻嘻地說,見他不語又補充道,“好啦,不要那麽小氣了,我這修辭手法叫欲揚先抑。你真別說,長大以後我還挺想找像你這樣的男朋友的。你也知道嘛,我這個人就容易飄,被你刻薄地吐槽幾句還能清醒清醒,嘿嘿。”
“我……脾氣很大嗎?”沈清耀從小到大得到的評價都是“謙和有禮,溫文爾雅”,頭一次被人說脾氣不好。
“是啊,你經常莫名其妙就不高興了,得哄著。”顧螢撇了撇嘴,“還控製欲爆棚,管早戀比我媽媽管得都嚴格,我跟男生多說幾句話你就不高興。”
“抱歉,我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沈清耀自幼被教育要有邊界感,到了顧螢身上反倒全都失效,總是忍不住左右她的想法。
“沒事,我就喜歡這樣的,畢竟我自製力差,意誌力薄弱,你天天管著,我不容易因為管不住自己而後悔,嘿嘿。而且你是傲嬌屬性,可愛得很。”顧螢倒不是什麽記仇的人,“隻要蟲蟲可以一直陪著我,怎麽欺負我都無所謂。我朋友本就不多,像你一樣能夠心無芥蒂、無話不談的就更沒有了。”
“喂喂……我什麽時候欺負你了?”沈清耀對於自己辛勤做全職家教還被歸類為“欺負”的形容十分不滿,“就算我有時候嚴格了一些,也是希望你克服困難,砥礪前行。”
顧螢聞言愣了一下,忽然回憶起自己小時候在網上看過一個沈清耀的訪談,他結尾時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克服困難,砥礪前行”,這曾經是她初中時的座右銘。
“哎,等等!我好像突然明白為什麽會覺得你的聲音那麽好聽了!你的聲音有一點像我男神哎!”顧螢一副靈光一閃、恍然大悟的模樣,“天啊,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就越聽越像,隻是你的聲音更低沉一些。”
那是因為他經曆過了變聲期吧……
“寶貝蟲蟲,你最好了,你就是神仙本仙,你能不能給我來一句‘顧螢,我喜歡你’之類的?”顧螢突然來了主意。
“洗洗睡吧,明早還要起來背單詞,免得下次再對著黑板一個都不會寫。”沈清耀的語氣毫無起伏。
“就當扮家家酒,過過癮而已嘛,你就當自己是個配音演員,好不好嗎?”顧螢興致勃勃地央求,“就一句,就當滿足一下我的小願望了。”
“不好。”沈清耀乍然被她一撒嬌,隻覺心跳亂得一塌糊塗,拒絕得越發徹底起來。
“你看你又欺負我!”顧螢氣鼓鼓地把書本、作業本、文具袋一股腦兒地塞進書包。
“不答應你不合理的請求就叫欺負你?那我每次想吃點小吃街賣的麻辣燙也沒見你答應過。”沈清耀翻舊賬。
“那……等我考完去吃上次你想去的那家砂鍋麻辣燙,你跟我說句晚安總行吧?”
“晚安。”
“喂喂,你怎麽這麽快就說完了,我還沒準備好呢!”
沈清耀沒說話。
“一會兒我躺在**的時候你再說。”顧螢說著就已經換好了睡衣,“不行,我這會兒好興奮,睡不著,要不你再接著講講冷笑話吧。”
“講什麽?”
“嗯……群,環,域,理想?”
“哦,這就不得不說法國的天才數學家Galois(伽羅瓦),他去世的時候隻有二十一歲,據說是遭人迫害不得不參加一場必死的決鬥。他提出了奠定抽象代數基礎的兩大理論,一個是群論,另一個是解決高次方程不可解的理論,也就是Galios理論。自他之後,代數學的研究便從最初的代數方程轉向了代數結構。和他同一個時代的還有另一位英年早逝的天才數學家,叫Abel(阿貝爾)。他發現了群的交換性可推出求根公式的存在性,為了紀念他,交換群就被命名為Abel群。可惜Abel生前不被承認,一生窮困,孤獨地沉浸在數學研究之中。他死後,挪威著名雕塑家Vigeland(維格蘭)為他設計了紀念碑,把Abel設計成在聖靈指引下的理想主義者,腳下踩著兩頭被馴服的怪獸,分別代表一元五次方程和橢圓函數。”
“啊……別人二十一歲都為數學大廈添磚加瓦了,不知道我二十一歲的時候會在做什麽……”顧螢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說,“應該在讀大學吧……那沈清耀會在做什麽呢?”
沈清耀苦笑,他此時一點都不想知道自己未來在做什麽,顧螢的世界就好像他的避難所,令他得以在人生中暫時當一隻鴕鳥。
她含混不清的囈語漸次消散在靜謐的夜裏。
時鍾“嘀嗒”作響,涼夜迢迢,沈清耀卻已經開始期盼她睡醒,腦海中不知怎的竟冒出一句幼時曾陪爺爺聽過的昆曲——“數盡更籌,聽殘銀漏”。
曆時一整個周末的月考就像一場場稀鬆平常的練習一般無知無地一閃而過,顧螢兵荒馬亂地考完最後一場,悶悶不樂地走出考場。
“考得怎麽樣啊?”辛靜在教室門口等了顧螢許久,才見到她拎著書包垂頭喪氣地走出來。
“不太好。”顧螢雖然沒有像以往那樣總是“看什麽都眼熟,就是不會做”,但考試和練習不同,沒了沈清耀的指示提醒,她依然在不少題上束手無策。
“努力過就很棒了!我們隻管拚盡全力,其他的就交給老天咯,至於結果,管他呢!”辛靜牽住她的手,“去吃冰激淩啊,我請客。”
“嗯……”顧螢強撐起情緒笑了笑。
“其實考得還不錯。”沈清耀輕聲開口。
“怎麽可能?我以前感覺考得還行的時候都一塌糊塗,現在我覺得糟透了,成績肯定更差。”顧螢暗暗沮喪,“全程都感覺自己像闖關遊戲裏麵被怪獸們砍得隻剩下一格血苟延殘喘的小人。”
“恰恰相反。你以前感覺考得不錯,是因為什麽都沒學紮實,連自己哪裏錯了都不清楚,從而導致自我感覺良好。現在你所謂的糟透了隻是跟你做練習時的感受相比,要知道你做練習時因為有我把關,每次都是全對的,自然不一樣。”沈清耀不疾不徐地解釋。
“你確定?”顧螢聽了感覺頗有道理。
“確定。我都幫你大致算好分數了,進步不小。”
“那我信你!”顧螢懸在心口的包袱終於落地。
“選那個朗姆酒味兒的。”沈清耀饒有興致地看兩個小女生在櫥窗前選擇冰激淩,興衝衝地說。
“好,這次聽你的。”顧螢心情晴朗,答應得很爽快。
月考結果在一周之後張榜,顧螢迫不及待地跑去看,目光順著榜單上一排人名一路向下,心也一點點下沉,在最後一欄裏找到了自己名字的時候已然淚盈於睫——這並不是她第一次考倒數第一,卻是她第一次有所期待。
“喂……你看看自己的全校名次。”沈清耀提醒。
顧螢訥訥地把目光移向榜單右下角不起眼的小格子,上麵標注的是全年級的排名,數字是“376”。
“你們學校高一一千多名學生,這個名次已經算是上遊了。”沈清耀笑著揶揄道,“難不成你想努力大半個月就能隨隨便便超越培優班的尖子生?那你也太小瞧他們了。”
顧螢久久不言,透過深秋微潮的霧靄,抬手仔細撫摸過自己各科成績的數字——其實她考前有過很多神奇的幻想,比如像動漫主角一樣突然異能爆發,考出第一,令周圍所有人刮目相看,或者像武俠小說裏那樣遇到一個大師指點後,突然發現自己是個奇才,武藝突飛猛進,震驚所有人。相比而言現在這個結果太過尋常,卻偏偏是這份尋常,更賦予了她力量——她仍然是那個顧螢,沒產生魔法,也沒什麽奇跡,努力的過程很辛苦,成績仍然平庸,卻是實實在在的、真正屬於她的巨大進步。
“你再看看自己的數學成績。”沈清耀再一次提醒她。
“1……132分?開玩笑的吧?”顧螢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別高興太早,這次題目出得相對較簡單。”沈清耀溫聲道,“而且很多題目都有相似的作業題給你做過練習,如果這樣還能考低分,那你真成了無藥可救了。”
“那你知道我分班考試數學都沒考及格嗎?”顧螢捂住嘴才不至於尖叫出來,“如果……如果我最後一道壓軸題解出來,豈不是奔著滿分去了?我果然是……天才吧!”
“同學,你清醒一點。”沈清耀透過玻璃窗的倒影端詳著她睜得渾圓的一雙可愛杏眼,哭笑不得。
“以往最棘手的數學我都考了這個分數,這個世上還有什麽事是我顧螢做不到的嗎?”回教室的路上,顧螢感覺每一步都像踩在了棉花團上,飄飄欲仙。
“我現在可以立刻出一套不超綱的試卷讓你考零分。”沈清耀幽幽冒出一句。
“喂喂,你就不能讓我多開心一會兒?”顧螢憤然發現堵住耳朵也是掩耳盜鈴罷了,沈清耀的聲音似乎直接來自她的大腦,而非通過耳蝸傳導聲波。
“你又開始飄了,顧螢同學,再接再厲。”沈清耀突然產生了一種想摸摸她的頭的衝動。
“我會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顧螢握拳,“這次第376名,我每天少睡一個小時,爭取下次少個3!”
“大躍進也是不可取的。”沈清耀笑得聲線都開始不穩,“但276名還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