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山原
山間的清晨，秋意的微風與漂浮的薄霧在日光下交纏不斷，旅人在其中行走，宛若誤入奇幻之境，浮於仙山之氣，流連忘返般貪圖著美景，不知何為退行。當然，前提是不迷路。
天剛剛亮，樹枝上淨是鳥兒的報曉聲，利茲緩緩睜開雙眼，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發現篝火已被埋進土裏，背包和夜行者都不見了。
她立刻將風兒收入耳中，追蹤著陸觀明可能離開的方向，來到了一處異常凸起的山石旁。
看到青藍色的人影正立於其上，微風在側，沐浴著破曉之光。
“您醒了，利茲小姐。”陸觀明回過頭，說道。
“你一個夜行者曬什麽太陽，不晃眼嗎？”利茲對上方說道。
“立於山巔，靜觀驕陽的起落浮沉，可是世間的一大美事，您要不要也上來看看。”陸觀明提出邀請。
“不要，快下來，去叫米婭和蓮雨起來，我們該走了。”利茲表示拒絕。
“了解。”說完，他縱身躍起，向後方翻去，平穩地落在了石階之上。
兩人回到營地，叫醒了仍在睡夢中的同伴。蓮雨一睜眼就看到一張男人的臉，嚇得她當場停滯了半秒，才意識到那是陸觀明而非別人。
“你起得真早呢……”蓮雨的嘴埋進了鬥篷裏麵，略顯羞澀地說道。
“起得早精神好嘛。”說著，陸觀明摸了摸她的一綹頭發，撥下了一塊糾纏的枯枝葉片。
趁天早清亮，一行人收拾好了臨時營地，即刻上了路，在霧氣籠罩的山林間穿行，潮濕的氣氛湧上毛孔，令人突覺半分涼氣。
利茲靜聽微風拂過耳畔，為隊伍指引著道路，陸觀明輕撫針葉的樹幹，感受到了氣候的變化。
“怎麽了，有些冷嗎？”赫米婭看到蓮雨略微蜷縮的樣子，問道。
“還好啦，隻是溫度低了一些。”
話雖如此，蓮雨還是走上前去，握住了赫米婭的手，畢竟她的體溫永遠灼熱，用來取暖最合適不過了。
走過半辰時間，清早時分已過，霧氣即將散去，山林也抵達盡頭，前方便是山坡上的平原，利茲指引前來的地方，能夠窺見高樹的地方。
撥開細碎的綠枝，透過輕薄的霧氣，一座炊煙嫋嫋的山上村落便出現在了麵前。四人在草原上微微停留，望著闊別已久的人家，與背後通天而無枝的巨樹。
高樹的身軀穿破流雲，又隱於山下，將地麵與天空連為一體，寬廣無比的樹幹如同錯落有致的牆壁，占據了視野的絕大部分，守護著通向中心的道路。
“直衝天穹的巨物，無論看幾次都會覺得宏偉呢。”陸觀明有所感悟，說道。
“高樹與世界緊密相連，巨大的身形代表世界核心發出的訴求，是天然的絕景。”利茲說道。
“話說，真的沒人去過高樹的內部嗎？”赫米婭疑問道。
*新世界的高樹位於中心大陸的中心，每顆樹木並排分布，呈現出圓環之形，包圍著內部的中心之地。
學者猜測高樹內部可能存在陸地，但至今無人能前去一探究竟，也就變成了類似傳說一樣的事情。
“時過境遷，高樹的裏側已是無人知曉的秘密，就算是精靈也不知道其中隱藏著什麽，更別說人類了。”利茲回答。
“天之奧妙，難以捉摸呢。”陸觀明說。
淺談結束，四人向村莊走去，鳥兒的鳴叫逐漸消失，山羊的喊聲取而代之，高山上的民居依靠畜牧與手工生活，自給自足地支撐著萊索尼奧的根基。
幾隻山羊正在草地上愜意地散步，觀賞著天邊的景色，品嚐著青草的滋味，不亦樂乎，仿佛自己與世界並無關係。
此時，眾人已抵達村莊的外圍，一陣異常的群鳥鳴叫聲突然從西邊傳來，勾起了陸觀明和蓮雨的注意。
山林中的候鳥群飛而出，翱翔於天空之上，迷茫地改變前進的方向，如同被驚嚇到了一般，連振翅都顯著慌亂。
西風撲麵而來，愈漸激烈，撩動著赫米婭焰色的發絲，模糊了她的視野，一旁的利茲也注意到了風兒的亂象，一同望向了通往西部的山林邊境。
“風氣不正，何物正在引**動。”陸觀明說道。
“冷得有些過分，風的溫度被影響了。”赫米婭說。
“不僅如此，擾亂風向的東西正在湧向村莊，數量……還不清楚。”利茲補充說道。
數秒之後，第一波來者以肉眼無法計量的數目即刻從山林中竄出，帶著急促的蹄聲，與淒涼的喊叫聲。
受到驚嚇的山羊群向村莊奔逃而來，時不時發出一聲刺耳的嚎叫，從品相與奔跑速度來看，那是被飼養的山羊，所以，牧羊人在哪？
山羊在身旁疾馳而過，眾人的視野仍緊盯著森林的出口，又過數秒，一個手摸左側肩膀，緩慢踉蹌奔跑的人出現了。
鐵的氣息橫跨百米傳入陸觀明的嗅覺中，那是血的味道，他負傷了，傷得很重。
“他在尋求幫助，敝人先去了。”說完，他全速向前奔去。
“走吧，跟上他。”赫米婭說道，三人一同向前跑去。
不過一會兒，陸觀明已經接下牧羊人，將其平躺在了草地上，拿出背包中新添設的紗布繃帶，想要為他簡單處理一下傷口。
陸觀明解開他的毛氈外衣，看到左臂和脖頸上遍布著許多獸爪撕裂的縱深傷口，如果不能盡快止血，大概是要斷氣了。
“森林中……有野狼在遊**……請小心……”牧羊人盡可能地透露著信息。
“你躺著便是，別再言語了。”陸觀明說道。
“利茲，他……”赫米婭沒有直說，向利茲傳達著什麽。
“我知道，你先讓開吧。”說完，陸觀明自覺退下。
利茲走上前去，虔誠地跪坐下來，雙手撫摸他的傷口，嘴中念著某些意義不明的詞匯。
“調諧萬物的……”
默念過後，淺綠色的光芒在利茲撫摸的位置顯現，如同粘合劑一般阻止了血液的外溢。
四人正位於草地的中段，距離村莊和森林都不是很近，首要目的肯定是運送傷員前往救護所。
但森林中的聲響愈發接近，讓他們不得不停下了返回的路途。
“那是狼的腳步聲，我們沒法後退了。”蓮雨認真地說。
“沒法後退，那就解決掉再後退。”赫米婭拔劍，說道。
“小心著點，它們機靈得很。”陸觀明丟下背包，一同說道。
牧羊人的傷勢刻不容緩，利茲的技藝也使她難以離開，這場戰鬥會是場保衛戰，無人能離開的保衛戰。
衝天的嚎叫後，一隻身軀極為強壯，背部向內彎曲的灰色野狼從樹叢之中一躍而出，它的體長接近兩米，腳掌已是怪物的大小，鋒銳的麵龐獠牙外露，凶相盡顯地望向了三人。
“也許不止一隻，盡快結束戰鬥。”利茲蹲在接近昏迷的牧羊人旁，說道。
“了解。”陸觀明回答。
話語結束，灰色野狼即刻向前衝去，它的速度極快，身後跟隨著殘影，讓赫米婭目不暇接，不得已升高了視覺的溫度。
第一輪交鋒開始，灰色野狼選擇從正麵進攻，它在奔跑途中向前躍出，向赫米婭凶襲而去。
赫米婭揮出劍刃，與獸爪相擦而過，迅速的側閃，躲過了對方的撕咬攻擊，尚且還看得清。
灰色野狼借此調換了位置，來到了眾人的後方，赫米婭前去追擊，將利茲護在了身後。
此時，森林中再次傳出一聲嚎叫，離群的野狼不僅一隻，也不僅隻是野獸。
聽到嚎叫後，灰色野狼四肢猛起，垂直躍向空中，如同追逐日光的天狗，凶惡的目光緊盯著赫米婭。
它停滯於空中，吠出一聲吼叫，周身的空氣瞬間相互交纏，形成了幾道迅猛的烈風，吹向了眾人。
灰色野狼駕著烈風，如同急落的瀑布一般向赫米婭衝刺而去，大張著險惡的牙口。
風兒拂過麵龐，赫米婭不再猶豫，她將火焰纏上劍刃，朝著空中的敵人揮出了灼燒的焰浪。
烈風的溫度急劇上升，驅散了灰色野狼前衝的動能，使它摔落在了地上，可又即刻翻起身來，再度向赫米婭衝去。
赫米婭的焰浪無法連發，盲目揮出的斬擊也難以命中，隻能堅守的姿態進行防禦，因為她的背後便是傷者。
這時，一發飛匕劃過赫米婭的大腿，精準命中了灰色野狼的前肩，化解了即將到來的攻擊。
赫米婭本想上前追擊，卻被一陣異常的冷空氣影響了身體，來不及揮出劍，讓灰色野狼有了起身後退的機會。
冷氣從隊伍的正方傳來，另一隻屈背野狼也抵達了戰場，她的蒼藍毛發如同冬日的深水，趁尚未引起眾人的注意，立刻發動了襲擊。
陸觀明感知到了視野之外的敵意，本想化形阻擋，卻被另一位擋在了身前，成了被保護的一方。
在攻擊到來之時，蓮雨率先上前，伸出小臂任由蒼藍野狼的獠牙撕咬，沒做出任何反應，反而將對方扔了出去。
第一輪攻勢結束，兩隻野狼齊聚，回到了隊伍的正麵，似乎想要堂堂正正的交鋒。
冷空氣仍在附近徘徊，時不時奪走赫米婭一瞬的溫度，影響了魔力的流動，真是礙事。
陸觀明注意到了蓮雨被撕咬過後仍舊無暇的手臂，心中除了感激，還多了一絲放心，默聲念道。
“犬身豹文角如牛，名曰狡。”
音落，陸觀明的全身長出昏黃的毛發，四肢伸出銳利的獸爪，額頭出現了幻影般的青藍尖角，化作了獵犬一般的模樣。
“麵對狼，率先進攻會更好。”
說完，他以四爪著地的姿勢前衝而去，尖爪刺向野狼的脖頸，撲開了灰色的那隻，開始了單獨的對峙。
屈背野狼，*新世界經曆魔力變性後的離群之狼，擁有超越猛獸的身軀與更為剛猛的攻擊習慣，特殊個體甚至能夠操縱元素，是十分難纏的魔物。
但在陸觀明看來，它不過是條會操風的犬，最熟悉的獸物罷了。
暗紅流光閃過眼眸，灰色野狼再次騰風而起，吠聲之下，再次如同疾風一般，向陸觀明猛衝而去。
陸觀明壓低身子，停頓半秒，等待對方降低高度，驟然暴起前衝，在低空中穿梭，一把抓住了灰色野狼厚大的尾巴，將其從風之坐騎中拽出，如同被掌捆的幼犬般，肚皮朝上地摔落了在草地上。
心髒的位置顯現，陸觀明的獸爪無慈悲地刺去，穿透了生命的核心，結束了單方麵的戰鬥。
重回隊伍的正麵，想去幫助同伴的蒼藍野狼，被赫米婭刺出的焰浪阻止，被迫明確了自己的目標。
赫米婭雙手持劍，準備好了體內的熱浪，她有些理解了冷空氣是何處而來的，所以，她要親手把礙事的源頭解決掉。
一旁的蓮雨打了個寒顫，不禁後退了兩步，脫離了戰鬥區域，能讓自己安全一些。
蒼藍野狼回身，吠出一聲吼叫，周身的溫度立刻降低，它奮力踩踏地麵，向前躍出，在空中製造出尖細的冰刺，一同向赫米婭猛衝而去。
赫米婭側身，將劍刃立於脖頸，揮出一道完美的弧狀焰浪，瞬間將冰刺化為目不可視的水汽，擊下了浮於空中的獸物。
她維持著周身的熱量，向蒼藍野狼摔落的方向跑去，一道利落的反手刺擊，終結了它的生命。
“哈……”
赫米婭舒心地呼出口氣，回身看向風兒躁動的位置，發現陸觀明已經在埋葬屍體了。
追逐者解決了，兩人回到了利茲的身旁，陸觀明背上背包，赫米婭扛起傷員，即刻向村落的方向跑去。
“幸虧是在高樹的眼下，不然他就沒救了。”利茲說道。
牧羊人的傷口已經不再外溢血液，甚至還有些愈合的痕跡，人也安穩地睡去了，真可謂是奇跡。
“您還好嗎，小姐。”陸觀明發覺赫米婭的呼吸有些紊亂，問道。
“魔力用太多了，有些累而已，你呢，白天戰鬥沒關係嗎？”赫米婭回問道。
“無妨，隻消耗了些體能，利茲小姐呢。”陸觀明又問道。
“我是你最不該擔心的人，閉嘴多跑兩步吧。”利茲回道。
在此之後，前往村落的路上隻有沉默，四人將牧羊人送進了當地的救護所，得知他隻是運勢不佳單純遇險後，隨處找了家酒館歇息一下，作為抵達目的地後的暫時修整。
眾人推門而入，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了下來，沒去理會多餘的事情。
“來四杯奶製飲品，不要酒。”利茲向服務生說道。
“再來份羊排吧，蓮雨應該餓了。”赫米婭說道。
“也行，反正是你們兩個吃。”利茲說。
“好的，請稍等一下。”服務生走向櫃台，時不時望向後方，眼中淨是好奇。
赫米婭卸下腰間的劍，將其抵在附近的牆壁上，略微放鬆了疲憊的身體。
“您還是累了呢。”陸觀明對赫米婭說。
“反複升高溫度會消耗很多魔力，過去幾年都沒有這幾天用得多，累也是應該的。”赫米婭輕聲地說，是平日裏隱藏的溫柔語調。
“你們的行程太滿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利茲說道。
“是哦，米婭，你該休息一下了。”蓮雨也說。
“好吧，明天有什麽安排嗎？”赫米婭說。
“暫且沒有，你們明天等我回來，然後再做決定。”
先前一戰後，利茲的心境變得有些焦急，她沒有做任何鋪墊，直接進入了正題。
“嗯？怎麽了？”蓮雨疑惑地轉頭，看向利茲精致的麵龐，問道。
“聽好，精靈的朋友們，我現在要離開一段時間，直到明天早上才能回來。”利茲說。
“為什麽呢？”赫米婭問。
“因為在高樹前，有人在等著我，我必須去赴約。”利茲回答。
“關於這山中亂象？”陸觀明問。
“既然你提到了，那我就事先說明一下，結束後我就要走了。”利茲提高了語速，說道。
“米婭，你在剛才的戰鬥時，有沒有注意到兩隻狼身上的異常。”
“嗯，在它們操縱下的元素，形成方式都很奇怪，火精靈給我的回應也和平時不同，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這說明山中的異常已經影響到了元素精靈的諧和，結合先前躁動的野獸和失去棲居地的不死者來看，所有的異常都在針對大地之神，我得去調查清楚。”利茲說道。
“關於異動的源頭，真的會在平息山西部嗎？”赫米婭問道。
“當然，如果包括其他兩座山，那我還不知道。”利茲又說。
“如此說來，亂象之源不僅存於平息，而是整座連山。”陸觀明說道。
“你明白了。”利茲回道。
此時，服務生端著一大盤香煎羊排來到了四人的桌前，說道。
“這是您點的羊排，請慢用。”
“我們不能和你一起去嗎，利茲。”赫米婭說道。
“不能，有些事隻能由精靈來做，你不會不懂，赫米婭。”利茲又說。
“那……要盡快回來哦。”蓮雨也說。
服務生原本還想問問點不點其他菜，發現自己無法插入對話，灰溜溜地回到了櫃台邊上。
利茲站起身來，陸觀明也站起身來，對麵前的精靈說道。
“敝人……希望您能尋得解答，”
聽後，利茲沒有回答，默默走過三人的身旁，離開了酒館。
“對了，您們先吃，我來為利茲小姐送行吧。”
說著，陸觀明也跟了上去，在酒館外看到了利茲靜立的背影。
前午的日光下，兩人的陰影歪斜，形狀卻是相同的，看起來十分一致。
“你還要說什麽，夜行者。”利茲問道。
“敝人明白，您不會說謊。”陸觀明回答。
“別說謎語，我聽不懂的。”利茲邁出腳步，想結束掉無聊的對話。
“您隻會將隱藏的事物都鎖在心底，卻不知那是否正確。”陸觀明又說。
“你的臆想才是錯的，與我無關。”墨綠的身影回應。
“您的天生太過特別，無法與寬廣的事物相交，可您的思想又無比熾熱，對世間的一切都滿腹熱情。”
陸觀明的語氣突然嚴肅起來，是來到異世後甚少顯露的聲線。
“敝人知道您絕不會回頭，所以，您一定要尋得自己的答案。”
“你……為什麽會知道。”利茲平緩地說。
“人不會違背心，敝人隻是看清楚了，您美在何處而已。”
聽完，利茲停頓了一會兒，歎出一口長氣，在沉默中離開了。
“或是，您與敝人有些相似吧。”
在坐落平息山的一座小村落裏，每至正午時分，都會敲響村中唯一一座教堂的聖鍾，以表達對羽翼之神的敬意，也敬告人民，天已過半，未竟之事不能再推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