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與死之間
昆侖之丘，八方山岩之下,赤水自岩石之間流出，落於昆侖帝都之郊，向東方流淌，流經之處，草木叢生，萬物競發。
群森茂林中，一個身影急速地穿梭於林木之間，牽動著枝條的搖晃與樹葉的窸窣，聲響雜亂，無序可循，仿佛是為此窘迫之境專門譜寫的一樣。
天光斑駁，土路上遍布著連珠般的光點，人影卻絲毫不見。
陸觀明將四肢化為獸爪，在樹幹之間穿行，他想盡快離開這裏,身後的氣息依然緊隨不舍。
“天柱，束！”
木杖敲擊大地，音波穿透森林，那人的話語傳進陸觀明的耳中不過一秒，堅韌的枝條便破土而出,死死地纏住了他的身軀，無可動彈。
“你不應選擇逃，陸少年。”那人說道。
聲音來自陸觀明的背後，一位手持拐杖的老者和兩名身強體壯的青年，從林葉的陰翳中緩緩走出。
“絡水長老,你我也算相識，不知敝人何處礙了您的眼，竟遭得如此報複。”
陸觀明對於氣息的謹慎並非空穴來風，但他想不出自己招人記恨的理由。
“非也，陸少年，這赤水密林乃是我派聖地，吾前來僅是為了大義。前方的赤水瀑可有萬丈之深，一味前往不過自尋死路，你身上的百相秘法源自何處，也該給眾人一個交待了。”
說罷，木杖再次敲擊地麵，纏繞著陸觀明的枝條即刻向後旋轉，兩者眼光相交，毫無餘地可言。
“僅是建木之束，並非桂竹之毒，即使有求於敝人，卻仍要如此嗎？”
絡水長老聽後，臉色稍顯不悅，他將手杖收進袖中，答道。
“吾受命在身，追捕爾等一介少年非吾所願，若要怪罪，就怪罪自己位不正當吧。”
這時，長老的後方響起了野獸的鼻息聲，如果冥神靜聽，便能發現那聲響是九個聲音交疊重合的結果。
陸觀明熟知九重鼻息代表何物，神獸開明現身於此，絕對是為他而來。
一聲譏笑過後，陸觀明直視麵前的長者，平和地說道。
“我自認為巽木喚功的集大成者，靜聽林木之語的氣聖，能對這乾坤之道有一絲淺薄的理解，沒想到竟與他人無異，醉心於探索登神天路，不擇手段。長老啊長老，你可真是令敝人恥笑啊。”
“你！”
絡水長老聽後，半分慍色上身，又強行壓了下去，他維持好矜持的語氣，斥責道。
“年輕人切不可空口汙人清白，多說無益，等到你麵見眾人時，再逞口舌之快吧。”
其身旁的弟子望向身後，一絲自口中飄出的灼氣，在如同井洞之底的渺弱光束下飄散，昆侖的守護獸，前來履行職責。
兩位弟子俯身行禮，絡水長老也擺出一副恭敬的姿態，說道。
“開明會與吾等之人一同押送，你若如實招來，靈山不會……”
“容敝人拒絕。”
一聲巨大的樹幹撕裂音，與陸觀明的回絕一同打斷了絡水長老的話語。
隻見得那名少年渾身飄出朱紅之氣，僅一瞬之間，將伏身於上下的百仞幹枝盡數崩散。
“既然開明在此，我已失掉遁逃的機會，那不如，讓赤水決定敝人的生死吧。”
陸觀明望向開明，雙方的眼目同時現出暗紅色的流光，正是鬥爭開始的信號。
絡水長老正欲掏出袖中的手杖，開明已如餓虎撲食一般閃過他的身旁，衝向了陸觀明。
朱紅之人與金精之獸立即扭打在一起，開明的爪擊攻勢凶猛，逼迫著陸觀明節節敗退。
可若是有心之人，便會發現，陸觀明毫無進攻之意，隻是不停躲閃防守，以此後退。
兩者相戰不到半刻，陸觀明已抵近赤水之崖，麵對再次凶襲衝來的開明，陸觀明將朱紅之氣聚集於雙掌之內，稍稍俯身做好架勢，在尖爪與胸膛相交的前一刻，猛推開明的兩條脖頸，將其擊出數米之遠。
絡水長老匆忙趕到，看到被擊飛的開明步伐繚亂，眼迷目眩，發覺已無能力阻止麵前的少年，隻得淡淡地問道。
“你究竟是誰。”
陸觀明立於懸崖邊，光芒透過飛濺的水滴照耀他的側臉，朱紅之氣消散，眼眸回歸平常。
“地之所載，六合之間，敝人，不過一介凡人而已。”
說完，他放鬆腿部，全身向後仰去。
飛竄的氣流透過發絲，掠過鼻尖，滑過微動的嘴唇，他似乎想要呼喚，卻又噤聲不發，任由自己在這萬丈之淵墜落，閉合了雙眼。
天水飛濺，空氣拂身，鳥鳴不絕，世間的一切都在與之隔絕。
陸觀明沒有絲毫的恐懼，隻想讓淨澈靈魂的感覺，再多一秒流動於天性的身軀，再多一寸穿梭於無形的海洋。
直到一個怪異的聲響打破了難得的寧靜。
轉移，剝取，召喚，警醒，一切都發生在一念之間。
亦或是迷幻，亦或是真實，仿佛從內心深處傳出的旋龜嚎叫聲，將毫無雜念的頭腦全然占據。
陸觀明頓時發覺，自己並非在墜落，而是站立在某種地麵上，未知的黑暗宛若大海，湧入了每一寸肌膚。
他試著睜開眼睛，卻覺得無比沉重，仿佛整個身體在無休止地支撐天地，沒有動彈的可能。
無助感在靈魂深處滋生，又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詭譎氣息，就像天空不再是天空，大地不再是大地，太虛未曾出現，本元混沌無知，你我腳下的世界，還未曾誕生一般。
“請各位靈魂聽好，您現在所處的位置是：輪回之盤，外場。”
如同裹了好幾層紗網的聲音傳入耳中，陸觀明恍然睜開眼睛，他正位於一個做夢都無法夢到的地方。
即便如此，紗網之後的聲音仍然確切地傳入腦中，給予了他正確的信息。
‘我在【輪回之盤】的【外場】，腳下數不清的亮灰色顆粒是【公路】，身邊的斑白色長棍是【欄杆】，現在正在說話的奇怪聲音是【廣播】。’
與陸觀明的生命毫無關聯的概念信息，如同早就存在一般湧入他的腦中。
概念形成後，陸觀明的身體也恢複了能動性，他搖了搖手臂，抬起了頭，看到麵前似乎是馬的屁股，出自好奇，摸了上去。
“啊～”
‘為什麽是人的聲音？’
陸觀明心想，他手摸的馬臀突然向上抬升，又左右搖動，把手甩了下去。
陸觀明以為是馬兒受驚，向後退了半步，怕被躁動的蹄子踢到，順便看看馬兒的表情。
“你怎麽隨便摸人家屁股啊，真沒禮貌！”
可惜他看見的並非馬臉，而是麵頰微微發紅的人臉。
雖說這名小姐和陸觀明的一位友人有一定相似之處，但認錯物種可不是認錯人那麽簡單的事情。
“啊……是敝人無禮了……”
馬小姐沒有答複他，默默回頭，站到了前方的空位上。
這時陸觀明才意識到，他似乎站在一條通往什麽的隊列上。
不過一會兒，陸觀明便到了外場的前端，整條隊伍通向一道發光的門，進入那道門的生物都會消失不見。
在短暫的排隊時間裏，陸觀明仔細地掃視了一遍周圍的生物，除了麵容怪異的人以外，幾乎沒有一種獸物是他叫得上名字的。
“各位靈魂請注意，您現在正在前往輪回之盤，內場二層，進入時請不要慌亂，防止意外發生。”
閃閃發亮的門給陸觀明一種不祥的預感，但此時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隻能一腳踏入光芒之中。
剛走進的一瞬還有些不適應，眨過幾次眼睛後便能看清全新的景象了。
為了讓陸觀明能夠理解，大量的信息和概念再次湧入他的腦中。
‘我在輪回之盤的【內場二層】，這裏是一個無法用肉眼衡量大小的【俯瞰台】，俯瞰的地點是【內場一層】，一會兒需要用到的設施。’
數不清的各種生物沉默而有序地站立著，不約而同地望向了下層的巨大設施。
“好了各位靈魂們，現在由我來進行說明。”
一個音調高昂，身著【標準執事裝】，【高禮帽】代替整個頭部的女性，正漂浮在與陸觀明同高的空中，向眾人說明。
“聽好我說的話哦，從現在開始！你的靈魂就不再是你的模樣了！”
提供說明的信息沒有在腦中出現，代表她的話語是字麵上的意思。
“接下來，各位靈魂將會被傳送到下方的裝置上，獲得一份重塑生命的機會！那麽，請吧？”
說明人的話語結束，一次眨眼的時間過去，陸觀明腳下的地麵已經變成了內場一層的【透明玻璃】。
“首先，讓輪回之盤啟動！”
說明人一聲令下，陸觀明腳下的巨大裝置立即旋轉了起來，其速度越來越快，最終隻能透過玻璃看到扭曲的線條殘影。
而隨著旋轉一同出現的，還有陸觀明曾經聽到的旋龜嚎叫聲。
“都看到了吧，現在正在旋轉的巨大輪盤，就是決定你接下來重生模樣的隨機裝置，事先說好，隨機數絕對公平，就算不公平，我們也不接受反抗！那麽，停！”
旋龜的叫聲從年輕幹脆變為衰老曲折，腳下的輪盤完全停止，並在陸觀明的正下方出現了三個奇怪的符號。
從左到右，一個沒有畫完的圓，一條橫，一個上方是半個圓，中間的豎連接半圓的底部，豎的下方又是一個圓點，首尾相連的三個符號。
【C-？】
三個符號組成的標誌，如同天地之理一般深深地刻在了陸觀明的靈魂內部，湧入腦中的信息也告訴了他這個標誌的意義。
【夜行者】
“看好腳下的標誌，那就是你接下來的模樣啦！不許抱怨哦。那麽，各位靈魂們，*新世界再見吧！”
說明人的話語結束，陸觀明似乎奪回了思想和身體的完全控製權。
可現在獲得疑惑的能力又有什麽用呢，他甚至不想去思考聽到*新世界時，腦中為何會出現一個奇怪的圖像。
也不想思考為何腳下的地麵無聲地破碎，自己再次墜入了覆水一樣的黑暗。
他隻知道自己應該閉上雙眼，等到陽光刺傷他的眼眸時，再將眼皮緩緩睜開，擁抱上天降下的甘露。
實際上，這種錯覺很快就消失了，因為陸觀明始終明白，隻是不願意承認——自己隻是個死去的靈魂，來到了死者的世界。
下一站究竟要去向何方，也隻有在遁入虛無之後，由黑暗來代為告知了。
比起夜行，陸觀明更喜歡在陽光下奔跑，最好是正午的驕陽，明豔，灼熱。
「全是鋪墊的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