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喜不喜歡那樣的他
操場上,籃球區熱火朝天。
低年級的,老師做完示範,男生們就開始臭屁——還沒學會運球呢,一個兩個迫不及待用球砸籃筐,怦怦的聲音不時傳來。
女生被球攆得啊啊亂跑。
林稚站在樹底下,一半身子罩在深黑的影中,一半身子落著稀疏的日光。傷口還沒好完,她的病假條足以撐到這學期結束。
小賣部門前放了塊簾,遮光。
季嘉言拎著巴掌大的塑料袋出來,裏麵是兩盒冰淇淋、一包軟糖。
林稚瞥了一眼。
這個時間段小賣部人最少,季嘉言嗜甜,但不喜歡當著人麵吃。
翹課去買雪糕,真是一點不奇怪。女孩打個哈欠坐到樹底。
手指插在柔軟的青草裏,陽光味道好熏人。
力大如牛的彭同學。
投球直接出了鐵絲網,籃球拋物線落到半空,很凶猛地朝樹旁的女孩砸來。
一向很孱弱,車禍之後更加弱不禁風的林稚,在周遭女生刺耳的尖叫中,微微瞪大眼。
什麽叫飛來橫禍。
什麽叫躺著中槍。
她運氣一向不好的,也沒怎麽掙紮,就伸手抱住臉……反正打哪也別打臉吧。意料中的撞擊並沒有襲來,林稚前麵站著個身材高挑的女孩。
是這個年紀男孩子最喜歡的樣子。
她怔了怔。
小聲喊:“媛媛。”
“表姐,你得多鍛煉身體啊,連個球都躲不開。”
宋媛抱住球,綁著馬尾居高臨下看她:“我轉回來上學啦,好久沒見,今晚去你家吃飯行嗎?哈哈哈,我已經跟姨媽打過電話了。”
林稚抱著手臂,沒說話。
對方蹲下來,手指戳她腦門:“哎,季嘉言還住不住你家對麵?”
這人從小就是這樣。
在她麵前,從不隱瞞目的。就好像篤定她林稚沒骨頭似的,隻要是她宋媛說的,什麽都會服從。
女孩撥順劉海,懶道:“你要幹嘛?”
“幹嘛?”
宋媛很好笑似的看她:“你說幹嘛?”
季嘉言的臉一等一的好,性格一等一的糟糕,加起來就是一等一的致命吸引。南中的學神,因為獲得國家青少年科技獎登上報紙,從來沒什麽銷量的本地報紙,一夜賣斷貨。
別的追星女孩都是買雜誌。
季嘉言的粉絲隻能在報紙上剪他照片。
多虧了他。
本來入學門檻就很高的南中,現在多了好些異地學生——季嘉言是什麽人?僅憑一己顏值,拉高入學分數線的存在。
宋媛笑笑,捏她臉:“反正你也不喜歡的,到時候帶我去他家玩好不好?”
林稚抿抿嘴。
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這在宋媛看來就是答應了。
對方起身,運球跑回場地,混在一群男生裏麵打球。她技巧不算好,體力也不行,但是毫不回避肢體接觸。
碰著時叫的聲音軟軟的,有點嗲。
沒一會兒,宋媛所在的場,周圍聚集了好些自由活動的男生。
他們笑,手還要指一指。
“搖得挺好看。”
林稚抓抓頭發,回到班級隊伍。
老遠瞥到球場外圍,季嘉言插著口袋也在往宋媛那邊看。
林稚摸摸鼻子,扯掉額前一根發白的頭發,想起上輩子的一個午後。
那時季嘉言不肯回家,身上的錢也花光了,躲在教學樓頂部的雜物間休息。
她悄悄給他帶飯。
那天也是。
很好的陽光,她放輕腳步往上走,看到他站在高一級的台階上,捏著打火機微微俯身。
而宋媛站在低一級的台階上拚命墊腳——兩人的唇碰到一起,是很自然的事。
是很自然的事。
說到底,不管是接吻,還是什麽,都是很自然的事啊。
林稚抓著自己的腦袋,不停擊打。
旁邊的同學狠拽她起來,慌張叫來老師,女孩才慢慢恢複正常。她看著指間扯掉的發,又念:“不能這樣,頭發不多就不好看了。”
季嘉言才不喜歡尼姑。
他喜歡又白又純,很傻很天真的女孩。
她可以又白又純,但卻沒法很傻很天真。比如說在男生堆裏打球就做不到,比如說像那些他交往過的女孩一樣,相信他的每一個謊言。
她既沒法單純到完全信任他。
又很執拗地從不騙他。
季嘉言曾經問過,是不是覺得他很髒。
她說是。
但是他沒問她,這樣髒的他,她還喜不喜歡。
他怎麽不問她呢?
他應該問一下的。
林稚安分了一下午。
沒像往常一樣,乖乖坐校車回家。女孩先是在人行道上瘋跑一會兒,然後刷輛共享單車慢慢騎。
進入夏天之後天氣變長了,晚上七點多天依然是亮的。
她望著昏黃的地平線以及地平線上黑黢黢的鋼筋大廈,覺得世界正在醒來。
女孩停下車,啃手指。
等咬完指甲到肉了,熟悉的血腥味再次襲來,她便告訴自己——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他了,現在的他沉默但溫暖,她如果想的話,完全可以牢牢占有。
如果想的話。
一米來寬的非機動車道上,女孩忽然轉彎,飛快往回騎。
周圍的花草灌木、行人車輛,紛紛逝去。
她就像是在時間的長河裏逆行,很快就能釋開當初的種種迷霧業障,擁抱沉默乖戾的少年。
澆滅那個一直,一直在燃燒的自己。
你知道的。
如果一直在燃燒,總有一天她會燃燒殆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