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山河歲月

貝托魯奇在《末代皇帝》中安排暮年的溥儀以遊客的身份故地重遊,再登太和殿,這自然是虛構。我不知,假如真有這種際遇的話,重返紫禁城,溥儀會是怎樣的心境。

他回想、沉思,記起了很多很多值得或不值得一提的事。它們彬彬有禮地造訪了他,又姍姍離去。

回首來時路,走出紫禁城的路太短,走回紫禁城的路又太長。所謂白雲蒼狗,世事如幻,一生到頭,閱盡世事鉛華。萬千哀涼俱化靜水,若有感慨,終不過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電影《末代皇帝》中,溥儀推著自行車走在街上,一群狂熱的革命小將高呼著“XXX萬歲”迎麵走來。我始終不能忘記這個場景,不知此情此景,在垂垂老矣的溥儀聽來、看來,是何種滋味。

也許,他會想起1908年12月2日那個寒冷的早上舉行的登基大典。年僅三歲的他,被折騰得夠嗆,忍饑挨餓受累,坐在太和殿空****硬邦邦的寶座上,麵對著禦座下黑壓壓的文武百官,不理會階下山呼萬歲之聲,哭鬧不休:“我不挨(愛)這兒,我要回家。”而他的父親,攝政王載灃安撫他說:“快好了,快好了!”卻被以訛傳訛成“快完了,快完了。”

也許,是心如靜水,波瀾不起。以一顆倦心、一雙老眼來看待時代所謂的風雲變幻,恐怕是暗自失笑吧!縱是絕代強人又能操縱幾時?君不見,秦皇漢武,成吉思汗俱往矣,誰誰誰自認風流人物,終不過雨打風吹去。

沒有人會在意一位遜位君主的孤獨。他形單影隻,像一隻遠去的秋鴻,從曆史角色中退出,卸下一身包袱,成為曆史的旁觀者。

他死於1967年,那場浩劫開始不久,也算是死得及時,死得其所。

一世清淺,一世滄桑,一世匆匆,到頭來埋骨沉沙,殊途同歸。

斯人紛紛,潮**去,那紫禁城依舊矗立在紅塵深處,印記鮮明。

金水橋邊金烏西墜,那紅牆黃瓦的禁地是他永遠也回不去的家,亦是他曾經想逃離的囚牢。對於三歲就生活在紫禁城中的溥儀而言,紫禁城已經融入他的呼吸與生命中。

有人說,如果你必須離開一個地方,離開你曾住過、愛過、恨過、深埋你很多過往的地方,不要慢慢地離開,一定要迅速、果斷,來不及回望。因為,日後的回憶會糾纏你一次次重返故地。

時,天似碧璽,月如翡翠。歲月流逝永不停歇,寂靜而深長。

“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雲,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隻贏得,幾杵疏鍾,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皇圖霸業,終歸於漁樵閑話。”

舊歡擱淺,舊夢還新。

再見,故宮!這世上有什麽敵得過時間?所有的榮耀、輝煌、屈辱、悲涼,都融入滄桑。有多少欲說還休事,盡付與無常。

紫禁城,就像一出真實的幻夢。

它是曆史留給後人的恢弘樂章,

提醒我們正經曆著世間變幻和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