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心·虞美人】

【虞美人】

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

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十年心】

和朋友去K歌時,“十年”幾乎是大家必點的歌。其實未必是每個人都經曆著分手,或者此際逢著別離。但這首歌總是讓不同的人一樣很有感覺。歌詞寫得很好: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隻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蘇聯詩人曼德爾施塔姆說:“二月,足夠用墨水來痛哭”,而十年似乎“足夠用來懷念。”一年兩年太淺,五年太短,二十年太長,就算能活一百年都已經過了五分之一。即使等得到也已經心上生苔蘚。十年,十年剛剛好,足夠用來懷念,又不會太浪費。如果來得及,你我還可以趕在華發未生,心血未涸之前,重逢。

我想起,詞也是可以唱的。顧貞觀就曾感慨:“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那麽容若這闋“虞美人”, 也許當時和“十年”一樣被唱成了街知巷聞的“流行金曲”。應該還有更久遠的生命力。我們無法證明,再過三百五十年後還會不會有人記得“十年”這首歌。不過,三百五十年後的今天,我們依然記得容若這闋《虞美人》,記得那句:“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詞中的十年,容若是實指還是虛指尚有爭論。但我可以確信容若立在回廊花陰下,心中一定充滿了滄海桑田的遺憾。

歲月滄滄。

讀這首詞儼然看見一個傷心的男人,逗留在荒蕪的秋草蔓地的庭院裏,這是和她曾經一起同遊的地方。那是夏夜,蟋蟀聲聲,花木繁盛。兩人在月下乘涼,清風透羅衣,月輝照得人眼明心亮。

她舉扇撲流螢,一團歡喜熱鬧。而今蟋蟀聲不可聞,她也早已不見。他隻在草間撿到當年她無意間遺落在此的翠翹。

像一隻破空而來的箭矢,刺破了他封存的記憶。以為已經幹涸記憶,依然血如泉湧。

……

十年之後,蘇軾對著萬頃鬆濤,一座孤墳;十年之後,容若拾得一隻翠翹有恨不能言。但他們的身邊都有了新人隨侍在側,真應了歌裏那一句:“才明白我的眼淚不隻為你而流,也為別人而流。”

不可言,不可說,沒有人會喜歡樂意看到每天與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人,還珍藏著十年前情人的舊物。每個人對感情的需索都是持續而貪婪的,因此看見舊物,儼然是看見入侵者,會被刺激,有惶恐不安的心理。這些道理容若都是明白的,所以才有“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的矛盾。

蘇軾在十年之後寫下悼念妻子王弗的《江城子-已亥記夢》,其他的話還沒出口,起句“十年生死兩茫茫”已將淒惶擴大到無盡。而容若的結句說:“十年蹤跡十年心。”更將淒涼意深深蔓延。

看起來會很簡單,悼亡詞不需要玩弄技巧,不需要堆砌辭藻,隻需要人有真實切身的哀傷,可以將它飽滿地付諸紙上。實際上卻是從蘇子開了悼亡詞的先河,之後曆代悼亡詞就少有佳作出現,幾乎成了真空,直到納蘭的出現。容若比蘇子更投入地寫悼亡,他生性沒他灑脫豁達,在戀情的周折,襟懷未開的抑鬱矛盾中輾轉了一生。

十年蹤跡十年心,是為愛情,亦是為了知己散失而沉默悲傷。愛人,妻子,是溫情的容若最堅定的支持和依靠。他像一顆小小花種,依賴這些女子的愛,獲得滋養和綻放。一旦失去,他即以外人不可見的姿態慢慢萎謝,悼亡詞是他最後的光華閃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