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怨

“我沒說過我是人,而這台上的伶人,亦不是人。”狐狸臉抽了口煙,緩緩道來。

“那她是什麽?鬼?”陳青山小聲問道。

狐狸臉點頭,把煙槍在桌角磕了磕,落出了其中煙灰,道:“是鬼,更確切地說,是一隻哀怨之鬼。”

“如此,我們要不要為民除害。”天淨沙問道,陳青山看了這小子一眼,隻以為這家夥是個冷冰冰的一麵,沒想到這家夥還有古道熱腸的一麵。

“人家隻是一隻怨鬼而已,礙你事了嗎?”狐狸臉瞥了天淨沙一眼。

“那你就不怕此鬼傷人?”天淨沙回答道。

“放心,此鬼不會傷人的,就算傷人了,又與我們有什麽關係,我們可是刺客,殺人不眨眼的刺客,哪有費力氣救人的道理。”狐狸臉教育著天淨沙。

從狐狸臉的話裏,陳青山大概聽懂了,台上的伶人唱的是那負心郎,而今天是那負心郎大婚的日子,所以,她怨呐。

隻是那台下之人不識得曲中之意,隻覺得歡喜,卻未聞聲聲斷腸。

“感情,麻煩。”能聽到哀怨之聲的狐狸臉慢慢皺起了眉頭,似再也不想忍受,隨便吃了幾口飯後,便離席了。

陳青山聽不到,便不覺得惱,隻是看向那台上的赤伶,覺得有些同情。

心裏起了同情,陳青山便覺得口中的食物有些沒有味道,隻是依舊堅持吃完了碗中的東西,才去找狐狸臉,不浪費食物是陳青山從小養成的習慣。

實際上,不隻是食物,陳青山覺得浪費任何東西都是不好的。

陳青山最後看了那個伶人一眼,隨後便離了席,小漁鎮的南邊有個渡口,渡口橫幾艘小舟,水麵很平靜。

狐狸臉坐在渡口邊上,手中撿了把石子,打著水漂,石子投入湖中,便驚起一串漣漪來,看上去像有些像一條長且透明的瘦蛇。

銅雀幾人還在席上,並未跟來,陳青山便在狐狸臉旁邊找了個位置坐下,也不說話,從湖麵有漣漪開始,再到沒有了漣漪。

“怎麽了?你似乎有些愁?莫非是觸景生情,想喜歡的姑娘了?”狐狸臉問道。

陳青山不置可否:“是啊,想喜歡的姑娘了,很好看的姑娘。”

“有趣。”狐狸臉道。

“我答應過她要回長安過春節的。”

狐狸臉又向前麵投了顆石子,道:“隻怕是要你失望了?”

“哦?我們不是隻要找到那魚便好了嗎?”陳青山問道。

“你可知這雲夢澤內,有一座大乾洞天,為前朝所留,前朝時大乾洞天懸於八千裏雲夢澤之上,是處仙家福地,論地位,不亞於今朝的龍虎山,自前朝覆滅後,這大乾洞天便化為芥子,消失在了這雲夢澤之上。我覺得追魚之說,很可能與大乾洞天有些關係。”狐狸臉長在煙雨樓,接觸過一些尋常人接觸不到的情報。

“你是說上麵要靠這絲氣運,去尋來那早已失落的大乾洞天?”陳青山道。

“那些大修士的手段,哪裏知道,他們要的東西,可沒有過小的,我覺得很有可能,我們所尋之魚身上的那絲前朝氣運,便是從大乾洞天內流出的。”狐狸臉答之。

“我管那些大修幹嘛?尋到那魚,我便回長安,法舟這種東西,我自己也是有的。”陳青山嘿嘿一笑。

“難道你不眼饞那大乾洞天裏麵的東西?從那些大人物指縫裏漏出一點,就夠我們消化好幾年的了。”狐狸臉喊道。

“那大乾洞天裏的東西,拿不拿得到還是兩說呢,我想想,還是媳婦兒來得重要些。”

“孺子不可教也,這世間有些問題,站得高了,也就不是問題了,你現在所做之事,就應該讓自己盡可能地去抓住每一個讓自己變強的機會。”狐狸臉無奈。

“這樣也許會有些累吧。”陳青山也不回答了,隻是嘿嘿笑著。

“我就說,感情是很麻煩的東西。”狐狸臉一歎,隨後也不說話了。

二人又在渡口邊坐了會兒,便要回去了,想來那婚禮也應該結束了,隻是想起那台上的伶人,陳青山心裏多少有些戚戚然。

等陳青山等人回去的時候,賓客已經散了,那台上的伶人亦不見了影蹤,隻有銅雀與天淨沙等人在原地等著。

“我問過了,這鎮中,對於雲夢澤水路最為熟悉的,應該便是今日大婚的楊員外了,他在澤上做販茶的生意,常在雲夢澤上來往。”銅雀說道。

幾人決定明日便去找那楊員外,買份雲夢澤的地圖,然後便去尋那大魚,今日是人家洞房花燭的日子,現在若去打擾人家,於情於理,都是不合適的。

小漁鎮內之人大多以打漁為生,所以鎮中沒有客棧,陳青山等人亦未打擾村民們,幾人一起來到渡口,狐狸臉將法舟放了出來,大家便在其上過夜了。

隻是半夜時分,便有陣陣哀怨之聲自陣中傳了出來。

此時,就是陳青山幾人也能聽到曲中之意。調子時高時低,但曲中的哀傷之意卻越來越濃。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曲中唱的是負心的員外郎,忘了曾經的山盟海誓。

正在打坐的陳青山慢慢睜開了眼,仔細聽著,最後化為一歎,那女子終究是不甘心呐。

狐狸臉則依舊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坐在法舟船頭笑著,隻是說了句:“昨日之過,便今日來償,若是其他還好,這世間唯有情債難還,我修道之人,還得遠離這是非之事才好。”

狐狸臉持著煙槍,隨著其吐納,火星明滅著,讓人看不清她的臉。

鎮中之人亦聽到了此音,皆從**爬了起來,隻是這曲過於哀怨,一時間竟然沒有人敢出門看看。

在雲夢澤邊居住的他們,亦聽過那夜裏水鬼唱歌,隨後取人性命的說法,他們這些凡夫俗子,若出了門,遇到了那勾魂奪魄的水鬼,被取了性命,當了替身,那可怎麽辦。

“是你嗎?芸娘!芸娘!”

一座府邸,門前大紅燈籠高高掛,一男子衣冠不整,聞聲衝了出來,正是那楊員外,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