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河畔霧殺4章 趙家兄弟
三水河向東流淌,匯入東江,再經過其它臨江城市一路向南,穿過入海口,就流入了浩浩湯湯的南海。
從東江到三水河,沿岸坐落著許多村落,有些村子相當有曆史,打魚的漁民可將家族族譜倒推回一百多年前。
在江裏撈魚是個辛苦活,無論旱澇日子都不好過,特別是每年遇到控魚期時,隻能放苗不許撒網,由政府支付漁民生活補助費。單靠政府給的那點錢,就連白菜豆腐也得省著往鍋裏下。
所以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年輕力壯的壯勞力,無論男女,大多都離村進城務工了,剩下一些老弱病殘,繼續枯守在三水河邊,望天修補著老祖宗傳下來的那一張張破漁網,隻在內心期盼著遠行的家人們在城市裏能有出息,能賺到大錢。
人走了,地也就荒了,有些村的村長經營頭腦不錯,見大城市裏房地產業興旺發達,就同意把地皮賣給城裏的建築開發商。
離三水河越遠,靠湖陽市邊界線越近的地皮越好賣,價錢也高,所以曾經規模龐大的三水河漁村,如今變成了一塊慘遭蠶食的魚餌,占地麵積越縮越小,差不多就要被不知不覺中豎起來的高樓大廈吃幹抹盡了。
除去住宅樓,人差不多走空的村莊也並非真的就空了,許多位於城鄉結合之地的民舍,為住不進樓房的人提供了避難所。
那些平房租金低廉、甚至荒廢到沒人收租了,但地理位置理想,出入城區交通方便,市政工商還三不管的,對於有些人、或者說是上不了戶口的黑戶而言,住村子裏就相當於找到了天堂。
何家灣村靠近村口的土屋裏,趙大寶和他弟弟趙忱在收拾行裝,準備離開這兒了。
再過兩個月,趙大寶滿十四周歲。
可能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吧,未滿十四歲的男孩,嘴唇上已然長出了黑黑一層絨毛,加上逼近一米六的個頭,還有比二十歲小青年精明成熟多了的表情,見到他的人很難還把他當個孩子看待。
再看他弟弟趙忱,和趙大寶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也是母親宋玉姑生前太溺愛小兒子,家裏不管多窮,對他也有求必應的,所以趙忱都八歲了還象是個三歲的娃娃,動不動就撒嬌打賴,不分場合的愛和他哥鬧脾氣。
最近幾天,趙忱收斂不少,不太和趙大寶鬧了,可趙大寶知道,弟弟那不是變乖,而是害怕了。
也是,出了那麽大的事兒,別說八歲的弟弟,就連他那不怕天也不怕地,自以為天下無敵老子第一的死性子,也照樣一想起來就渾身發抖,恨不得趕快找個山洞躲起來。
“哥,我們真的不能在湖陽呆了嗎?可我不想走,我想和清叔在一起。”
趙忱拿著一盒給他用得亂七八糟的蠟筆,站在破窗戶邊呆呆地望著他哥說。
窗下的舊方桌上,宋玉姑的黑白遺像被暗淡的燭光照得明一塊暗一塊的,眼睛裏含著微笑,卻其實那雙眼是瞎的,她生前什麽也看不見。
遺像前,供奉了三個蘋果和一碟綠豆餅,趙大寶走過去,朝著母親跪倒,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起身將祭品全部裝進背在身上的雙肩旅行包裏,留著和弟弟在路上吃。
“我們家連累清叔夠多了,不能再給他添麻煩。清叔有自己的女兒,這些年為了照顧我們娘仨忽略了他女兒,據說父女之間幾乎快不認識了。我們走了,那件事過段時間總能風平浪靜,不然萬一真叫警察查過來……嗨!”
趙大寶的話說一半留一半,原因是弟弟還太小,說了他也聽不懂,又何必廢話那麽多呢?
他吞回去的後半段,實際上是:如果警察查出來真相,他們敬愛的清叔就算不用坐牢,這些年照顧他們母子三人的事情也會變得天下皆知。他趙大寶人窮命也爛,不怕給抓去坐牢,弟弟年紀小,小孩子也不可能坐牢,可清叔與女兒改善關係的夢想,就徹底落空了。
拿完桌上祭品,趙大寶再次清點裝在背包裏的東西。
哥兒倆能帶啥?就連換洗衣服也沒兩件。反正是出門流浪了,邊走邊撿人家丟的衣裳穿唄,還嫌髒不成?就算不換衣服也沒關係,關鍵是要有吃的東西,不餓肚子才是正理兒。
比命還重要,絕對不能忘帶的,是趙忱的藥。
12盒治療慢粒白血病的救命藥達希納,每一盒裏是120粒,一盒吃一個月,夠保趙忱活一整年。
這些藥,是上個月清叔送來的,但自從那次送藥之後,清叔就再也沒來過村裏,並且在那之後……
“唉~”趙大寶深沉地歎息一聲,這一天裏第十次給藥盒子點數,確信一盒不少,才像捂寶貝似的拉好了背包拉鏈。
說實話,和弟弟離開何家灣村後,沒了清叔,這藥的供給就相當於斷了,一年以後弟弟的情況會怎樣,他連想也不敢想,就隻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真到了危急的時候,沒錢買,也沒渠道買,他就去偷、就去搶,總之弟弟必須好好活著,那是母親臨終前唯一的心願,為母親也好、為弟弟也好,作為家中長子,他都義無反顧地要堅強活下去。
趙忱什麽也沒拿,除了他死也舍不得放的蠟筆。
趙大寶對弟弟說:“天不早了,趁還沒黑之前走吧,免得夜路難行。”
趙忱和精瘦的趙大寶不一樣,長得胖乎乎的,小臉圓得像十五的滿月,並且氣色挺好,因為養在家裏不出門,皮膚白裏透紅,加上清秀的五官,是個非常漂亮可愛的小男孩。
聽哥哥那樣說,趙忱仰起頭望著他問:“哥,等天黑了,咱們住哪兒呀?晚上我不想走路,怕怕的。”
“是啊,晚上住哪兒呢?”
趙大寶摸著頭想想,靈機一動:“咱們住船上吧。岸邊有好多漁家不要的廢船,哥給找一條來,咱們從水路走。”
“哇~有船坐呀!”
畢竟是不懂事的孩子,前一分鍾還戰戰兢兢的,為未來憂心不已,一分鍾後聽說能乘船出行,煩惱立即雲消霧散,嘴角掛上了俏皮的笑意。
見弟弟高興,趙大寶心情也好了不少,被逼著離家的痛苦感有所減輕,他牽起趙忱的小手,一步一步往門口走。
步履,依然是那樣沉重,那樣不舍。
這間破屋子,他們和雙目失明的母親一起住了快十年了,幾個月前,宋玉姑突發腦卒中去世,臨終前還以為孩子們住在這間被廢棄的房子裏,算是有個窩可以長大。她又哪裏料得到,她死後過不了多久,疼愛一輩子的孩子們就將無家可歸了呢?
趙忱高興得嘻嘻笑,趙大寶的眼淚卻像斷線的珠子不停往下滾。為防止淚珠打到灰撲撲的地板上被弟弟看見,他不停用又髒又破的衣袖擦著,沒幾下,袖子就濕了一大片。
然而,大大出乎兄弟二人意料的事情,就那麽發生了。
趙大寶拉開破木門,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站在門口的男人的身影,幾乎填滿了整個門框。
“清……清叔?怎麽是你?!”趙大寶失聲驚叫出來,忍不住向後退,手也和趙忱鬆開了。
趙忱絲毫也沒察覺哥哥的不對勁,一見門口那人,簡直高興得要兩腳離地飛起來,蹦跳著就往他身上撲,嘴裏還不停喊叫:“清叔清叔清叔,我和哥哥不停念叨你你就來了!下次我想你就還那麽念叨你好不好?”
遊清文還穿著被警察帶走時穿的衣服,七月天酷熱,身上的汗出了幹幹了出的,散發出難聞的餿臭味兒,說明盡管警察真把他放了,他也還沒回家洗澡,急急忙忙就趕到何家灣村來了。
“大寶,你這是要帶小忱去哪裏?你居然招呼都不和我打一個就要走?”
遊清文的吃驚程度不低於趙大寶,他一邊顧著抱興奮的趙忱,一邊驚疑地質問趙大寶。
在他的印象裏,大寶可不是沒有交代的孩子,明知道自己陷入了麻煩,還要帶弟弟不告而別,這事可太不正常了!
正如史然對遊清文的印象,此人不僅不傻,頭腦還十分靈光,他斷定趙大寶年紀雖小,卻絕對不會做出忘恩負義之事,可大寶又確實要棄家出走,那麽這裏麵一定是有大事發生!
這段時間裏,除去宋玉姑去世,還有什麽大事是要逼迫趙家兄弟離開的?
難道,是發生在三水河那樁謀殺案??
遊清文心頭一凜,趕緊放下趙忱,怔怔地問趙大寶:“你,你是不是在河邊做過什麽事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