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 追逐
二十七章 追逐
?強與弱之間的位置總在互相變幻。
傳說中能夠排山倒海的誇父一族，最終因為小小的虺蟲而幾乎滅絕。這是因為虺蟲太強而誇父太弱麽？
並不盡然。
天生萬物，相生相克，陸離在王孫虎與長琴麵前強悍無匹，未必就不會被虺蟲一樣的暗馭手克製。
這就是長琴內心中的期盼。
她已經兩次受辱於陸離，按照士人的原則，她本該自刎以不受再辱之恥。然而長琴終究無法對自己下這狠手，因為她還要留著性命去做比自己名譽更重要的事。
從這個角度而言，長琴的確不自覺地站在了暗馭手一邊。
身為暗馭手中的伯長，無天能在眾人拱衛之中刺殺齊莊公，足以證明自己在“殺人”這個領域的精通。他一度相信，世上隻有他不想殺的人，沒有他殺不了的人。
在今夜之前，無天對此深信不疑。
無天並沒有計劃刺殺陸離，因為他的目的是讓蔡國的形勢更加混亂，以待楚國朝堂的反應，所以他選擇了影響力更大的王孫虎。當他射出銀骨釘之後，王孫虎在他眼中已經是個死人了，而當他離去的時候，卻發現陸離竟然追了出來。
這讓無天隱藏在麵具中的麵容有了一絲變化。
那是嘲笑和不屑。
追出來又能如何呢？怎麽可能追得到？
所有的暗馭手都是奔跑大宗師，他們從小就要學習如何以最省力和最穩健的姿態，奔跑於各種環境之下。除了飛鳥，不可能有人追得到暗馭手。
然而在片刻之後，無天已經再找不到嘲笑和不屑的理由了。
陸離與他的距離越來越近。
而且還在持續拉近。
無天放棄了空曠的街道，踩著矮牆，敏捷地攀上房簷，從密集的房頂上跑向城牆。
陸離沒有放棄，跟著躍上了房頂，甚至比無天更加敏捷和飄逸。
——上當了吧，傻瓜！
蔡國的屋頂不需要承載冬天的積雪，很少會有北境諸國那樣的尖頂。然而平坦的屋頂上一樣要鋪蓋溜滑的瓦片，而且因為蔡國多雨，瓦片製式更小更薄，如同魚鱗一般。一旦踩得重些瓦片就會破碎，整條腿都會陷入其中。
這就是無天的計劃。
陸離要麽放棄追逐，要麽被瓦片困住，迎接屋主的滿腔憤怒。
片刻之間，無天已經躍過三道屋舍之間的間隙，朝更為密集的平民街坊跑去。
因為陸離一直緊追不舍，落在瓦片上的聲響甚至比無天還要輕微。
無天硬咬住一口氣，相信自己隻要到了平民區就能順利脫身。因為平民區的屋頂瓦片更薄，有些還開著天窗，稍有不慎就會落入別人的屋中。
結果卻仍舊讓無天有些牙癢，陸離與他的距離仍舊在持續拉近。
終於，無天看到了前方高聳的城牆，仿佛看到了自己脫身的機會。
一根纖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繩索從無天袖中飛出十餘丈，準準纏住了箭樓的柱子。已經淩空躍起的無天用力一拽，整個人都循著這根繩索飛了過去。當他身體最終下墜的時候，離城樓隻有三五步距離。
無天雙腳都在城牆上飛速點過，借著繩索的拉力，穩穩站在了城樓上，甚至沒有驚動守夜的哨兵。
他得意地回過頭，想親眼看看陸離望之興歎的遺憾神情。
隻是刹那之間，強烈的驚詫出現在了他臉上。
陸離竟然停也沒停，縱身躍了過來。
從最近的民居屋頂到城牆上，起碼相隔二十丈。尋常人跳過一丈已經算是不錯，練武之人能一躍三五丈則足以自豪自傲。暗馭手在苦苦修煉在之後，能夠躍出七八丈，這在無天看來已經到了凡人的極限。
而陸離竟然隔著二十丈就跳了！
他會摔下去的吧！
他一定會摔下去的吧！
無天死死盯著陸離，心中不知道是期盼還是好奇。
陸離並沒有掉下去。
躡空履配合著陸離的風雷之力，讓陸離幾乎變成了一隻大鳥，淩空滑翔，輕而易舉地躍過了那道二十丈的間隔。
陸離穩穩站在了城牆上，望向城樓上的無天，沒有說話。
一切盡在不言中。
無天縱身躍下，衝向城外的樹林之中。
楚國是個坐落在山林大澤之中的國家，少年們早在接受暗馭手訓練之前就已經是縱橫山林的老手了。
無天更是在山中長大，就算跑不過陸離，難道還躲不過去麽？
交錯的樹枝、高低不平的地貌，隱蔽在暗處的洞穴，都是暗馭手的好夥伴！
可惜無天碰到的是陸離。
陸離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尋找無天的身影，隻需要跟著那輪赤色和黃色組成的炁光就行了。
而且陸離在林中的身形也如猿猴一般，縱橫騰挪如魚得水。
終於，無天聽到了耳邊炸開的一聲暴喝。
“哈！”陸離的藤杖打向無天的肩膀。
無天不得不側身回避，堪堪躲開這一擊，正要揚手反擊，突然眼前一晃，原來是幾從灌木擋在了前麵。
陸離故意以這一擊逼得他撞上灌木叢。
隻有一人多高的灌木叢攔不住無天，但攔住了他的夜行服。
無天穿過灌木叢的時候，衣衫襤褸，**的皮膚上滲著淡淡的血絲。
陸離站在他對麵的空地上，倚著藤杖，神情中充滿了戲弄。
“別以為我殺不了你！”無天低吼著，同時努力平複這一路奔馳的呼吸和心跳，仿若一頭準備搏命的野獸。
“彼此彼此。”陸離就像是踏青郊遊一般，輕快道：“小生陸離，閣下怎麽稱呼？”
無天的呼吸凝滯了，直到憋得胸悶，方才重重換了口氣：“你覺得我會告訴你麽？”
“唔，的確，暗馭手好像是有這個規矩。”陸離用藤杖撓了撓頭，又道：“我看你也滅了兩魄，應該有資格跟三尹的老家夥們說上話吧？”
無天的氣息再次凝滯了。
暗馭手在諸侯之間名頭甚大，因為名聲本就是一種武器。
然而暗馭手的內部情況卻是極端保密的。
每個暗馭手在組織中隻認識一個人，那就是自己的師父。師徒之間情同父子，是真正能夠坦誠相見的人。即便師父的其他弟子，所謂的師兄弟，也都互不相知。
至於整個組織的構架，往往隻有地位越來越高，接的任務越來越複雜，才會涉及一些。
一個外人直言“三尹”，的確有些嚇人。
聯想到白天“烏鴉”稱陸離知道三尹的別名與職分，無天更加懷疑此人與組織是否有什麽淵源。
相比這些秘辛，陸離道破他滅了兩魄這一事實反倒沒讓他有什麽反應。因為無天知道，“陶朱”那邊就有一種法器可以透過人的肉身，直接看到魄體。
“讓我想想……”陸離輕輕敲著頭，好像在努力回憶：“對了，蒙城君！”
無天一愣，不知道為何陸離會從三尹跳到蒙城君身上。那個老頭無天認識，整日裏昏昏沉沉，四個兒子在外胡作非為，就把他瞞得死死的。許多人都將他當做昏聵的典型，相信他的封地根本無法傳到下一代手中。
莫非……
無天瞳孔一縮：蒙城君與三尹有關係！
“他還活著麽？”陸離問道。
無天吞了口口水：“尚健在。”
“我剛才跟王孫虎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陸離早就發現了潛伏在窗外的無天，並不介意重複一遍：“就是天妖星犯界，天地大劫在即的事。你回去跟他說，就說是雷澤陸離說的，他自然知道該怎麽做。”
見無天沒有動作，陸離補了一句：“蒙城君就是你們暗馭手的劍尹，執掌‘利刃’諸部。唔，如果他還沒卸任的話，應該是這樣。”
無天聽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膛中跳動如雷，整張臉都抽搐起來。
如果陸離說的是真話，蒙城君的麵具之下是手執三尹牛耳的“劍尹”，那麽無天在通報之後隻有一死才能保證秘密不泄露出去。
如果陸離說的是假話……陸離為何要說假話麽？
——這話告訴我豈不是要我去死麽！
無天心中已經信了八成。
“你若是騙我，終難逃一死；你若是沒騙我，也難逃一死。”無天冷聲道：“為何要做這種必死之事？”
“因為這事的確關係重大，人族能否存續都很難說了啊。”陸離斜著頭，望向天上的明月，頗有些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