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吃肉

“這個韓殿臣,如此巧言善辯,許南給他一個奸佞的評價真是沒有冤枉了他。”

“我聽說他是在山中學道,學成下山的,若是能請到他的恩師,豈不是得一薑子牙乎?”

皇帝司馬景平看罷了從許府收來的價值十萬兩的一應物資清單,隨手扔在一旁,慨然歎道。

隨侍的太監總管魚泰吉恭維道:“陛下乃定鼎中原之君,一統天下之主,聖名遍及四野八荒。不妨召那韓殿臣來,詢問其師下落,陛下再效法那劉備三顧茅廬,以陛下洪福,定能得一大才,說不定還會傳一篇新的文王夢熊的佳話與後世呢。”

司馬景平啞然失笑:“你這醃貨,馬屁拍得生硬。韓殿臣身後的恩師固然是難得的賢人,可朕何德何能比肩那開八百年太平的周文王?”

“不過你說得也對,召韓殿臣前來覲見罷,這小子素有急才,哪怕不能請出他身後之人,說不定也能讓他出個點子。”

“朕帶著世家重新打下來了這中原百萬頃江山,可是想治好它,難難難!”

“這不,才剛剛準備動一點人的利益,這群人就開始按捺不住了。”

魚泰吉微微躬身,道了聲“喏”,便倒退著從禦書房離去,宣韓殿臣去了。

此時天色正值黃昏與入夜之間,韓殿臣和他那愚蠢的學生司馬微言正在後花園支著架子搞燒烤。

韓殿臣一邊哼著沒人聽過的小曲兒,一邊擺弄著他精心打製的燒烤架,上麵的鹿肉正烤得滋滋冒油,撒上些許精鹽,再撒上黑胡椒粉、孜然粉,濃烈的香氣便順著微風傳入了在場所有人的鼻腔,讓人止不住地吞口水。

“這鹿是野鹿,自幼生長在山林之中,沒有經過閹割,所以騷味很重。但是野鹿也有野鹿的好處,它肉質緊實,不膩不柴,是滋陰壯陽的佳品,我聽說北方有遊獵的民族,男人常喝鹿血酒,故而生得高大健壯,是優質的戰士。”

韓殿臣嗅著香味,一邊繼續操作著手中串肉的竹簽,一邊給眾人介紹著鹿肉的功效。

其實這鹿血更大的作用是能當**使,給男人重振雄風,延長時間,奈何司馬微言今年才十四歲,又長得早,韓殿臣就不想過多地說這些事情,以免他胡搞八搞,傷了根基。

司馬家雖然蠢貨頻出,可這為人忠厚的司馬微言還是很討韓殿臣待見的。

司馬微言狗狗祟祟地摸到了韓殿臣身邊,悄咪咪地伸出自己蒲扇大的手,試圖嚐到第一口鹿肉,卻被韓殿臣拿著竹簽反手紮了他一下。

“嗷!老韓!你這可不地道!為了吃這頓肉,是我差人去母親那裏討來了一點黑胡椒,還有你說的這個孜然,是胡商手裏賣的安息茴香,我托人找了好多集市方才買到的!”

“你這不給我吃頭一口,是不是有點不地道了?”

司馬微言急吼吼地嚷嚷道。

韓殿臣用餘光瞥了自己愚蠢的學生一眼,方才說道:“你個蠢貨,金殿之上差點害死我,居然不思悔過,還來和你的恩師搶肉吃?”

司馬微言耷眉騷目地說道:“若不是你與我搶那牛肉,也不至於發生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怪老八,對,老八那狗日的最可恨了,什麽事兒都是他壞的——你快把肉給我吃一口,我忍不住了!”

韓殿臣看著自己這個愚蠢的學生,氣真是不打一處來,簡直就像是教一年級小孩兒寫作業一樣窩火。

他想了想,說道:“你聽說過陳登嗎?”

司馬微言揉著自己的手,聲調高得跟頭倔驢似的:“不知道,沒聽說過,把肉給我,我要吃肉!”

韓殿臣說道:“陳登者,漢末徐州人也,乃是當時不可多得的奇才,他活著的時候,呂布都打不下徐州城來,你說厲不厲害?後來曹操捉呂布,也是陳登從中出了大力氣才做成的。”

說陳登,司馬微言可能不知道,但是提起溫侯呂布這個史書流量T1級別的傳奇莽夫,司馬微言就暫時放下了對肉的濃厚興趣,急衝衝問道:

“陳登?他連溫侯呂布都擒住?這也太厲害了吧?後來呢?這人這麽厲害,我怎麽沒聽說過?”

司馬微言說話的時候,眼睛直冒小星星。

畢竟他們司馬家一直是以士族麵貌見人,沒出過什麽有名的武將,所以孔武有力又讀書不太行的司馬微言,就很愛聽人說曆史上的武將風采。

溫侯呂布就算是他的偶像之一,如今聽說有人能擒住呂布,他自然是洗耳恭聽。

韓殿臣搖了搖手指:“後來?後來他就死了啊。我說了,是他活著的時候,這個人死的很早。”

司馬微言表情有些失落:“啊?死的早啊,那不就沒說的了。算了我不聽了,你把肉給我。”

韓殿臣問道:“你知道他怎麽死的嗎?”

司馬微言道:“怎麽死的?”

韓殿臣指了指鹿肉。

司馬微言麵露狐疑之色:“吃鹿肉吃死的?你莫不是在誆我吧?”

韓殿臣耐心地解釋道:“這個人愛吃生魚片,感染了寄生蟲,五髒六腑都被蟲子咬爛了。後來就醫的時候,華佗給他喂了藥,這個人吐蟲三升,活了幾天之後就死了。”

司馬微言滿臉寫著“寶寶不開心”,說道:“他吃他的生魚片,我吃我的鹿肉,跟我有什麽關係?你淨誑我,快,把肉給我吃一口。”

韓殿臣嫌棄地說道:“我怎麽就教了你這麽個傻東西?這鹿肉沒熟透,吃了容易得寄生蟲,聽明白了嗎?”

司馬微言訕訕道:“你們聰明人說話就是喜歡彎彎繞繞的,不讓吃就不讓吃唄,還說什麽陳登吐蟲三升來嚇我,真是的。”

韓殿臣把夾生的鹿肉遞給司馬微言,說道:“你要不怕吐蟲,大可以吃吃看嘛。”

司馬微言耷眉騷目地說道:“不吃,不吃,師父先吃,我娘說過的,做弟子的得讓先生先吃,這是禮。”

一旁的侍女捂著嘴嗤嗤嗤地憋著笑,小韓先生總是好謔,一點都沒有士子的架子。

司馬微言伸手從擺在旁邊的木炭上揩了把灰,追著侍女大吼大叫:“敢笑我,今天把你畫成大花貓!”

韓殿臣轉過身去繼續烤肉,還是歎了口氣。

這就是皇帝老兒塞給自己的好學生,十四歲的人,有著二十多歲的身體和八九歲的心智。

生在帝王家,倒是個難得的忠厚良善之輩呐。

他正胡思亂想間,門外傳來一聲尖細的吆喝:“韓殿臣~韓殿臣接旨!”

這破鑼嗓子一聽就是皇帝身邊的頭號走狗,魚泰吉。

韓殿臣在偶然的幾次接觸中,分享給了魚泰吉一幅八白粉的方子,美容養顏效果極佳,討了後宮一眾妃嬪的歡心,從那之後二人私底下關係還算不錯。

聽到魚泰吉邁步進來,韓殿臣抄著手行了個臣子的鞠躬禮,恭恭敬敬地應答道:“臣,韓殿臣,接旨。”

魚泰吉吆喝道:“陛下口諭,宣韓殿臣覲見!”

韓殿臣又行一禮:“微臣領旨,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下初定,整個中原都被打爛了,宣旨的環節也就簡繁隨心。

要是魚泰吉跑到王謝兩家宣旨,說不定人家直接說一句“臣領旨謝恩”就打發了。

作為外麵廣為流傳的佞臣,韓殿臣自然要把禮數做得恭敬一點兒。

也正是因為如此,魚泰吉心裏對韓殿臣還是頗有好感。

起碼讓他這個大內總管臉上過得去不是。

宣旨禮畢,魚泰吉優哉遊哉地說道:“韓殿臣,走吧?”

韓殿臣抄著手:“不走。”

魚泰吉也沒有走的意思:“怎麽?你要抗旨不遵?”

韓殿臣餘光瞥向被抹了一臉灰,正在烤肉的侍女,理直氣壯地說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吃兩口飯再去見聖上。不然一奏對一兩個時辰,宮裏又不管飯,恐怕會君前失儀啊。”

奶奶個熊的,就算要去見皇帝,也讓我吃一口再走啊,煙熏火燎地忙活半天了都。

魚泰吉撇撇嘴:“吃去吧吃去吧。”

在魚泰吉的眼裏,這位小韓公子倒真當得上一聲佞臣。

拍馬屁比宦官會拍,琢磨美食比宮裏的禦廚還靈光,阿諛奉承就更不用說了,一闕詞傳遍了大江南北。

這麽會討皇帝開心,不進宮當個宦官真是屈才了。

韓殿臣拿到烤好的鹿肉,遞給了魚泰吉一串相對小的,叮囑道:“這玩意兒不好消化,容易放屁,你少吃點兒,省得在陛下麵前丟了醜,還得挨板子。”

吃肉哪能忘記好朋友呢。

魚泰吉笑眯眯地接過鹿肉,淺嚐一口,瞳孔都縮小了,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合適的詞匯,隻能伸出大拇哥來,讚歎道:“香,真他媽香!”

不過僅僅吃了兩口,魚泰吉便把肉便賞給了隨行的小太監。

宦官也是官,是被權力驅使的動物。

後宮的權力爭鬥並不比前朝輕鬆,魚泰吉不會過多貪戀影響自己權勢和地位的東西,就算是龍肝鳳膽他也不會多吃。

跟在皇帝的身邊,時間長了什麽都吃得到。

可若是吃多了這玩意兒在皇帝身邊放了個屁,哪天皇帝想起這茬來想要追究,那他魚泰吉就得去冷宮裏邊兒喝風了。

同樣的道理,韓殿臣也沒多吃,拽了兩口大一點兒的肉,嚼著朝門口走去,魚泰吉抄著手,樂嗬嗬地摸著自己袖子裏的一錠白銀,尾隨在韓殿臣的身後。

有肉吃怎麽能忘了好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