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來了位“玉石商人”

南疆山鄉雙河的早晨,阿尼推開籬笆門。豔陽高照,藍天白雲。屋前樹梢上的黃鸝鳥正在歡快地歌唱。

前幾天的潑水節,他拉著幾位包車的內地遊客,在邊境的山山寨寨遊玩,既當司機又做導遊,掙了不少錢,想今天再到40公裏外的高原飛機場拉些客人。

翻開今天的日曆,是2017年4月20日。他親了一下2歲的兒子,帶上妻子做的幾塊糯米粑粑,樂滋滋地開著麵包車出去攬活了。

飛機場建在山頂上,是個離邊境不遠的支線小機場,隻有昆明飛來的航班。以前機場的客流量並不大,由於這幾年邊境貿易日益繁榮,旅遊業興旺,來來往往的旅客漸漸多了起來。

阿尼把車開上了盤山公路,半小時後就轉到了山頂。剛停好車,一架客機就從頭頂掠過。航班進港了。

阿尼走到出港通道的門口。沒多久,通道裏陸續走出一些旅客。

阿尼的車子沒有營運手續,跑的是“黑車”,他得處處小心。如果能遇上要包車的獨行客,是他最樂意的。一群戴著黃色太陽帽的遊客過來了。這些人是旅行團的,要統一乘坐旅行社的大巴。

阿尼的目光掃向後麵那些零星的散客。

人流的最後,一個戴著墨鏡、上穿深色T恤、下著淺灰色休閑褲的中年男子推著拉杆箱,頭上棒球帽壓得很低,邊走邊打手機。

阿尼等那個人走近,上前悄悄問了聲:“老板,這裏天氣悶熱,我用車送您一程?”

那個人掛了電話,打量阿尼一眼,又望了望門口的機場大巴,問:“什麽車?”

“新買的麵包車,進口發動機,空調足哩,包您舒適。”阿尼用手指了下停車場上自己的五菱牌麵包車。

“雙河離這裏多遠?”

“老板要去雙河?太巧啦,我家就住在那兒。不遠,半小時就到。”

“不要帶其他客人了,這趟車我包了。”那個人也不問價錢,擺了下手。

“好的!”阿尼熱情地伸出手去接拉杆箱,被那個人拒絕了。

上車坐定,那個人才摘下棒球帽和墨鏡。

阿尼通過後視鏡,發現這個客人50歲左右,稍胖,中等個子,膚色偏白,短發。看樣子,此人不是來旅遊的。

“你一直住在雙河?”

“是啊,就住在雙河的傣家寨子裏。”

“怎麽稱呼你?”

“叫我阿尼就行。老板貴姓啊,是第一次來邊境嗎?”阿尼發動著車子,隨後甩了一把方向盤,麵包車輕快地駛入了下山的公路。

那個人沒有回話,兩眼看著山下茂密的山林,似乎若有所思……

一朵朵白雲飛閃而過,一處處奇峰異穀被拋在車輪的後麵。

40多分鍾後,麵包車停在山林間一塊建有十幾棟寬簷竹樓的坪壩上。

“老板,雙河到了。”阿尼跳下車,為客人拉開車門。

那個人坐在後座上,不慌不忙地發了條微信後,掏出100元的票子,問了聲:“夠嗎?”然後戴上墨鏡和棒球帽,抬腿下了車。

“謝謝老板!夠了。”阿尼接過錢,麻利地要幫著拎下拉杆箱。

“先不忙拿,我看天色還早,就請你做個向導,帶我到邊境那邊轉轉。”那個人點了支香煙,又遞了支給阿尼。

阿尼用手推辭道:“謝謝!我習慣吸水筒煙。”

稍一頓,他又問:“那您晚上住哪兒?”

“到時候再說吧。”那個人扔掉煙頭,伸了個懶腰,轉身上了車。

“到西邊的口岸,還是到前麵的界河那邊?”

那個人想了一下,說:“就沿著界河往西走吧。”

阿尼猶豫了一下:“往前麵6公裏,車就開不了啦,要走一段小道才能到河邊。”

“沒事,出來就是練腳的。費用好說,怎麽樣?”

這個人有點奇怪,孤身一人來到這裏,不急於落腳住下,也不到民族村寨裏遊覽,一路上話語不多,一直都在發微信……

管他呢,這個老板出手闊綽,有錢不掙是傻瓜。阿尼發動了車子,拐上通往界河的沙石路。

行駛了一會兒,阿尼見客人興致不錯,就趁勢再問:“老板是哪裏人,貴姓?”

“我是做玉石生意的,上海人,姓陸。”

“陸老板!怪不得您要到邊境轉轉,聽說界河對麵有幾個玉石老坑呢。”

“是啊。”陸老板拿出200元錢,扔到副駕駛座上,“阿尼,這邊有可以過去的小道嗎?”

“這邊河麵寬,要蹚水。西邊司甸村的橡膠林裏有條小路,河上有座小竹橋,走起來方便些。不過得辦個邊境通行證才能過去。”阿尼朝後視鏡看了一眼,“辦證要好幾天哩,送200塊錢給那裏的寨主也能過去。”

“喔,橡膠林離這裏多遠?”

“30多公裏,是一個佤族寨子膠隊的林子。”

說話間,麵包車開到了沙石路的盡頭。阿尼把車子停在一棵大榕樹下,然後從車後拿出一把砍刀,鎖上車門,帶著陸老板踏上一條紅土小道。

間或有一些荊棘枝條伸到小道上。看得出來,這條小道平時沒什麽人走。

“翻過前麵的小山脊,就看到界河了。”阿尼一邊走,一邊揮刀奮力砍斷小道上的荊棘,驚飛起幾隻在樹林裏棲息的火斑鳩。

陸老板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揮汗如雨。十幾分鍾後,就隱約聽到了山那邊傳來“嘩……嘩……”的流水聲。

爬上山脊,阿尼指了指山下,說:“那就是界河,對岸就是‘金三角’了。”

“金三角……”陸老板口中念叨了一下,摘下棒球帽,擦了一把汗,一屁股坐在山石上,定神望著界河。

河水湍急,河中央露出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石頭。界河的正對麵突兀著一座陡峭的山壁,怪石嶙峋,兩側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山叢林。

陸老板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眼前這位玉石商人的行為舉止有點怪異,阿尼不想讓他在界河邊多待,要是被邊防警察發現了,恐怕會惹上麻煩,就嚇唬陸老板說:“您小心點,山上有毒蛇,還有野獸呢!”

陸老板一聽,立即站起來,緊張地四處張望了一下,抱怨道:“你怎麽不早說?”

阿尼就勢道:“現在是雨季,河裏漲水了,蹚不過去的。我們下山吧!”

陸老板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兩個人原路返回山下停車的位置。阿尼把車子左拐,開上了一條稍寬些的硬板路,沿著山腳下的邊境公路,繼續往西。

太陽快要落進前麵的那片山林了,殘留的金光照射在擋風玻璃上,有點刺眼。

阿尼拉下遮陽板,說:“陸老板,前麵不遠就是拉祜族寨子,天色已晚,您看要不要先住下?”

“不急,再到那個佤族寨子膠隊的林子去看看。”

“好吧,不過那個寨子的人我不太熟悉。”

“沒關係,那裏有一個我生意上的朋友。”陸老板在後麵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

聽了這話,阿尼差點踩住刹車。原以為這個陸老板是初次來邊境,沒想到他在這裏還有朋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來邊境究竟要做什麽生意?

陸老板似乎看出了阿尼的心事,解釋道:“河對麵不是有幾個玉石礦嘛,我想在這裏投資,辦一家生產洗礦劑的工廠,把產品就近賣到礦上。”

“洗礦劑?”阿尼沒有聽說過。

“就是清洗礦石的清潔劑,跟洗衣粉差不多。”

“地方選好啦?”阿尼趕忙問道。

“還沒有,這不正在找嘛。”

阿尼一聽,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頭,“我家後麵的苦竹林邊正好有塊空地,緊挨著公路,陸老板要不要去看看?”

“我要建的是個化工廠,這邊的環保手續不好辦啊!”陸老板回道。過了一會兒,他往前湊了下身子,“阿尼,那塊空地是你自己的嗎?”

“是啊,自家的地。”

陸老板想了一下,說道:“我看你人不錯,我們不如合作一下,就在你家那塊空地上建一個貨物中轉倉庫,100平方米左右,費用由我出,請你來負責,有貨就接貨送貨,沒事了就給我開開車,我付工資,每個月5000元,怎麽樣?”

阿尼精明著呢。他自己跑跑“黑車”,人雖然辛苦點,但每個月也能掙個大幾千的。替這個陸老板開車,貼上車子不說,還白借自家的地給他建倉庫,就算自己願意,妻子肯定也不會答應。可那塊地閑著也是閑著,阿尼不想失去這個賺錢的機會。

“陸老板,合作是個好事,就是這錢是不是少了點?”

“那你說多少?”

“我想工資每個月怎麽也要8000元吧,就是包車也是這個價。另外,那塊地裏多多少少還有點收成,如果建了倉庫,這收成沒了,我妻子平時還要幫著照應倉庫呢。”阿尼提價的理由雖然有點婉轉,但是很充分。

“這樣吧,場地費一個月1000塊,10塊錢1平方米,這個價不低了。另外,每次接送貨我再打包付腳力費給你,由你自己決定找多少人搬運。”

陸老板雖然沒有明確說給阿尼加工資,但是這“打包付腳力費”裏頭,也是有“油水”的,阿尼不可能聽不懂。

阿尼想了想,說:“我回家和妻子商量一下吧。”

“那行,商量好之後給我回個話。”陸老板看了下手機,說,“阿尼,不去那個佤族寨子了,把車子開到茶鄉酒店,我的朋友發信息給我了,他在那裏等我。”

茶鄉酒店就在右邊的縣城裏,拐個彎就到了。

阿尼在酒店後麵的停車場停下車,兩個人互留手機號碼後,又加了微信。陸老板的微信名叫“四爺”。

陸老板又遞給阿尼200元錢,然後把棒球帽低低地扣在腦門上,拎著拉杆箱下了車。

在車掉頭的時候,阿尼看到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撩開酒店大堂後門的竹簾,朝陸老板走去。他覺得這個中年人有點麵熟……

第二天一早,阿尼給陸老板打了電話,說妻子同意在家後麵建倉庫。陸老板讓阿尼開車到酒店接一下他,他要過來看看那塊地。

阿尼囑咐妻子殺隻土雞,中午燒木瓜雞和撒撇,好好招待一下這位上海來的大老板。

阿尼把車開到茶鄉酒店,陸老板和那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已站在門口。

陸老板向阿尼介紹:“這是我朋友,橡膠隊的阿昌。”

阿昌的嘴邊冒出一些胡須,稀疏的頭發亂蓬蓬的,看上去很疲憊。他一聲不吭,麵無表情地坐到車子最後一排的座位上。

阿尼朝阿昌微微點了下頭,也上了車。

點頭的工夫,阿尼這才想起來,這個阿昌是司甸村橡膠隊的頭兒,他們在潑水節上碰過麵,怪不得眼熟呢。聽說這個阿昌神通廣大,這裏的口岸和境外的山寨裏都有朋友。陸老板找到阿昌,建洗礦劑廠的生意一定能成。

一小時後,阿尼帶著陸老板和阿昌來到自家屋後苦竹林邊的那塊空地。

那塊地四畝左右,有條便道穿過竹林通向公路,距離不到500米。

陸老板對這塊地很滿意,說:“好!就在這裏建中轉倉庫,但是這條小路要拓寬些,貨車好進來。”

他問阿昌:“你手下的施工隊什麽時候能過來?”

阿昌直撓頭,為難地說:“他們正在那邊建廠房呢,人手不夠啊。”

陸老板有點著急,催促道:“老板說了,要趕工期。你看能不能先建個簡易的?設備和生產原料很快就到了,總不能露天放在你家的養雞場裏吧。”

阿昌抬頭望了一下天,又踩了踩腳下鬆軟的紅土:“雨季快到了,是得趕工期。但老板說是存放化工原料的,那倉庫一定要通風和防雨,還有這地上也要做好防潮……”

陸老板立即打斷阿昌的話:“也不是什麽有毒的化工原料,就是些普通的工業鹽什麽的。”

阿昌粗算了一下:“100平方米的倉庫,備材料,做地坪,再搭建,最快也需要一周的工期。”

阿尼插話道:“我這邊的寨子裏可以找幾個人幫下忙,就是要開點工資。”

“開點工資沒問題。這樣吧,我畫張圖,請阿昌從那邊調兩個懂搭建的人手,阿尼再找幾個做下手的,盡快開工。”

談好建倉庫的事後,幾個人就到阿尼的家裏吃飯。

陸老板嫌阿尼妻子做的傣家菜香料味太重,吃不慣,就自己下廚煮了碗陽春麵。

飯後,陸老板表示每個月給阿尼妻子開2000元的工資,請她管理倉庫,並且安排人手負責接送中轉的貨物。

阿尼有點疑惑:陸老板早就認識邊境兩邊通吃的阿昌,為什麽還要他帶著到界河那邊轉一圈?還有,聽他們的交談,陸老板的身後還有更大的老板,而且他們已經在什麽地方開工建廠房了,為什麽昨天還說要找建廠的地方?那個廠房莫非就建在阿昌的養雞場嗎?

阿尼根本沒想到的是,自己正被卷進一個黑色的旋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