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案”不冷

在當地老百姓的眼裏,“2004·12·28”案已經被時間的潮水淹沒。事實上,鹽城刑警一直沒有放棄對此案的偵查。因為破案是每個刑警的使命,這起“冷案”是他們心裏的隱痛。他們堅信,隻要堅持不懈,案件最終會迎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2018年,鹽城警方重新梳理這起“冷案”,重新評估,重新踏勘,重新檢驗……

6月12日下午,鹽城市公安局再次召開“2004·12·28”專案分析會。

會議室燈暗人靜。市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朱曉明,響水縣政協副主席、公安局局長張瀚以及專案組成員依次在座。

刑警支隊支隊長熊新民站在大顯示屏前,對著當年的現場照片,詳細匯報“2004·12·28”命案現場情況以及偵查的曲折過程。他足足講了兩個多小時才結束。

燈亮了。

“這起命案,鑒於當時的偵破條件,一直沒有破。”朱曉明環顧了一下會場,“今年市局已經把這起案件列為必破案件。在座的都是幹刑警的,張瀚同誌也是老刑偵,我不搞一言堂,今天每個人都要開口,說說自己的想法,發發牢騷也可以。”

會場沉悶的氣氛被打破了,大家各抒己見。

張瀚首先表態:“這起案子發生在我們響水,這麽多年下來,縣局的幾任局長都先後組織過攻堅,一直沒有拿下來,我們的壓力很大。但是我們有信心,不管遇到什麽樣的困難,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這筆欠賬一定要還上。”

副支隊長薛紅軍心思縝密,從容淡定,麵對再難的案子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被弟兄們稱為“儒警”。此案案發時,他是市局刑警支隊反侵財案件偵查大隊大隊長,當時雖沒有直接參與此案偵查,但是作為一名刑警,一直關注著此案的偵破情況。擔任副支隊長後,他逐步參與偵查,曾經果斷排除了一名當時認為有重大嫌疑的對象。

他輕輕合上筆記本電腦:“我認為此案當時在偵查的大方向上沒有錯,以中心現場分被害人生前的關係人和周邊社會麵兩條線同時排查,但是把主要的力量投入關係人這條主線上了,社會麵上的排查雖然也拉了好幾次網,力量相對弱了一些,還不夠細致。建議從頭認真梳理一下,特別是案發現場周邊的鄉鎮,看看有沒有漏掉什麽。”

“我說幾句。”後排的彭明琪站起身,“從現場看,似情殺或仇殺,可是一直沒有找到相關點,凶手也不像是事先經過周密的計劃。從現場的痕跡和被害人的傷口看,凶手好像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而我們就是找不到關鍵的線索。現場脫落細胞和血跡已經做過多次,結果都是被害人的。”說到這裏,這個一向很斯文的書生有點著急了,“我幹了二十多年刑偵技術工作,參與偵破了多起命案積案,怎麽單就這起一直找不到頭緒呢?真窩囊!”

“坐下!”熊新民回頭瞪了彭明琪一眼,低聲喝道。

此刻,朱曉明十分理解大家的心情。幾十年的刑偵生涯告訴他,急,不是個辦法。

他語重心長地說:“有案必破是我們刑警的天職,大家有點急躁情緒可以理解。但是無論遇到什麽挫折,我們刑警對黨忠誠、服務人民的信仰不能丟,攻堅克難、永不言棄的精神不能丟,向失敗學習、善於總結的傳統永遠不能丟。”

張瀚接過話頭:“這起案件盡管已經過去十多年了,沒破固然有它當時的特殊性。但是雁過留聲,蛇過留痕,我們要找準突破口,查找到關鍵證據。我想,突破口還是現場。”

“現場早沒了!原來的平房已經改建,麵目全非,怎麽找?”

……

大家都說得差不多了,朱曉明看了看各位,語氣輕緩地說:“同誌們,英國19世紀著名改革家塞繆爾·斯邁爾斯說過,我們從失敗中學到的東西,要比從成功中學到的東西多得多。大家要有信心啊!麵上的排查要進一步梳理,時過境遷,難度可想而知。但現在我們的科技手段提高了,我想,刑偵技術人員要在現場物證方麵再上上力。”他舉重若輕的神情,讓大家緩解了不少壓力。

其實,作為分管全市刑偵工作的副局長,他身上的壓力比誰都大。

這幾年,鹽城公安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抱元守一,創新進取,構架了平安鹽城的“四梁八柱”,保持了社會大局持續平安穩定。特別是一輪又一輪的打擊行動,已成為懲治違法犯罪的常態化利器,打出了**汙除垢的平安聲勢。現行命案全部告破,全市刑事發案數與3年前相比下降了50%,萬人刑事發案數在全省最低,十萬人命案數僅為全國平均數的五分之二。隻是,“2004·12·28”這起“冷案”就像一塊搬不走的石頭,一直壓在朱曉明的心頭。這個案子的工作專班人員雖然已經換了幾茬,但是一直在接力偵破。大家很辛苦,壓力也很大。剛才,他讓每個同誌都發發言,就是讓大家把多年的憋屈和壓力都釋放出來,輕鬆上陣。

朱曉明揚了揚手中省廳掛牌偵破的文件:“同誌們,我們不僅要打擊現行,更要破積案,還欠賬,堅決把殺人凶手繩之以法,告慰亡靈,給死者親人以及社會群眾一個交代。”

他思量了一下,說道:“西方有一條諺語:羅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對眼下這個案子,我們一方麵要加緊破案,另一方麵也要有足夠的耐心。記住,證據要確鑿,要把這個案子辦成經得起曆史檢驗的鐵案。”

朱曉明轉身交代熊新民:“這樣吧,你辛苦一下,盯上去,再次組織‘回頭望’,一定要實現積案清零。”

彭明琪著急是有緣由的。

這起“冷案”久偵不破,當地的百姓也已淡忘了這個案子,人工排摸困難重重,破案的著力點隻能放在當年的現場物證上了。因此,刑科所責任重大,而作為一所之長的他,肩頭的擔子自然是沉甸甸的。他當然著急。

這麽多年過去了,彭明琪每當遇到用刀、有泄憤、性侵傾向的殺人案件時,總會想起“2004·12·28”案件中許多特定的動作、損傷,反思當初分析的作案動機是否正確?作案過程是否合理?

回到辦公室,他又翻開曆次參加這起“冷案”會辦的筆記本,對著現場圖和照片埋頭琢磨起來。

“明琪,進入角色蠻快的嘛!”薛紅軍在朱曉明副局長那裏和熊新民等幾位支隊頭頭兒碰過後,來到刑科所。

“這個案子不破,堵心哩!”彭明琪泡了杯茶。

薛紅軍笑著,接過茶杯坐下:“剛才在會上沉不住氣了?不是我說你,你現在已經是刑科所掌舵的了,遇事要冷靜啊。”

“領導批評得對,我這不是著急嘛。”

“這個案子錯綜複雜,偵破工作難有進展。我問你,凶手為什麽要故布疑陣呢?他的目的不就是擾亂我們的偵查視線嗎?”

彭明琪指了指桌上的現場圖,“我這不是把這個案子的筆記本全找出來了嘛,正在重新捋頭緒哩。”

薛紅軍拿起現場圖,仔細看了起來。

這張現場圖,他不知看了多少遍,哪件物證在什麽原始位置、什麽狀態,他都清清楚楚。

他一直在試圖破解這其中的密碼。

他在沉思:當年現場門窗沒有被撬壓的痕跡,凶手和平入室可以肯定。當時正因為這一點,綜合分析被害人特殊的身份和社會關係,許多疑點都指向了熟人作案。但是被害人生前的關係人,過篩子一樣排摸了若幹遍,都沒有作案的動機和條件,這又怎麽解釋?

有沒有可能是被害人當時就沒有關門,凶手尾隨入室?鄉財政所院內,大家經常相互走動,有時晚上也會在宿舍談工作,隻要人在宿舍平時不關門,這也很正常嘛。就是晚上回來,隨手掩下門,洗完腳出門倒水後再關門睡覺,也符合當地鄉村的生活習慣。

他越來越懷疑,凶手未必就是被害人的熟人。但是那得憑證據說話。

看來,這個凶手的狡猾和陰鷙,遠遠超過了專案組的想象。

會不會是當年排查工作在哪裏出現了疏忽?現場早已沒有了,但是物證還在。曉明副局長“在現場物證方麵再上上力”的點撥好,我們不能像隻沒頭的蒼蠅到處亂撞。現在的刑偵科技手段提高了,要從物證入手,重新過篩子,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薛紅軍放下現場圖:“真相往往隱藏在細節當中。我就不相信,凶手作案就絲毫不露馬腳,越是到了困境,我們越需要冷靜、細致,把狐狸尾巴揪出來。”

“這幾年我一直在想,這個看似普通的情仇殺人案,但是現場好多地方細細推敲,覺得又有些不符合邏輯。”彭明琪說。

“眼見未必是實。直覺告訴我,這件案子的現場那麽亂,不那麽簡單,肯定有原因。”薛紅軍站起來,“雖然我們不能憑直覺破案,但是作為一名刑警,如果有一個案子的門在你麵前關上了,但是不見得就是鎖上了。也許你再往前走一步,輕輕推一下,這門就打開了,真相也就大白了。”

“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扇門。”彭明琪眼前一亮,“我這就組織人手去響水,和縣局的同誌一起,把現場物證逐件再過一下。”

“這就對了嘛。剛才曉明副局長要求錦華副支隊長帶隊再次進駐響水,熊支隊長已經和響水高培才副局長通過電話了,他們也在調整專班成員,信心很足啊。記住,一定要過細篩查。”

刑科所要有一套人馬值班備勤,還有幾起案子在手,自己將要參加省廳一個重要培訓,派誰參加命案積案攻堅小組?

經過考慮,彭明琪決定先由副所長陳益帶領朱明進、李健、許凱波幾位作為第一批人員參加。

2018年10月24日,副支隊長葛錦華率隊進駐響水。響水縣公安局也抽調精兵強將,縣局黨委委員、刑警大隊大隊長時寬義和刑警大隊教導員龔超帶領劉治剛、李洪磊、欒興華、王思遠等一批精幹刑警參與。

專案由市公安局副局長朱曉明親自掛帥,刑警支隊支隊長熊新民和響水縣政協副主席、公安局局長張瀚具體負責,市、縣公安局刑警聯手,再次向這起撲朔迷離的“冷案”發起攻擊。

響水縣公安局刑警大隊會議室燈火通明。

會議桌上擺滿了卷宗,每個人的筆記本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閱卷記錄。大家分頭看,查疑點,形成交叉後再討論分析,一步步向前推進。

痕跡組的陳益、許凱波綜合各方麵信息,得出一個結論:一人作案,傾向男性。

這個結論與當年的會辦意見一致。大家經過反複分析,意見趨於一致。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那麽,這個隱藏了14年的神秘凶手,究竟是誰呢?

26日早上8點,剛參加完全省法醫培訓班培訓的彭明琪,就帶領法醫周亮、痕跡技術員劉亮和DNA實驗室的高瑞祥趕到響水。

許凱波見到彭明琪就說開了:“彭所啊,就怪你不早點來,我被你們害慘了,熬了兩個通宵不說,還回不了家過周末。”

周亮笑著回道:“凱波,你這個影像專業主任,到底年輕經不起考驗,政治站位不高,其他人想來參加都沒有機會。就憑你這個表現,想進步還得再磨幾年。”

“凱波是向你這個所長訴苦呢。”葛錦華走過來,“這兩天現場勘查、調查訪問的情況已經全麵梳理過,DNA檢驗還沒有開始,就等你這個所長哩。”

彭明琪想了一下,說道:“響水縣局的DNA室剛剛進行了技術改造,都是最先進的檢測設備,檢驗技術員牛洋、項玉梅也很優秀,配合上沒問題。我看不必來回跑了,就讓高瑞祥牽頭在響水做。”

高瑞祥是廈門大學的生化專業高才生,做事嚴謹,一絲不苟,思路也開闊,善於琢磨,是刑科所論文成果“高產戶”。近年在全市多起命案中,他成功檢測出嫌疑人的DNA數據,起到了一錘定音的作用。而且小高的DNA實驗室聯係點就是響水,情況熟。

葛錦華表示同意,隨後又叮囑:“一定要細致些!要圍繞中心現場查找物證,反複甄別,力爭獲取有重大價值的線索,為案件的偵破指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