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從崔曉華家出來，梅一辰說：“師傅，他家兒子不會講話？什麽意思？是不善於講話，還是不能講話？”

莫高說：“我來問問那個‘哎呀’。”

梅一辰一愣，馬上就回過神兒來：“拜托，師傅，您現在還有心思搞笑？不過，他家兒子的那套裝備，您注意到了嗎？很專業的，少說也得上萬！還有崔曉華抽的煙，是台灣的牌子！母親抽著香煙，兒子去遠足，父親卻埋頭修自行車，好南轅北轍的一家人啊！您說是嗎？”

說話間，莫高摸出手機，打給了寶亮嫂。

果然，寶亮嫂一開腔就“哎呀”，然後才說：“作孽呀！這件事情我也有責任。小孩子兩三歲的時候，我介紹他娘去了一家台資公司。那可是外企啊，很有麵子！他爹忙著修自行車，小孩子自己玩，摔了一跤，一根輻條從下巴戳了進去，血流了一地。當時，我在家，和他爹一起把小孩子送到了醫院。人救過來了，但是從此不會講話了。他爹要強，自己在家教小孩子學書法，想讓他有個不用開口的手藝，結果還真學出來了。”

莫高又問寶亮嫂：“你知不知道這戶人家訂了一套七百萬的房子？”

寶亮嫂說：“哎呀，這個倒不曉得！但是，他家肯定得買。他家的啞巴兒子找了個女朋友，把人家女孩子的肚子都搞大了。女朋友的媽帶著女兒上門那天，我正好回來做頭發。先是鬧分手，女朋友的媽說自己女兒‘不缺胳膊，不少腿’，鬼迷心竅了，找了個不會說話的啞巴。誰知，女兒鐵了心要嫁給啞巴。女朋友的媽諒他家沒有實力，賭氣說必須買房子。買三室兩廳的大房子，還得把她女兒的名字寫上，才準結婚。其實是將他家的軍！哎呀，這個女人居然答應了。狠嗎？”

寶亮嫂又說：“你想想看，為了攢這點兒錢，男人得低下頭修成百上千年自行車，作孽啊！哎呀，人家寶羅……那個寶羅，你們聽說過嗎？也是修自行車的！人家怎麽就成了大富豪？”

寶羅的故事，莫高當然聽說過。那可是上海灘的傳奇人物！他的第一桶金是在馬路上擺自行車攤掙來的。後來，他修過摩托車，修過汽車，還開過飯店。飯店是修摩托車的時候開的，從一張台子到三張台子，再到一幢洋房裏的上下三層，專做老派本幫菜。

莫高在寶羅的酒樓裏請過外地來的朋友。土耳其掛毯、落地自鳴鍾、雕花木椅、旋轉樓梯、水晶燈、老式唱機、“月份牌”美女畫報，還有周璿的《天涯歌女》、白光的《如果沒有你》，樣樣都有老上海的味道。

江湖上關於寶羅的傳說，有兩個版本：一個說寶羅身價上億，有三條弄堂的洋房都是他的；一個說寶羅穿布鞋，用老式手機，連廁紙都要一段一段地算清楚。天壤之別的兩個版本，不曉得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梅一辰說：“拜托，師傅，這兩個版本並不矛盾呀！一個人既可以身價上億，又可以算計廁紙。英雄是自己造的，也是時勢造的。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一個人的傳奇可以從修自行車開始，但是永遠修自行車顯然不會成為傳奇，至少不會成為財富傳奇。您說是嗎？”

莫高說：“傳奇不傳奇，先不用去管。你說，靠修自行車能買得起房子嗎？”

梅一辰說：“那要看怎麽買了。我看，是他爺爺定的家法害了王大為，害了他們一家人。寶亮嫂不是說過了嘛，王大為他娘死的時候，買三十幾萬塊錢的房子，除了蔬菜運輸公司賠他們家的二十幾萬塊錢，再借個十來萬就行了。後來，房子賣一百萬的時候，借個幾十萬就能買。到現在，房子值六七百萬了，就得借四五百萬……買房子，靠存下來的錢永遠不行，肯定得貸款。存錢的速度哪裏跟得上房價上漲的速度啊！您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