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人物

晚上,菜飯和酒水都送到了。

大廳中,得見來的人隻有徐沉香、老七、老六和老二,臂上案板中的瓷碗、碟、酒壺,砰砰作響。以往他們的手都是特別穩的。

待菜肴放到桌上後,葉忘才道:“另外三人去哪裏了?”

四人你看我看,皆有話不敢說的樣子。

童惜連忙追問道:“是不是我爺爺出事兒了?”

徐沉香搖搖頭,終於道:“老三帶著老四和老五去找李詩承了!”

葉忘驚呼:“什麽?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老七道:“他們不相信你能保護咱們!為了活命,他們打算說老實話,去賭一賭。”

葉忘道:“他們去賭,你們不去?”

老七、老六和老二都看了一眼徐沉香,顯得有些無奈。

徐沉香道:“我們已經答應過替你保守秘密了。”

顯然她和老三各自領了一隊,七人就此分開了。

葉忘無奈道:“可是他們這一去,秘密就得暴露了。”

童惜擔憂著,顫聲道:“完了,李詩承肯定又會拿著我爺爺的耳朵來威脅我。或許是手、也可能是腳!怎麽辦?怎麽辦?”她低語著,仿佛在問自己怎麽辦。

沒人知道怎麽安慰她,大家都隻能等著李詩承過來。

李詩承沒有來,路展卻來了,他的劍又殺了人,劍飲血之後更冷更亮了,手裏還提著個血淋淋的大麻袋,有幾出鼓起的地方,就像冬瓜一樣。

麻袋被仍在地上,裏麵圓圓的東西往外滾了出來,沒有完全出來,而是露出了半張麵孔!

“老三!”

徐沉香等人驚呼失神。

葉忘和童惜的臉都白了,他們想不到路展殺了他們!

路展道:“我覺得這家夥有些深沉,便跟蹤了他,現在他們都沒有機會說出秘密了。”

徐沉香拍碎了一個盤子,握起一塊碎片就嘶叫著向路展衝去,路展將劍舉起筆斜斜對著徐沉香的心口,同時道:“你想報仇?我還想問問你們是何居心!”

葉忘上前將劍按了下來,沉著道:“路兄弟,你太衝動了!”

路展道:“衝動?這種人若不殺了,他們隨時可能告密!”

“我們是那種人?”徐沉香的眉宇間流露的是極度不解的感情,仿佛被人殺了親人還被人誤解,更有種被人背叛的感覺。

路展道:“你們就是為求自保,不擇手段,兩頭求好,又兩頭背叛的人!”

“住口!”葉忘厲聲止斷道。

路展是一個單純的人,也擅長用最簡單的辦法行事,在他看來,葉忘就是因為顧慮太多,才走到今天的地步。

此時也不再讓步,同樣厲聲道:“葉大哥!我們為什麽不直接衝出去,把那些惡人都殺了!”

這何嚐不是最簡單,且最痛快的做法!

徐沉香低著頭,失望著、痛苦著,冷冷道:“你們和李詩承也是一類人罷了。”說完,一聲怪叫,已向路展撲去。

由於葉忘談吐間的語氣,路展已有所顧慮,隻用一隻左手去製止徐沉香,徐沉香右手被撇開一邊,左手緊接著一巴掌打去。

路展又急又氣,兩個眼睛都鼓圓了,驚訝道:“你敢打我臉!”

徐沉香反手又是一巴掌,同時道:“你殺了我呀!你不是很喜歡殺人?”

第二巴掌揮出的時候,瘦子老七、胖子老二和老虎老六都流出了冷汗。

誰都看出徐沉香存心找死!

路展急得這就要舉劍,劍卻卡在腰上,遲遲出不來,他看向葉忘。

葉忘並沒有看他,也沒有攔他。

他又看回徐沉香的眼睛,這還是他第一次打量這雙眼睛。

憤怒、傷心、埋怨,無不使她痛苦。她選擇相信葉忘是不是真的錯了?無論她做任何選擇,都改變不了自己隻是不起眼的小人物。

為什麽小人物就該被人拋來拋去?

這正正是讓徐沉香最難過的一點。然而此時痛苦已止住,眼淚也止住,所有痛苦的根源一齊化作一絲幽怨,從眼中飄出。靈魂似已在等待解脫。

路展此時仿佛有些明白了劍為什麽舉不起來,卻又不能描述那種感覺。大概就像,心裏覺得這個人不該殺,所以劍本能的不讓自己拔下來。

劍就是心,路展已被梁詩燕騙過許多次,不能殺徐沉香自然不因為她是女人,而是那雙眼睛有太多遺憾,一個人遺憾太多就不會想死。

徐沉香偏偏真的願意死,所以她的無奈一定是真的。

路展一使勁,將劍扔在了地上,低聲道:“是我誤會你們了。”說完又補充道,“不過這幾個背叛的人,我不得不殺,因為就算我背叛了別人,也同樣情願有人能殺了我。”說完又看向葉忘,他隻害過葉忘一人,因為當初太相信梁詩燕而被利用。

葉忘當然不可能殺他,隻是走上前,對徐沉香道:“路兄弟現在已是江湖成名的殺手,他誤會了你,挨了你兩巴掌。故此你應該知道,我們不是李詩承那種人。”看向其他人,接著道,“我眼裏,人!隻有好與壞的區別。”

幾人雖有遲疑,最後卻莫不點頭同意者。

過了一會兒,老七看向葉忘,突然道:“對了!葉大俠真的不認得李詩承?”

葉忘詫異道:“當然不認得!若認識我之前為何問你們。”

之前還是路展告訴他,李詩承是玄武未出世之弟子的。

老七看過了徐沉香、老六和老二,又道:“你們記不記得,那天李詩承來我們客棧前,還來過一位住客?”

老二道:“那玄真老人?”

老七點頭,又道:“那老人從未出過房門,東西也是其他夥計送過去的。”

老二點頭道:“沒錯,然後呢?”

老七道:“葉大俠既然不認識李詩承,就說明不是李詩承帶他來這裏的。”

“當然不是!”這問題葉忘最清楚,由他回答也再合適不過了,搶話之後,接著道:“是唐門和流雲派的幸存弟子,唐安和先月,以及五毒吳尊和玄真老人帶我來的。”他很輕鬆的說完了整句話,看得出他記得很清楚。

說完時幾個夥計都吃驚的盯著他!

玄真前幾日明明來過這裏,怎麽可能一直在客棧?

或者說玄真一直在客棧,怎麽可能來過這裏?

眾人都迷糊了,他們都從未見過玄真,連葉忘也不例外。

老二看向老七,呼道:“你是說,那玄真老人是假的!”

老七道:“或許是假的。”

此時一旁久久未說話的童惜也終於又驚又喜道:“你是說那人是我爺爺!”

老七道:“或許是。”

他們都不認識玄真,也不認識童惜的爺爺。然而兩個人總有一個玄真是假的。

葉忘看向路展,還未開口,路展便先道:“我去看看!”

……

青青草,太陽照,微風過,人馬倦。

烈馬的鬃是鮮紅的,和燕雙收束發的紅絲巾一色,鮮紅的鱗甲在陽光下煜煜生輝。

人已疲倦,她的腰很少彎下來的,她的臉也很少這麽黑過,仿佛剛從一場戰火中出來。

她正騎著馬在去往洛陽的路上,馬累了,走得有些慢,她便回憶起來。

回憶是城中老板娘的飯館。

飯館裏堵滿了人,門口的鈴鐺被人劃落在地上,“叮鈴鈴…”是它最後的響聲,下一秒它就被人“砰”一腳踩得扁平。

燕雙收在廳內,在保護那老板娘,廊裏堵滿了人,無不是殺她們二人的。放眼看向門口,走進來的正是李詩承。

想到這裏,燕雙收便憤恨地咬緊了牙關。

李詩承確實是一個可恨的人,他因為八個夥計跟童惜下了山,就殺掉了老八;因為童惜去了飯館,就殺掉了老板娘;因為燕雙收試圖保護童惜,就要殺燕雙收。

燕雙收在路上,他便追來。

“站住!”

燕雙收聞音便打馬疾馳。

李詩承拉弓射箭,一箭正正命中馬兒的後大腿。

馬嘶叫,一跤側身翻去,燕雙收也滾了三四圈才站住。

李詩承下馬靠來,笑道:“你這把槍看起來很重,如果不帶著,或許我追不上你。”

燕雙收冷笑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槍?”

李詩承道:“不太了解。其實我沒怎麽見過世麵,不過你一個女子竟玩得動這家夥,倒是挺讓我佩服。”

燕雙收道:“你上頭是什麽人?”

李詩承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這槍的來頭。”

燕雙收看了一眼手裏的長槍,用力握緊,道:“這叫孤月槍!”

李詩承竟然不自覺挑了一下眉頭,他雖然沒見過世麵,江湖中有幾個門派還是知道的。

流雲派和玄武都是用劍,五毒用毒,唐門用暗器和絲線,甚至可以是傀儡;少林比較繁多,拳腳棍棒,連刀都有,有時甚至連念珠和木魚都能當武器。

用槍的就隻有孤月派,孤月派不但用槍,還用一種暗器!探雲針!

李詩承看了看她的另一隻手。

燕雙收的外裝雖然有幾處鱗甲,但手臂卻除了一個緊扣的護腕外,盡是光溜的,實在看不出能藏什麽暗器。

“是在下疏忽了。在下剛好聽說過孤月派,孤月槍。”

燕雙收道:“是剛好嗎?”

李詩承一笑道:“沒錯,我還剛好聽師傅說孤月派的大弟子和二弟子都是女人,而二弟子是葉琳鈴,早就嫁人了。想必你就是孤月派大弟子,‘燕雙收’了。”

燕雙收道:“那你還不快滾!難不成你師父要你與孤月派為敵?”

李詩承道:“能與孤月派大弟子切磋,何等榮幸?我為什麽要滾?”

燕雙收道:“不過你要是輸給一個女人,就會後悔為什麽沒有早點滾了。”

李詩承朗聲道:“我若輸給一個女人,再滾也不遲!”

燕雙收道:“好!”說完已直起身子,英姿盡展。

二人都是正姿,至少明麵上都沒有小瞧對方。

一陣疾風劃破安靜。

二人都以為對方會在這一刻動手,卻誰都沒有動手。

李詩承不禁嘴角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似乎覺得這樣的等待很多餘,很可笑。

見此笑容,燕雙收卻拔槍刺出,第一招未中,又是一劃槍轉身,轉身間,又是一發探雲針襲出。

仍未中。李詩承也不占便宜,躲了四五招才終於拔劍。

劈裏啪啦一頓,誰也沒有傷到誰。

燕雙收再發探雲針,手卻被一柄劍鞘撇住!她的手在腰間!

長槍在空中,被李詩承的劍橫隔著。

二人定格一般時,李詩承道:“我總算看清楚你發暗器的位置了。”

這難道才是他的目的?

燕雙收臉都氣紅了,隻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忽然就抽出兩根針。

李詩承突然道:“不打了。我完全知道了你的出招動向,你覺得還有必要打下去嗎?”

燕雙收雖不出手,卻又疑惑,李詩承不打難道也不攔?

李詩承道:“你原路回去吧,玄武不想和孤月派結梁子。”

燕雙收哼哼一笑,道:“做夢!”

李詩承道:“看來我玄武不與你孤月派結梁子,你還偏偏要找玄武的麻煩!”

燕雙收道:“既然是玄武,就不該做這種事,我今日阻攔了你們的計劃,江湖自有公論。”

李詩承道:“好!那就留給江湖去論!”說完,劍已刺出。

極快的劍,與剛才相比,已完全不像一個人,燕雙收隻能防守,根本沒機會反擊。

劍鋒“琛琛”從喉嚨和臉色劃過,竟都是要命的殺招!若是被這樣的劍割中臉,對女人來說,一定比死了更痛苦。

招架一陣,劍終於還是抹過了細細的脖子。

隻劃破了皮,燕雙收卻已在瞬間體驗到了死亡,喘息已變得急促,眼中隻有恐懼。

若不是李詩承真的不願和孤月派結仇,這一劍豈非已要了她的命?

能如此控製距離,實在比殺人更誅心,更可怕。

他的劍已指著燕雙收的腦袋,突然道:“你回不回去?”笑麵虎失去部分耐心,都已不再語中含笑。

再不走豈非送死?

思考最多眨兩下眼睛的功夫,她就一咬牙。

“不回!”

此話竟不是燕雙收說的!二人齊目看去,是一個華服貴少年!後麵還跟著兩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女人顯得他更尊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