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一顆落水的豆子拉近心的距離

第八十九節一顆落水的豆子拉近心的距離

???我想,我是這麽一個低著頭的人,

埋著頭不問方向,我一路向後地走。舒愨鵡琻

沿途徘徊的,是曾經過去的舊時光,

我變了樣子,硬是輾轉上秋千架子:迂回到高中時,那紮馬尾的清純。

後來的回憶灰白了,

我終於厭煩了沒日沒夜的天黑,

恨毒了坐在公交車上沒有終點,而一抬頭,就隻能看到月亮的日子。

於是,我不甘心,

不甘心得像雲那般,躲到了天上:然後星星開始黯淡。

我從淺灰,過渡到了隻有深灰的那一方天,

然而棉花糖一般幹淨的童年,擦落那般地嘩嘩抹去。

後來,沒有後來了,

我吞下了青澀的青春,回味著苦澀,然後彌留在黃昏的懷念漸漸偏西,

我看到了低垂遲來的喘息,向南,也向北,分散著淡去,而那東邊的,竟是天亮時,最後的晨光。

——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隨筆苗俊真的殺人了,因為崩潰的緣故。死去的人,是掐過我脖子的那個滿眼怨毒的人,他窩裏反地去掐那個用棒子打過我的怪婆娘,而苗俊就跑過去掐了他,然後我傻了。老實說,我一直恨透了他的怯懦,可是不曾想過他的青春有一天也會像過了火的豆醬一樣焦糊的。

“我和他愛過,他為了我斷了腿,而我怕狗,彼此憎恨而已,但也隻是恨而已,她也愛我,因為空虛,我們好過的,但後來也恨上了,他和她走到了一起,為了報複……”

他左手抱著男人,右手抱著女人,哭著告訴了我很多。我始終沒能記住那兩個人的名字,隻是依稀地明白:沒有呼吸的那個人,是他曾愛的人,而奄奄一息的人,是一直愛他的人。

還有一個值得原諒的秘密,那就是:他同性戀的曾經,因為一條狗,而留下了過不去的陰影。我很感恩,感恩他在最危急的時刻放棄了克服,感恩為此,我能挺身而出為我一直願意去保護的那個她拚命。不會有嫉恨,但有關於他的疼痛,我是必定:不會告訴蜜豆的。你聽了去,就得替我保守,因為少年的傻丫頭是個愛上了就很難回頭的笨豆子,我不自信,因為決定和她一起走,而容不下一粒:可以回去的曾經。

而不該留的,不必趕,因為苗俊打算離開了,這是我最為私心的期待,而今依然期待,他終於遠離,他沒有很多包袱,他隻需駝著一副棺材和一死一傷的兩個人,趕著驢車,就能說走就走地,對著清醒的我,和昏迷的她作最後的告別。

“寸草。”

而他最後能跟我說的,竟然是托付:“請照顧好竇泌吧。”

“那是一定的。”

我抱著昏迷的蜜豆問他:“不想等她醒來嗎?你知道的,你欠她個解釋。”

他隻是看著他,就朋友間很淡然的眼神,也再過平淡不過地說:“我一直這麽欠她,你也該曉得,我還不清的。”

“是麽,”我不明悲喜得有些酸:“她該是失戀的。”

“她不會失戀的,因為她喜歡的人,一直是你。”

我用力地掏了掏耳朵,狐疑抬眼時,卻望到了他微笑中,和眼神一樣說不了謊的堅定。

“沒人比我更了解了,天曉得聽說你生病的時候她吃得是多麽少的飯,不是因為在乎,就不會事事計較,而你和她是一樣的人,不是不能愛,而是不敢。”

“所以,請珍惜吧,”他像個過來人一樣拍著我的肩:“她本來就屬於你,所以沒人能搶得走。”

我不明所以地看他,他鄭重地抱拳,於是他終於走了。天灰得那麽單調,而他走得是這般地孤獨,我沒有送他,隻是緊跟著到了魚子江,在大山最為寬廣的邊緣望著他,也望著山那頭,屬於他該去,而我永遠再不會邁出去的天路。

“苗俊,”我把手擱在嘴邊,喊得很大聲:“你還會回來嗎?”

他歎息著轉過頭,望著隔著一座山的青塚,那是他唯一的不舍,但也不敢靠近地看著。

?;“我走了,清明的時候,替我看看他,我不想他和我一樣孤獨~”

他終究沒敢多看,說得最後的話,也無關去留。

或許,我是說或許,真的沒人能預言誰的去留,人生的聚散那麽多,有幸回眸,不過萍水相逢,不說久遠,就沒有短暫,不想重逢,就沒有別離,如果還有明天,就珍惜回憶,因為曾經來過,而腳印,就是時光能記起的:最好的彌留。

魚子江邊有一塊兒巨大的鵝卵石,漫在水底的倒影仿佛可以呼吸,而蜜豆依舊窒息那般地暈過去,我蹲在石頭邊,望著臥在鵝卵石上的她守了很久,水也嘩啦啦地響到了耳朵裏,而她從未這麽安靜,除了像水草般起伏的呼吸,就死過去一樣。

“昏個血而已,怎麽都不會醒了呢?”

我湊過去,仔細地端詳她,看到那不會眨的眼睛,像睡了的星星,低垂地很沉很沉。

“暈得這麽死,你是在做著童話一樣的夢麽?”

我完全自言自語了,她當然還是不說話。流動著的,自然還有橘色的光暈,水像是很綠的葉子,把碎碎的唯美襯得像散開的粽子,於是漂浮。

而思緒,也這麽走心地漂浮的,我有想到一個和天空一樣,相隔得很遙遠的故事,那是一個王子和睡美人的童話,一個吻,鍾一樣地敲定了不可分離的一生,結局當然很美好,就像星星和月亮的依偎,一個夜空,一輩子平平淡淡的閃耀,愛了,然後就幸福。

“要不~”

心衝動地有些控製不住地跳,我望著蜜豆微微嘟起的紅櫻桃,仿佛聞到了自然的氣息。

“竺寸草你要像個男人,”我遊說我自己:“親一下下就好,她不會知道的。”

軟軟的觸覺,我終於靠近,齒貝間醞釀著珍珠一樣細細地輾轉,有一些溫度,雨季豆莢一樣,緊挨著的濕熱。

而忽然間,她的舌尖動了一下,有一股蘇醒的鼻息變得急促,我皺起眉頭,很不明了地睜眼,發現蜜豆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呆了似的那般,很近很近地凝視著我的。

我怔了,因為這種偷腥的時刻她不該醒的,我懷疑自己有看錯,輕輕喘息著在她唇邊很淺地輾轉了兩下。

“啊!”

她忽然回神兒地發抖,下很大氣力踢我,於是我皮球一樣從她身上彈起來,抱著腿幾乎疼得要哭出來。“你要不要這麽狠啊!”

我一邊跳一邊講她:“會踢死人的你曉不曉得?!”

“為什麽你們都欺負我?!”

她很生氣地吼,臉也紅紅的,眼睛裏飄著淚花兒,似乎覺得很羞恥地,咬住了慘白的嘴唇。當然,她終是忍不住地哭了,但隻是很小聲地啜泣,因為害怕,而不敢大聲的樣子。

我的心一下子軟了,腳還是很疼,但脹鼓鼓的氣卻屁一樣地放了出去,臭死了不少因激動而想要吵架的活細胞。

“喂,別哭了,”我小心地埋怨:“那麽小氣,親一下而已,要不要那麽傷心啊?”

她很怨毒地瞪我,但別過頭去,又哭得很委屈。

我急了,心徹底被哭亂了,因為長這麽大,我從沒這麽跳腳過,就算是阿爹拿鞭子抽我,我也沒哼哼半句。

天作證的,我一直是個硬骨頭,但看著她,我……好想服了軟。

“那個……”

我拿胳膊肘子輕輕碰一下她的手:“你覺得吃虧的話,我讓你吻一下好了。”

她吃驚地瞪著我,跟個洪水猛獸似的,哭得更凶了。

我徹底沒轍了,因為我太怕女人哭了,我掉了我這輩子最大的雞皮疙瘩,討好得說了那麽多讓我自己都覺得不男人的話,她還是不買賬地哭,原來眼淚不是不值錢的,而是像她這般揮霍出去,根本就不要錢的。

“哭不累啊?”

她不理我,還是哭。

我不是什麽會安慰人的人,不是因為沒有耐心,而是由衷地覺得如果悲傷是一種泄憤,那麽一次也就夠了。

“那你一次性哭個夠好了。”

?我捏住她抽泣的雙肩,狠下心說:“因為苗俊離開了。”

我很怕她會崩潰地掉進水裏,但似乎我所憂心的,是一種多餘的反應。

出乎意料的是:她呆呆地,隻是頃刻地小楞了一下,偶爾忘卻去抹掉掛滿臉的淚水,拽著衣角,然後擰巴著老緊的眉頭,攢著老緊的拳頭對我,孩子那般大叫:“誰都不許提這個名字!”

“無心留下,那麽離開就好!”

她哭著告訴我:“那是個討厭的人,因為恨透了,所以盡管離開好了!”

我樂了,我也對著天起誓,這是她這輩子發的,最稱我心的小脾氣。她終於討厭他,起碼,我不再是那個,她最討厭的人。

“那就不用怕了呢。”

我忍俊不禁地去牽她的手:“討厭的人走了,以後我保護你。”

我手裏的溫度涼涼的,她的手心卻出了好多汗。

我不明所以地盯著她看,她冷著臉用力地推開我。

“你更討厭!”

她把頭掉開去,說話的語氣很是氣憤。

“那是為什麽?”

我望著沒哭夠的她,蹙著眉笑:“原因呢?你必須給個原因。”

她用轉滿了淚的眼珠子很厭惡地瞪我,然後不假思索地說:“不需要!總之我就是恨你。”

“是麽。”

我用力地把她的腰攬到手裏,微熱的腦門抵著她的。

“嗬嗬,”我說:“看來你要逼我幹點兒壞事兒,才肯乖乖就範啊。”

我眼前能看到的,隻有她的眼睛,那眼睛會說話一樣,似乎強忍住不流的淚一般,藏匿了太多複雜的情感。我沒有眨眼,她不甘示弱地瞪著我。

“別這麽看我,”我低聲地說:“你再敢這麽看我,我就吻你。”

說話的時候,我心曖昧得醉了,而她那裏哪兒有我期料的臉紅和心跳呢?事實是,她有了防備,狠狠地用額頭在我腦門上用力撞了一下。

“哦,痛哦!”

我揉著發怵的額角哇哇大叫:“你練鐵頭功了,撞了別人自己都不會疼的是不是?!”

她這時候算是哭出了聲,我扭頭去看她,發現她的額頭也紅紅的,像是冰雪裏覆蓋的草莓,地露出一個角,招搖得牛氣。

“天!”我跑過去,捋起她的頭發,在她的額角輕輕地吹氣。

“就說嘛,”我數落她:“這下疼不疼啊?”

“不要你管!”

她躲開去,很生氣而啟齒地吼我:“沒人比我更恨你了,你就知道欺負我,而且越來越過分,太過分,你簡直過火得過分!”

她又無理取鬧了,我都不曾曉得,她是拿看野獸的眼光來看我的。

我也從未這麽冤屈得憋屈過的,如果下給竇娥的那場雪始終是在六月,那屬於我的雪一定比她的要提前三個月,因為隻有老天曉得,情難自控哪兒算得上罪過?沒等到沉冤得雪,隻是因為:我比竇娥還冤罷了。

“蜜豆~”

我緊緊地抱住了不甘得跳腳的她,有些乞求得卑微:“聽我說兩句可好?”

“不聽,你放開我,放開我!”

她像急於跳出漁網的魚,不安的掙紮。

“你必須聽。”

“鬆開!”

“除非你肯聽。”

我沒敢放手,真怕她跑了,就再也撈不著了。

她把頭從我懷裏探出來,哀怨地瞪著我:“我真恨你,恨透了!你就知道欺負我!”

“這不叫欺負,我隻是有些小衝動而已。”

我曲起了右手的大拇指,把其餘的短長指向渾噩得地有些多餘的天。

“天作證的,”我輕輕把她的腦袋拉線一樣地扯過來按到?了我的胸膛,在最靠近心的位置,我低著頭看著她說:“我所有的衝動,都是真心的。”

她紅著臉安靜了下來,彼此的心跳是那麽地近,仿佛有一種感應得到的牽引,所以我們從未遙遠。

“和我在一起吧,好麽。”

我未曾這麽真誠而認真地要求她,她看著我,卻忘了說話,小嘴不安地抿著,紅蘋果一樣地羞澀。

“好麽?”

我又問了她一遍。

她把頭很小心地抬起來,很不敢說地斟酌:“我……”

“賤人,去給水鬼當新娘吧!”

在一個由遠及近的地方,刮風一樣地刮來了一股憤怒的呼喊。

我訝異地回頭,發現大妞迅雷不及掩耳地衝了過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這種突然的狀況,蜜豆她緊扣在我十指裏的手就嗖地一下飛了出去,等我再次我頭扭回去的時候,發現蜜豆一整個人就已經落到了水裏,而大妞臉上趕盡殺絕的表情,扭曲得像毒蛇一樣悍然。

“蜜豆!”

我很急躁地衝向河邊,大妞卻笑著跑過來攔下我。

“別去,你不可以去,哈哈哈~”她扯瘋那般地吼:“讓她死,她就該死,她死了,什麽都解脫了,你,我,全都解脫了!”

“大妞,你幹什麽!”

我拽住瘋笑掉的她,不明所以地指責:“你瘋了嗎,她不會遊泳你曉不曉得!”

“我就是要她死!”

她掙脫我後退了幾步,抓著頭發的樣子很是抓狂。

“她活著,我就會瘋的,”她大吼:“我真的要瘋了,有她在,我真的快瘋了!”“你……”

我看著陌生的她,忽然間驚覺這根本不是我認識的人,大妞是那麽聽話的孩子,從來都不是這麽個瘋掉的樣子。

而改變,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她越來越不像她,心腸像毒藥般歹毒,我懷念以前的她,縱使早熟得那麽早,但暗戀是純粹得單純的,而現在的她,因為得不到,所以強取豪奪。哦,大妞大妞,她什麽時候才能明白,扭一個不屬於自己的瓜,到頭來吞下的隻有苦果呢?

“寸草!救我!”

蜜豆仍在水裏掙紮,那些嗆了水的字眼來不及說完,就泡沫一樣不堪重負地破碎掉。

“蜜豆!”

“阿哥你不許去!”

我想跑的,而大妞板著很嚴肅的臉。

她輕輕橫著巴掌,在自己脖子上比一個自殺的手勢,然後揚著嗓子,不像開玩笑地說:“如果你救了她,那我就隻有死。”

“夠了丫頭,你是想要那命來威脅你阿哥嗎?”

“我是說真的,要麽她活,要麽我死。”

兩隻臂膀的距離那麽長,又是阻攔。

我恨恨地瞪了大妞一眼,不敢再遲疑地跳到了水裏。

“阿哥!”

大妞在岸上喚我,眼神是那麽地空洞,空洞得有些失望。

“鬧夠了就回家去!你這孩子,怎麽變成現在這個惹人厭的樣子!”

我浸在漾著有蜜豆溫度的水裏,扭過頭去朝著她大吼,但方向卻逆行著,恍若羅盤那般地不可扭轉。“或許我終究不是你愛的那個孩子,所以變不成你想要的那個樣子……”

很小的囈語,源於一個背道而馳的風向。我再次回頭而去張望,大妞已經不見了身影。她走得是那麽地幹淨,甚至連腳印都不剩。

世界大抵是換了的,所以頃刻間變得好安靜,但水波蕩漾的那頭,蜜豆已經水草一樣軟綿綿地沉浮,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而呼救,於她,已是絕對的不能夠。

“蜜豆堅持住!”

初夏的水真的不暖,甚至比深冬的還要涼。我咬著牙,拚了命地遊過去,用力地摟住了險些沉到水裏的她,發誓哪怕淹死自己,也不要鬆開她。

“還好嗎??”

我抱著她很小心地往回遊,她搖搖頭,打著顫告訴我:“沒事兒,就是……有點兒冷。”

哦,蜜豆,我這怕水的豆子嗬,真像脆弱的玻璃,一碰就碎。我心疼地望著她,也緊緊拿臉貼著她,不想她這麽濕噠噠地冷下去,哪怕著涼,我也得陪著她。

“竺寸草……”

她很緊張地把胳膊環在我脖子上,顫栗著講:“你能不能遊快一些,這水好涼……”

“嗬,你原來很依賴我啊?”

我審視著看她,她通紅著臉,像抓稻草一樣,緊抓著我濕噠噠的衣領,不說話。

我終究還是笑了,在這個變成落湯雞的狼狽時刻。

記得我曾問阿哥,如果我和蜜豆同時掉進水裏,他會先救誰。他沒有說得很直接,隻是捏起下巴,思考頗久而言:“可是寸草,你會遊泳不是嗎?”

我很慶幸我會遊泳,更慶幸的是有朝一日,我能搶先於任何人,救起我不會遊泳的她。這是絕佳的滿足了,因為被人依靠的感覺真的很不賴。

我很討厭打小就不被人需要的感覺,像是個遺棄掉的孤兒,我過得很孤獨,而往後,我不敢說我不再孤獨,不過起碼,在我孤獨的時候,有人陪我一起孤獨了,而那個人,或許從很早的時候,就注定是蜜豆。

這大抵就是所謂的緣分,她要做豆子,我就是棚子,風來了,我替她遮,雨來了,我替她擋,這真真是太過心甘情願的嗬護,因為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事兒,就是呆在一個能天天看到她的地方,聽風,聽雨,看葉落秋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