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一豆一相思,懷念總好過相見

第四十七節 一豆一相思,懷念總好過相見

念想,總是落寞的,

正如,那陰沉沉的,沒有光的天。

我明白,它不會亮了。

一本舊舊的同學錄,一堆翻的泛黃的老照片兒,

一個角落,暗的發了黑的水筆。

那是回憶,滄桑的樣子。

往事,莫要回首。

或許,風早已刮落塵埃,

那蕭索的枝頭,再沒有繁花似錦。

隻是,心還會痛。

哦,痛。

痛,在旁若無人的時候,

痛,在白駒過隙的時候,

痛,緊緊地束縛,像是零星的光斑,

將心尖兒孤寂初現的淚,吻落。

淡忘,輕輕地拂過時間海,

我後知後覺,

原來,永遠,真的沒有那麽遠……——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隨筆《走吧,在淚水淹沒晨曦的那一刻》我替她把門關上了,終於,我的耳根子有了片刻的安寧,但,也隻是片刻而已。

回屋之後,我想了很多——

比如往後我該怎麽對待大妞(明顯會當她是妹妹);

比如阿爹往後會怎麽對我(顯然還是會一視同仁的);

比如大妞對蜜豆還會不會有偏見(雖然這簡直是一定的);

比如蜜豆知道了大妞喜歡我後她會怎麽想(盡管她早知道)。

一個一個的問號大大地打到了天花板上,我望著一個個密密麻麻的疑問難以入眠。

果真,毫無懸念的,失眠。

我忽然想找點兒東西來泄憤,望來望去,最終把迷離的目光鎖定到了那瓶紅色指甲油上。

“滾吧,歪貨!”我打開了窗戶,用力地把它扔了出去。

“咚咚哐當,”在幾聲連環的悶響之後,黑夜又重歸靜謐。

我知道,那一刻,沒人能看得到我看不見情緒的憂傷,就像沒人能看得見,我寫在臉上的單相思一樣。

借著虛弱的月光,我打開抽屜,又朝裏頭扔了一顆紅豆。我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年頭,也不知道自己在這算不清日子的年歲裏朝著抽屜扔了多少顆紅豆,唯一能知道的是,抽屜滿了。

南國的詩人不是說過麽,‘此物最相思。’

從陪瑪節後的那天起,我就撒著一顆又一顆的相思,一遍又一遍地懷念著我的蜜豆。我想,這便是情劫,我思念某人,思念了滿滿一抽屜,隻可惜,這種相思,有個孤單的名字,叫單相思。不過我不在乎能不能熬過這冗長綿延的孤單,因為我深有體會那英歌裏唱的那句‘相見,不如懷念。’

我和蜜豆的見麵總是充滿諷刺的戲劇性的,我為了阿哥去十裏渠找她的那次,她剛好沒了阿爹,而陪瑪節的那天,又恰好碰到她在祭奠阿爹,這無論從哪一個角度分析,我都是看笑話的那個人,而她,就是被取笑的人。而我們第三次碰麵,是在陪瑪節之後的6月20,三真的很不吉利,我見到她的時候剛好是她阿媽去世後的第三天。哦,是的,她又沒有阿媽了。大概是因為她的生辰也沾了那麽多個三字兒(她是91年3月13號下午3點33分出生的),所以命才這麽不好。

還記得她阿媽走得那天,下很大的雨,我和大妞趕著牛早早兒地就回家了。回家的時候,阿爹告訴我,蜜豆來過了,他說蜜豆來家裏換米,留下了兩雙草鞋。然而,我在門外的柵欄旁,發現了一打鞋。草編的,我知道,是蜜豆留下的。

“喲,這孩子,”阿爹詫異地說:“她也沒告訴我呀。”

我打趣地跟阿爹說:“您老兒太小氣,人家給你一打鞋,你隻給人家半袋兒米,缺德。”

隻是聊了沒半會兒,阿哥就喘著氣跑到我家裏來。

“寸草,”他說:“竇泌沒媽了。”

那天,他在我家過的夜,卻喝了半宿的酒。他跟我說了很多,說他是怎麽到得魚子江邊,怎麽遇到了神經失常的春花兒嬸兒,她阿媽怎麽地見死不救,他是怎麽地拚死要救,春花兒嬸兒是怎樣發了瘋地咬他,他阿媽是怎麽卯足了勁兒地抽他,蜜豆是怎麽撞見了他們,又是怎樣地誤解他。他一直說一直說,最後說著說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就笑了,然後就這麽邊哭邊笑地睡著了。

我尋思著再到十裏渠去看看,也就是6月20號那天,我敲開了蜜豆家那扇老舊的關都難關上的木門。我發誓,我要做一個耐心地聆聽著,我會聽著她說她的委屈,說她的難受,說她的不痛快。我願意做她的垃圾桶,當她的出氣筒,她樂意的話,可以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倒給我,我能替她煩,也替她受。可失算的是,那天,她沒怎麽說話,除了那句“我沒有對不起你哥,是你哥對不起我”外,就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真的,再多一句的話也沒有,哪怕多一個字兒,也沒有。

記得門才打開的時候,我對她客套的說:“嗨。”

她看了我一眼,就往裏屋走。我跟著她,在後麵朝她喊:“你有沒有吃飯哪?”

她閉著嘴,坐到了凳子上。我又搬了個木凳坐到了她對麵。

“你啞巴啦,”我問:“幹嘛不說話。”

她用手杵著頭,一副很頭疼的樣子。

我忽而覺得氣急,幹脆操著興師問罪的口氣,拿阿哥來激她:“你對我阿哥做了什麽,他病了,你曉不曉得。”

她頓了頓,我以為她要說話了,但是她沒有,而是幹脆拉開了門,蹲到了屋外的水井旁。

我跟了出去,她背對著我。我走到她麵前去,她又轉了個身。

“你這是幹嘛?”我問她。

她不說話。

“你有沒有再聽。”

她依舊不說話。

“我再說一遍,阿哥病了,你得去看他。”

她把耳朵捂了起來,還是不說話。

我終於成了倒苦水的那個人,而她,卻成了那個裝聾作啞的聆聽者。

我記得我那天一個人自言自語說了很多——

譬如,“我不知道你媽是怎麽死的,但我知道你媽絕不是我哥給害死的。”

又譬如,“那天是我哥下水救得你媽,你怎麽可以狗咬呂洞賓呢?”

再譬如,“我哥是真心希望你好的,你怎麽可以怪他呢?”

後來我再次走到她麵前怒鼓鼓地看著她,齜牙咧嘴地罵她:“你這麽狼心狗肺,簡直對不起他。”

不知是不幸,還是萬幸,後來的後來她終於說話了,可這唯一的一句就是“我沒有對不起你哥,是你哥對不起我。”

我恨她,恨她的壞脾氣,恨她的不識好歹,更恨她把我變成了一個喋喋不休的老媽子(我可是貨真價實的純爺們兒),如此丟臉地說出這麽一堆白搭的話。我恨,真他娘的恨,簡直是恨透了,於是我出門的時候跟她說:“蜜豆,你沒有心的”。

老天作證,她確實是沒心的,就好比不久前她阿公給她過繼,她跑到了祠堂去吵吵。

“聽好了,”她囂張地說:“你沒有權力,替我決定任何。”

她就這麽囂張地跑了,剩下他阿公綠著個臉傻傻地愣在原地。

她所不了解的是,她阿公在老早以前就把她家的房契交給了我阿爹,而房契上,屬得是她的名。

“竇泌就拜托你們了,沒別的要求,隻希望能把她家的房子留給她,讓她也好有個念想。”

這是過繼儀式的前一天,她阿公跑來我家囑咐的話,他是打算把蜜豆過繼給我們家。

我希望她能來,可也希望她不能來,這種矛盾的尷尬就在於:我不排斥天天見到她,可是我同時也不希望是已一個哥哥的身份,天天照顧她。倔強如她,就在阿爹讓我給她送草鞋的那天,她拒絕了阿爹想要收養她的好意。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她對阿爹說:“這過繼我是沒想過的,”

“但往後,”她補充說:“我保證多去您家串串門兒,給您幹幹農活兒,幫點兒小忙啥的,這不打緊。”

我忽然間有些失落,但又有些莫名的欣喜,但這些情緒,我都不能寫在臉上,於是我冷漠地說——

“嘴上這麽說,可不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了,哦,不,我忘了,你說過,你是沒心的。”

“好啦好啦,”阿爹嗬斥我:“你給我少說兩句。”

“竇泌啊,”阿爹同她告別道:“那就不多說了,院兒裏的雞還等著我喂呢,我們就先走了。”

我跟著阿爹下了十裏渠,但並沒有直接回家。

“阿爹。”我跟他說:“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出去溜溜。”

“想偷懶兒?”阿爹埋怨:“家裏的雞還沒喂呢。”

“這不還有您呢麽,您要是不想喂,就讓它們先餓著,等我回去喂也行。”

我跟他打了個哈哈,加緊了步子,就先他一步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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