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年少的懵懂若不愛就別放浪形骸

第四十六節年少的懵懂若不愛就別放浪形骸

曾經,緣讓我們相聚,

我們嬉戲,打鬧,

喝同一晚小米清粥,

穿同一條褲子,

用同一塊兒蹭得沒了輪廓的橡皮擦,

打同一個轉了就不會停的陀螺,

那時的我們,

日子清苦,卻平淡得快樂。

隻是,這奔赴於大雨中的最後一場考試,

讓我們墜入了傷離別的宿命。

後來的我們,倦了,乏了,

開始食不知味,也開始寢食難安。

看,青春散場了,

緣——聚了,又散了;

情——來了,又走了。

我們錯開了彼此人生的軌跡,走向了屬於自己的孤單。

曲終人散,任誰能料到,這一別,竟會是一世。——摘自竺寸草的心情隨筆《讓一切隨緣》我不否認,大妞需要學習的教材,但我敢說大妞絕不需要像苗俊這樣的反麵教材。

我不認為一個滿腦子漿糊的老師會教出一個聰明絕頂的學生,就像我不認為一個滿腦子漿糊的學生,會拜讀於東郭先生門下一樣,由此可以推斷出一點,那就是苗俊的老師,絕對是個滿腦子刷滿漿糊的老師,若果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又怎麽會教出苗俊這樣的草包!對於這樣的書呆子,就是讓我罵上二萬五千遍兩腳書櫥,也無法平息我心裏比長征還要綿長的憤怒,如果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話,那我心中的這團無名火絕對可以燒平一整個撒哈拉沙漠!

我承認,我是受刺激了,遇到苗俊這樣子的木魚我受刺激了,看到大妞那樣子的字畫兒我受刺激了,可是那天讓我受刺激的事情,還絕不止這兩件兒。

記得是半夜的時候,大妞抱著被子來敲我的門,我問她:“你這是什麽意思。”

她說:“我要和你一起睡。”

我不曉得是該哭還是該笑,隻好大聲地嗬斥她:“瞎鬧!快回去!”

她大叫:“我不!”

我用手堵著門,她卻把頭一低,跟隻狡猾的老鼠似的從我胳臂下麵躥進了屋子。

“大妞,”我哀求道:“很晚了,阿哥要休息了。”

“沒關係,我們一起休息。”

“不可以!”

“為什麽,”她眨著眼睛說:“又不是沒睡過。”

她話音剛落,我就嚇出一身冷汗,我真的很怕聽她這大尺度的措辭,這樣的‘豪言壯語’讓我百口莫辯且毛骨悚然,我很想糾正她那不叫‘睡過’,而叫‘哄她睡過’,但很怕我若跟她爭執得過於激烈會把長期失眠的阿爹給招來,如果真是那樣子,那我真是跳一萬次魚子江也洗不清了。

我耐著性子且小心地琢磨著告訴她:“你大了,該有自己的房間,阿哥不可以再在旁邊哄你睡覺,更不可能跟你睡在同一個床鋪上,你明白嗎?”

豈料她聽我這一席話,便忿忿地把被子扔到我床上,大聲地說:“我知道,阿哥你是討厭我了,一定是討厭我了。”

我走過去,彎起食指輕輕地在她鼻子上刮一下:“傻丫頭,怎麽會這麽想呢?”

“不是嗎?”她不滿地抱怨,理直氣壯地,仿佛做錯事兒的人是我一般:“以前我提任何要求你都是沒二話的,可是現在,你連個屋子都不讓我進了,我知道還在為那瓶指甲油的事兒耿耿於懷!就因為我讓鐵頭親了一下你就嫌棄我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我越聽越覺得古怪,哥哥和妹妹之間談得上嫌棄不嫌棄的問題嗎?

我知道她又開始胡思亂想了,於是安慰她說:“怎麽會呢?我們是兄妹,兄妹之間哪兒來的隔夜仇呢?”我特意強調了我們的關係,一來是不希望她想入非非,二來是告訴她一個哥哥既然疼愛妹妹,是不存在記不記仇這回事兒的。

誰知她說:“可我不想我們是兄妹。”

我最後隻能把話兒挑明了無可奈何地強調:“可你還是個孩子。”

“我不想你把我當孩子,”她哭訴:“更不想你拿我當妹妹!”

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她從口袋裏撈出一個紅瓶子,拇指般的大小,明而透亮的色澤隔著玻璃散發出誘人的光芒。

“指甲油?”我詫異:“你還帶著?給我!”

“不給!”她緊張地把手縮回去,叫囂道:“這是我用尊嚴換來的,我誰也不給!”

我無奈地望著她:“你為什麽非要這東西不可?”

她用力地捏著指甲油,哭著告訴我說:“我給你看不是要你毀了它的,而是要讓你知道,你和它一樣,我誌在必得!”

“大妞!瞎說什麽!”我嗬斥她。

她把目光移向了那瓶紅色的指甲油,無比憧憬地說:“我沒有瞎說,我不要再做孩子,我要做女人,做一個光鮮亮麗的女人,一個塗著紅色指甲油的光鮮亮麗的女人,有了它,我會覺得自己不再年幼。”

說著,她掀起被子鑽了進去,像一頭安靜地幼獅般躺到了床上。

“大妞你這是幹什麽,起來!”

我過去掀被子,她卻一把抓住我的手,那軟綿綿的力道,就像是通了電的騰繩般,搞得我動彈不得。這種感覺不再是一個妹和哥哥間充滿心靈感應地觸碰,這種觸碰,就像是一個女流氓對純情青少年的挑逗調戲——充滿曖昧的,**的,無底線的,不知羞的。

終於,我聽到了由她口中發出的一個完全不像她的聲音:“阿哥,”她說,“讓我做你的女人吧,一個真真正正的女人。”

“啪!”我終於有了氣力去彈開她的手,憤怒地指著她說:“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你們在吵些什麽!”我愕然回頭,卻發現阿爹此刻已赫然立在了門口。我不由得一陣唏噓,誰能告訴我,他到底站了多久?!

“到底在吵什麽?”他又問了一句,問得有些懷疑,又有些堅定,但眼神中不乏茫然,我不知道他是裝的,還是真的什麽都沒看到,不過我知道要是我再不回答,他就必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沒什麽,”我鎮定地說:“妹妹睡不著覺,上我這兒鬧騰,纏著我給她講故事呢!”

“瞎整!”他說:“把她給我弄回去,這深更半夜地,像什麽話!”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撂下這麽句話,就背著手走開了,手裏頭有東西,我注意到,那是一個老式的酒壺。他忘了蓋蓋兒,酒撒了一地。我本想衝著他喊一句:“阿爹,酒撒了。”但是我沒有,我知道,如果他轉過身來,那被撒的就不是酒,而是我。我想他一定是聽到了什麽,但是不好得說出來。就好比這酒,一路上滴滴答答地哼著小曲兒,他絕對聽得到,但也就跟沒聽到似的輕鬆地走著。那一刻我就明白——他不糊塗,隻是故意裝糊塗。因為他知道,隻要我清醒,那就足夠了。

他對我是寬容的,我不想對不起他的糊塗,也不願對不起他的糊塗。難得清醒的是,就在他走遠後沒多久,大妞停止了她的無理取鬧。

“對不起。”她說:“我沒想到他會來。”

“你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他。”我指著遠處那個佝僂的背影,告訴她“阿爹不容易,你要學會懂事兒。”

這話說得真心,阿爹這輩子確實是不易的,老伴兒去得早,也倒不是沒有喜歡的,但是為了顧及大妞,他便沒再再找。還記得有一次,我看見他跑到竇泌家給春花嬸兒送簸箕,二人站在門口有說有笑地聊了很久,那天回家吃宵夜,他笑得跟什麽似的,“今天業績不錯,”他說,“三十個簸箕,賣出去一半兒。”“對,”我往嘴裏扒了兩口飯,含糊地說:“那剩下的一半兒的一半兒送人了。”當時他喝了一口小酒,一聽我這麽說就給全嗆了出來。“你都看到啦。”他第一次緊張地跟個孩子,摟住我的肩就套近乎地說:“這事兒,是咱爺倆的秘密,別讓大妞知道。”“為什麽,”我說:“喜歡就在一起唄,竇泌她媽人不錯,湊一塊兒過日子,沒什麽不好。”“莫瞎扯,”他說:“我就是見他們孤兒寡母的,搭把手而已,沒你想得那麽遠,再說啦,大妞不想我給她找後媽,我當一輩子老光棍兒,挺好。”事實是,他一點兒也不好,我時常見他一個人撒種,一個人秋收,一個人散步,一個人回家,就這麽用一個人的影子,撐起半邊天的孤獨。他喜歡春花嬸兒,這個容不得狡辯,我周轉地了解到,他和蜜豆她爹,是十幾年的老交情,自從春花嬸兒死了丈夫,他就拿自己的積蓄給春花嬸兒作家用補貼,對蜜豆,也是愛屋及烏,又是買糖葫蘆的,又是買撥浪鼓的,那叫一個好,隻是,他從未表達過自己想做蜜豆繼父的想法兒,出於對春花嬸兒名聲的考慮是一方麵兒,但更重要的,還是為了顧及大妞的感受,大妞是他的掌上明珠,基本上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碎了的那種,對她十分的溺愛。這有女兒沒老伴兒的光棍生活一過就是幾十載,養家糊口成了他身上沉甸甸的擔子,但他總是沒二話兒地往肩上挑,家裏頭不是很寬裕,他變著法兒地賺錢,他耍戲,唱戲,跟著戲混了大半輩子,把嗓子給混倒了。後來,他與戲絕緣了,便到鎮上的廠子裏給人扮沙灰,扛水泥,甚至還效仿鐵人王進喜,把滿是血肉的手腳放進滾燙的泥濘中,而他的腿,就是在那時候被攪拌機給攪瘸的。

我常跟他說,別活得太累了,可他卻說:“人活著,就是為了受累的,人間的累受夠了,到了天上,那就該享福嘍。”

他總說男孩子要懂得挑擔子,這是對一個家的責任,可是當我提出我要去廠子裏幫他挑,幫他扛的時候,他卻一口拒絕了。

“胡鬧。”他說:“你要學習,幹這種粗活兒,沒出息。”

他寧可自己沒出息得碌碌無為著,也要替我傾家蕩產地未雨綢繆,他送我念小學,念初中,為了我的出息,而操勞一生,所以,我是欠他債的,是欠了他整整一輩子債的,我清楚,他不要我還,而我也清楚,我一輩子也還不清。

生下你,是一種恩賜,養育你,是一種莫大的恩賜,而被不是你生生父母的生人養育,就是一種天大的恩賜,試問這個世上,還會有比視如己出更大的恩賜嗎?想必是沒有的,所以,我要孝敬,要學會毫無保留地孝敬,不為做一個孝子,隻為做一個對得起自己良心的養子,而做一些力所能及地孝事兒,讓對我視如己出的那個他,能夠頤養天年。

所以那天,我聽著阿爹的,把大妞送回了房間,我不會辜負他對我的信任,就像他不會抵觸我對他的依賴一樣。

“阿哥,”就在我轉身的時候,大妞拉住了我。

她說:“你會不會離開這個家?”

“怎麽,”我問她:“你很想我離開嗎?”

霎時間,她的臉都嚇白了,連忙解釋說:“不不不,我怕你因為今天的事兒,會永遠不理我,我是怕···”

“噓!”我遏止了她的喋喋不休:“隻要你保證,今晚的事兒,絕不再發生,那你就永遠是我妹妹,我,也永遠是你阿哥。”

“把指甲油給我,”我說:“快。”

“阿哥!”她使勁兒地捂著衣兜,生怕我會去搶似的。

“你要是不給,我明天立馬離開!”我堅信,這招比搶有用。

“這···”果然,她最終還是猶豫著把指甲油拿到我麵前,我一把就奪了過來。

“這就對了,這東西你用不上,阿哥替你收著。”

“阿哥。”

我剛要走,她又喊住了我。

“還有事兒嗎?”

“我想知道,如果今晚進你房間的人是竇泌,你還會拒絕嗎?”

竇泌,我再一次聽到了這個別扭的名字,聽大妞這麽一問,我更別扭。

她有可能為我畫肖像嗎?她有可能對著我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嗎?她有可能抄著曖昧的語氣對我說:“寸草,讓我做你的女人,做屬於你的真真正正的女人”嗎?哦,天,誰能告訴我現在在想些什麽?

為了不那麽別扭地想問題,我隻好別扭地打發大妞道:“你好好休息,等有空了,阿哥帶你去放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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