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談判
上午第四節是地理課，戴眼鏡的中年女老師正在黑板上畫氣旋圖，講月考試卷上的題目。
地理也算齊顏強項，他正聽得津津有味，卻見薑小餘在整理課桌和書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齊顏總覺得薑小餘這個上午很奇怪，可他和唐薇問了幾次，薑小餘就是不肯說，直到此刻，他恍然想起那天下午騎車載薑小餘去時光號，薑小餘跟他提過退學的事。
“小餘，你把課桌收拾這麽幹淨幹什麽？”齊顏試探問。
“回家。”薑小餘神色漠然，雖然杜亞娟承諾會幫她挽回上學的機會，可她了解父母，跟弟弟薑小成比，她繼續讀書在父母眼中就是一種浪費，所以即便杜亞娟去家訪，改變局麵的概率也不超過50%。
齊顏皺眉，“你是不是真要退學？”
“退學”二字像刺一樣紮進薑小餘心口，她放下書包，手摸在光滑的課桌上，委屈從心底湧上來，紅著眼說：“我爸媽讓我退學，中午杜老師去我家家訪。”
“為什麽讓你退學？因為你弟弟？”齊顏問。
薑小餘沒回答，這時卻聽旁邊周海洋問：“薑小餘，你要退學？太好了，我離三十名又近一名。”
齊顏轉身瞪周海洋一眼，見他滿臉幸災樂禍，氣不打一處來，“耳朵這麽靈，聽力考那麽幾分。”
周海洋臉色一沉，“齊顏你什麽意思？我說她又沒說你。”
“不會說話就閉嘴。”齊顏為薑小餘打抱不平，火氣上來，把徐立鑫的批評教育暫時扔到一邊。
周海洋對他也是一肚子怨氣，正要發作，易欣急忙從中調節，“你們倆有完沒完？想讓徐主任罰你們掃足球場？”
齊顏和周海洋想起徐立鑫那張臉，滿腔怒火頓時像被澆了一盆冷水，轉過臉不再看對方。
此時離下課還有二十分鍾，杜亞娟來到教室，和地理老師在門外交談幾句，隨後叫出齊顏、唐薇、薑小餘，要趕在午飯前對薑小餘進行家訪。
杜亞娟跟齊顏和唐薇說明情況，上車前又給程元熙發一條信息，讓他和陸明宇中午照顧一下時越，開車載著三人離開學校，十分鍾後來到薑小餘家商店門前。
薑小餘忐忑不已，還沒下車就開始發抖，無論杜亞娟能不能說服她爸媽，她都免不了被責罰，但為了繼續讀書的一線希望，她隻能鼓足勇氣。
薑小餘爸爸正坐在櫃台裏麵看電腦，媽媽在一旁整理貨架，看到杜亞娟進來，他們以為是顧客，滿臉堆笑，可轉眼看到後麵的薑小餘，他們轉瞬猜到杜亞娟身份，川劇變臉般擺出一副不歡迎的架勢。
“爸，媽，這是我們杜老師。”薑小餘呆立在門邊，不敢看兩人臉色。
杜亞娟和齊顏、唐薇站在櫃台邊，商鋪裏麵實在狹窄，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他們本以為薑小餘父母會把他們請到樓上坐，哪想到這對夫妻連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會，該忙什麽忙什麽，絲毫不在乎幾人感受。
杜亞娟調整好情緒，還是笑著說：“你們好，我是薑小餘的班主任，姓杜。”
薑小餘爸爸嘴上答應一聲，眼睛卻沒離開顯示器，“地方有些小，不方便招待你們，抱歉。”
杜亞娟不計較，直入主題，“薑小餘的情況我已經了解，我也很能體會你們做父母的心情，但退學這件事，你們看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薑小餘爸爸嗑著瓜子，挑起眼皮看薑小餘一眼，薑小餘嚇得咽口唾沫，閉上眼睛在心中祈禱。
“我們都商量過了，孩子也同意退學，多謝杜老師把她送回來，地方窄，就不請你們進來坐了。”剛說三句話，薑小餘媽媽已經下了逐客令。
齊顏心中更氣，暗想薑小餘攤上這樣的家庭，真是名副其實的可憐孩子。
杜亞娟見對方擺明態度，不再假客氣，“我問過這孩子，她還想上學。”
薑小餘爸爸一笑，“她想上學？薑小餘，你想上學麽？告訴你老師。”
聽了這笑裏藏刀的威脅語氣，杜亞娟跟著心寒，什麽樣的父母能對女兒如此狠心？
“小餘，跟你爸媽說一下你想法，想不想繼續讀書？”杜亞娟提醒薑小餘，關鍵時刻千萬不能妥協，毫不誇張地說，這個回答有可能決定她一輩子。
幾人目光都落在薑小餘身上，商鋪裏空氣變得無比安靜，薑小餘爸爸也暫停播放視頻，等待回答。
齊顏怕薑小餘承受不住壓力會改口，連忙說：“小餘，說心裏話。”
幾秒鍾過去，薑小餘媽媽正要催促，薑小餘這時終於開口，“爸媽，我想上學。”
齊顏和唐薇鬆一口氣，杜亞娟也像吃了定心丸，隻要薑小餘表明態度，她說什麽也要保住學生的讀書夢。
壓力來到薑小餘父母這邊，他們臉色變得更難看，看薑小餘的眼神也更加犀利。
薑小餘爸爸重新播放視頻，用力嗑一口瓜子，“你想上學，你弟弟怎麽辦？家裏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弟弟今年中考，多關鍵，你中考高考都考過了，怎麽就不能體諒一下我們？”
杜亞娟盡量心平氣和，“薑先生，小餘成績很好，複讀一年，上重點大學很穩，她考上好大學，你們高興，別人也羨慕你們。”
“羨慕有啥用啊？杜老師你不了解我們情況，她弟弟明年中考，我們忙著養家糊口，實在照顧不了兩個孩子考學。小餘這孩子從小懂事，知道心疼她弟弟，心疼我們，回來幫忙照看商店，等她弟弟將來有出息，再回來幫她。”
聽薑小餘爸爸胡說八道，齊顏心裏的拳頭硬了又硬，暗想以薑小成那個德行，就算以後做了寧南首富，也不可能回來幫薑小餘一把，不踩一腳就算好的。
夫唱婦隨，薑小餘媽媽接著說：“她弟弟也聰明，我們一家就指著她弟弟呢。這些年我們在小餘上學這方麵花的也不少，高中文憑她也拿到了，女孩子夠用，以後嫁人找工作都夠用。”
杜亞娟臉頰僵硬地笑了笑，“小餘如果成績一般，我也就不來找你們商量，但這孩子的確能考上好大學，對咱們這樣的普通家庭來說，孩子能不能讀好大學，將來還是有區別的。”
薑小餘爸爸吐一口瓜子皮，“沒啥區別，女孩子長大都要嫁人，她不上大學，以後嫁個上大學的就行了。杜老師你看看我們這條件，哪能供的起兩個孩子讀大學？”
杜亞娟見薑小餘爸爸圖窮匕見，終於說出問題的關鍵點，她早已想好破解的招數，“現在男孩女孩都一樣，女孩有本事也能給家裏做貢獻。如果你們擔心學費問題，大可不必，小餘努努力再提高一點成績，在複讀班就能拿到獎學金。等上了大學，國家政策這麽好，補助金、獎學金都可以爭取。”
薑小餘媽媽卻說：“杜老師你怎麽知道她能拿助學金、獎學金？哪那麽容易拿到？”
杜亞娟一笑，“她能學習能吃苦，勤工儉學就能滿足日常開銷，就算沒有獎學金，助學貸款總可以，她課餘打工慢慢還，畢業找到工作，很快就能還清。她讀了這麽多年書，總不能功虧一簣，這也是你們十幾年的投資成果，眼看就要有收益，相信你們也不舍得半途而廢。”
店鋪裏隻有杜亞娟慷慨陳詞的聲音，其他幾人都聽的認真。
“從現在起你們不用在她身上投入多少資金，再等幾年她工作，就是回報你們的時候，以小餘的潛力，到時候說不定會給你們什麽驚喜。”
“驚喜？”薑小餘爸爸嘀咕。
杜亞娟趁熱打鐵，“知識的確能改變命運，她求學路正是開花結果的時候，以後有什麽驚喜誰也猜不到，但讓你們收回投資成本肯定不難。手心手背都是肉，小餘不是不懂感恩的孩子，你們再給她一次機會，供她讀這麽多年書，她不會讓你們失望。”
齊顏在心中給杜亞娟打氣，暗想小姨這番遊說還真有些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意思，隻要薑小餘父母不是鐵石心腸，觀念應該會有所轉變。
薑小餘爸爸陷入沉默，這時店裏進來一個顧客，薑小餘媽媽去接待，氣氛又安靜下來。
“叔叔，你就讓薑小餘繼續上學吧，她那麽懂事聽話，以後肯定不會辜負你們對她的培養。”唐薇說。
齊顏也笑著說：“叔叔你聽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小餘繼續上學，放假也能幫你們看店，以後等她弟弟上高中，她上大學，寒暑假還能幫弟弟補課，姐弟兩個都考上名牌大學，誰都要誇你和阿姨教子有方。”
聽了這些勸解，薑小餘爸爸臉色終於不再陰沉沉，抬起眼皮瞄門口像小鹿一樣驚慌的薑小餘，似乎此刻才意識到這是自己親女兒。
“你們說的道理我都考慮過，但她這成績……是不是離獎學金還差點？”薑小餘爸爸第一時間考慮的當然還是利益這點事。
薑小餘媽媽一邊賣貨，一邊朝這邊說：“這孩子成績是中等偏上，但從來不是拔尖，她要是成績真那麽好，獎學金、助學金手拿把攥，我們肯定支持她讀到底，就怕她以後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瞎耽誤功夫。”
杜亞娟想想說：“那你們希望她拿到什麽樣成績才算滿意？給她一個目標。”
“怎麽也得年級前三。”薑小餘媽媽隨口回答。
杜亞娟皺眉，“年級前三暫時有點難度，學習這事不能一口吃成胖子。”
薑小餘爸爸這時說：“前三是有點過分，這樣，這學期期末，她能進年級前五，下學期繼續上學，高考能比今年多五十分，第一年學費我們給她拿。”
雖然這條件聽起來有些苛刻，而且越聽越別扭，仿佛薑小餘成了杜亞娟女兒一樣，但能拿到薑小餘爸爸的承諾，杜亞娟感覺談判已經取得勝利，在詢問過薑小餘意見後，雙方正式達成協議。
薑小餘內心狂喜，可臉上卻不敢流露出來，她從小在父母麵前都是這樣謹小慎微，像個繃緊了弦的發條娃娃，不敢表達自己任何感情。
薑小餘父母在做出新的決定後，態度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停地誇薑小餘是好女兒，他們也壓根沒有重男輕女的落後思想，同時感謝杜亞娟帶學生來家訪，是個優秀負責的班主任。
杜亞娟看看時間，說自己要帶學生們去吃午飯，把薑小餘也帶去，做一做思想工作。
薑小餘父母同意，叫女兒好好感謝老師，正要送師生幾人出門，忽聽屋子裏麵傳來砰砰砰的腳步聲，原來是在二樓臥室玩電子遊戲的薑小成聽到動靜，跑下樓來阻止薑小餘回去上學。
“薑小餘，你幹什麽去？”薑小成邊下樓邊問。
齊顏轉身看到是他，心中來氣，不等薑小餘回答，直接說：“你姐回去上課。”
“上課？薑小餘，你不是答應退學了麽？”薑小成急匆匆跑過來，大有攔路搶人的氣勢。
薑小餘爸爸臉色尷尬，瞪他一眼說：“回去寫作業去，小孩子管那麽多。”
“爸，薑小餘上學，那我怎麽辦？不是說好她看店我上學麽？”薑小成一臉委屈。
齊顏心底湧起無名怒火，真想教訓一下這小子。
薑小餘爸爸這時已經揪起薑小成後領，輕輕踢一腳屁股，“你考那麽幾分都好意思上學，你姐怎麽就不能上學？滾回樓上寫作業，大人的事少插嘴。”
薑小成不敢忤逆，轉身氣呼呼朝裏麵走，可眼神中依舊滿是憎惡和嫌棄，三步兩回頭地瞪著門口的薑小餘，似乎他對姐姐的怨憤比任何人都要大。
唐薇拉住薑小餘手臂，感覺薑小餘身體在虛弱地發抖，連忙用力抓她胳膊一下，提醒她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