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他的粉絲
多年以後,簡小執最後一次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
自行車響著鈴駛過,兩旁的樹投下厚厚的陰影,光影交疊間,樹枝上垂下褐色鳥籠。屋簷飛角,掛著上了年頭的燈籠,燈籠下拿木板寫了四個字:
茉莉胡同
順著胡同往前走,經過裱畫鋪、冰棍鋪……然後就是她的家。
茉莉胡同17號院。
刷著紅漆的門窗,玻璃年久已經成了綠鬆石色,石榴樹底下原本掛著兩個鳥籠,對著太陽的地方牽起三根繩子,天兒好的時候上麵會晾滿棉絮被和墨綠白格子床單。
姥爺的審美一直成謎。
滿胡同院晾床單都是一片紅花鴛鴦,玫紅桃粉熱鬧得不行,偏偏到了她家,就是生硬死板的格子床單——換了綠格子,還有藍格子,數不勝數的格子。
簡小執因為床單的事情跟姥爺吵了很多次,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
老有人說她強,說這話的人應該是沒見過她姥爺——固執到讓人根本喜歡不起來的強老頭。
他老是坐在一把竹編藤椅上,天兒好的時候坐在院中央眯眼曬太陽,教鷯哥背詩;天兒不好的時候就坐在屋簷下,看著麵前滴滴答答落下的雨。
現在藤椅應該已經被收起來了。
其實一點也不想念。
那時候參加完姥爺的葬禮,簡小執甚至覺得鬆了一口氣,好像從小在身上壓著的石頭終於給挪開了。
但不知道怎麽回事,簡小執還是不由自主邁著步子進了姥爺生前住的房間。
裏麵從來沒亂過。
銀色鍾表掛在牆上,鍾底下是紅木櫃子,櫃子正對著的是床,**的被子疊成豆腐塊形狀,枕頭上鋪著枕巾。
床邊是雙開門的老式衣櫃,正中間鑲嵌著一扇方鏡子,年歲久了,鏡子邊緣有小黑點,照人也模糊。
簡小執伸手敲了敲紅木櫃子。她從前玩捉迷藏喜歡藏在這裏麵,有時候跟姥爺吵架賭氣了,也喜歡鑽進這裏麵躲著生悶氣,心想遲早有一天她要搬出去,再也不跟這老頭兒來往。
簡小執打開櫃門,裏麵不出意料地放著刻刀和木頭。
嗯?
那個紅色筆記本好眼熟……
那不是她的日記本嗎?
怎麽放這裏來了?
簡小執拿起日記本,翻開。
第一頁就寫著這麽一句話:
你不勇敢,沒人替你堅強。
簡小執心裏“咯噔”一下,耳朵立馬紅了。
生怕被人看見似的,她手忙腳亂迅速翻過這一頁。
她深呼吸一口氣,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狗爬字體。
5月7日
天氣:太陽照得我整個人像在冒火花!
啊啊啊啊!!
李逍遙也太帥了吧!!!
5月8日
天氣:雲呢?好歹遮遮太陽啊!
我要被姥爺給氣死。
說了不樂意吃砂板糖,非得買回來,非得讓我吃。
煩不煩啊!
我連吃什麽都不能自己定嗎?
……
日記寫得紮實,基本每天都有記錄,雖然隻有短短幾句話,但還是迅速讓簡小執陷入了舊時光。
她挺想念那段日子的。
像是攏著金黃色的邊兒,有著特簡單的快樂、特直接的憤怒,經常自以為是地難過,思考很多和自己無關的大問題,沒經曆社會的毒打,時不時糾結當了百萬富翁之後是先捐孤兒院還是先建流浪動物之家。
結果別說當百萬富翁了,連生計都成問題。
簡小執好笑又惆悵地搖搖頭。
姥爺把這個院子給了她,現在她賦予這個院子的結局,是賣掉它。
很快她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簡小執手摩挲日記本內頁,曾經認真寫下的字在指尖和指縫裏輪換角度偏旁。
突然間,這些字好像變得模糊了。
簡小執閉上眼,晃了晃腦袋。
是最近壓力太大了嗎?
“吱——”
身後傳來門被打開的聲音。
簡小執回頭,看見本該已經徹底入土為安的姥爺,正精神抖擻地站在門口,手叉著腰,對她大吼:
“幾點了!還不去上學!”
簡小執瞪大雙眼,嘴張大到可以塞進兩顆鵝卵石。
“鬼、鬼——鬼啊!”她一邊號叫,一邊後退,拿著日記本擋在胸前,哆嗦著說,“我錯了,我錯了,我一會兒就給您買紙燒了去……”
魏國義看簡小執那沒出息樣,也聽不清她在念叨什麽,眉頭擰起——這家夥肯定又在找借口不去上學了。
“裝神弄鬼沒用啊,簡小執,我正經告訴你,趕緊去上學!沒有理由!這回遲到了老師罰你抄課文可別來找我!”
說完,他把書包塞簡小執懷裏,推著人出門。
“麻團、油餅給你揣側兜了,豆漿一會兒路過你張嬸那兒自己拿——”
盡管簡小執還處在震驚蒙圈狀態,但聽了這話,她下意識就開始頂嘴:“跟您說多少回了,麻團、油餅揣書包裏會漏油!”
“那你有能耐自己起早床買去啊!”魏國義不甘示弱地把話抵回去。
簡小執翻了個白眼。
路過張嬸早點鋪子,她正忙著,簡小執打過招呼,拎起一早放桌邊的豆漿,插上管兒,心不在焉地往學校走。
剛才混亂中,她看到牆上日曆,2005年。
這是夢嗎?
簡小執想了想,狠狠往路邊欄杆踹了一腳,疼得她當場看到了星星,一閃一閃的。
搞什麽?
簡小執左右張望,街邊樹底下明顯年輕不少的裱畫鋪老板李國富端著碗炒肝兒吸溜,見著她,吆喝了一聲:“簡小執,你的豆漿要灑了!”
她恍恍惚惚地端平豆漿,恍恍惚惚地往學校走。
簡小執走好一會兒了,魏國義看著院子竹竿上晾的校服,猛地一拍腦袋。
今兒周一全校升國旗,必須得穿校服!
魏國義取下校服,袋子也來不及套,急匆匆出了院子,追上去。
外麵哪兒還有人。
得,看來今天又得挨批。
魏國義歎口氣,搖搖頭,背著手往家裏走,卻看見自家院子旁邊多了輛大卡車。
魏國義探出腦袋看,是新搬來一對母子。
媽媽約莫四十歲,齊耳短發,黑發箍利索地把頭發別好,腦門兒敞亮幹淨。
她左手叉著腰,右手在空中懸置指揮人搬東西,聲兒響亮幹脆:“那桌子小心點兒,邊角刻著花呢,磕壞了就不好看了。
“戚亮,你搭把手去!”
被喚作“戚亮”的人,進入魏國義視線範圍,魏國義當即眼前一亮。
這小夥子不錯啊,黑色短袖T恤,露出來的小臂肌肉結實,條理分明,皮膚小麥色,一看就很健康,關鍵有力氣,單手扛起四把椅子。
不錯不錯。
“鄰居啊?哎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擋道兒了。”
“嗐,多大點事。新搬來啊?”
“可不嘛,看了好幾處,還是這個院子合心意。離孩子上學也近。”
“在哪兒上學啊?”
“今年被特招進十四中了。這麽一看以前住的地方忒遠,他早起要訓練,加起來比一般孩子起早仨小時。”
魏國義聽到這兒,更滿意了。
不僅能起早床,聽這意思還是體育特長生——更好了,這都不止身體健康了,這是身體強壯了。
十四中,跟簡小執一個學校。
欸?
“我孫女兒也十四中,他什麽時候上學去啊?”
“就現在吧,老師讓他趕著升旗儀式結束過去。”
“正好!”魏國義叫住搬完椅子走出來的戚亮,“來,小夥子,幫我把這校服給我孫女送去。”
戚亮莫名其妙,這大爺也太自來熟了。
但他還是點點頭:“好嘞。”
魏國義更滿意了,他擺擺手,對戚亮媽媽說:“得,你慢慢弄吧,我去下會兒棋,不急著回院兒。”
高一(九)班。
簡小執。
戚亮順著班牌一路找到三樓。
現在正上課,過道空****,隻有一個人靠牆站著,手裏舉著書本,一臉生無可戀。
“你好,請問高一(九)班在哪兒?”戚亮問。
“我身後就是。”簡小執上下看了戚亮一眼。
這人怎麽這麽臭?
簡小執皺起鼻子:“你跑著來學校的啊?趕緊離我遠點兒,一身汗味兒。”
戚亮覺得這人跟剛才在胡同遇見的老頭兒有得一拚,都挺自來熟;不對,麵前這女生比那老頭兒還自來熟,這說話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早知根知底兒了。
“你認識簡小執嗎?”
“我就是簡小執。你找我幹嗎啊?”
“你爺爺讓我給你送校服。”戚亮把手裏提溜的校服遞給簡小執。
“現在送來有啥用,升旗儀式都過了,我已經給罰這兒了……”簡小執挺無奈地接過校服。
想起來老師說讓他趕著升旗結束去報到,戚亮後背一緊,撂下一句:“我就當你已經道過謝了。”然後轉身急匆匆走開。
簡小執看著戚亮的背影,搖搖頭,這人怎麽這麽毛毛糙糙。
手裏的校服濕潤潤的……
嗯?
濕潤潤的?
簡小執低頭一看,校服上一片陰影,不用說,肯定是戚亮的汗。
嘖。
她嫌棄地把校服圍在腰間,繼續生無可戀地等待下課。
“剛才就聽外麵嘀嘀咕咕好一陣兒,罰站都不安生?”班主任姚春霞走出來,看簡小執有校服不穿,係在腰間跟個二流子似的,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氣又噌地躥起來,“簡小執!現在怎麽又有校服了?剛才升國旗時不穿!有校服也不知道好好穿著!係那兒幹嗎,下廚啊?”
本來隻需要罰站一節課的簡小執,現在得站完一上午。
戚亮可真是她祖宗。
但凡他不出汗到她校服上,她能不穿嗎?
簡小執翻個白眼,氣得不行。
戚亮去辦公室找了老師,老師把他安排在高一(七)班,跟簡小執班級在同一層樓。
他拿著書本兒往教室走,看見簡小執趴陽台那兒看著教學樓底下的活動空地。
戚亮順著她的目光看下去,看到那裏站著一個子挺高的白淨男生——好像是叫裴樹生吧,剛才在光榮榜那兒見到他照片了。
戚亮一下子就明白了。
再看簡小執,一雙眼睛跟塞滿了愛心似的,整個一花癡樣。
嘖嘖嘖。
戚亮覺得好笑,也沒放在心上,就覺得這人眼睛冒愛心的樣子有些搞笑,轉頭就忘了這回事。
這第一天上學,比戚亮想象的要漫長多了,他坐在最後一排,翹著椅子看外邊的天兒。
餓了。
早上急著來報到,中午飯票還沒辦下來,戚亮就去學校門口喝了碗炒肝兒,那家店的包子太油,放往常戚亮能吃五個大包子,今兒中午居然吃兩個就膩了。
食欲不振,也不知道是不是思念在作祟——這次轉學突然,他走的時候之前學校的好哥們兒都挺不舍。
雖然他麵上一切如常,但其實心裏還是有些難過。
張全欠他的錢還沒還呢。
下一次見麵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一響,戚亮立馬拎著空書包走人了。
等他班主任拿著校服來找戚亮的時候,座位上空空****,哪兒還有人。
“老師,我跟戚亮住一個胡同,給我吧,我順道捎回去。”簡小執主動說。
“行!”
回家路上,好一群鴿子飛過天邊,鴿哨聲兒悠遠滑過。
肯定是張爺爺家的。他就好擺弄鴿子,還自己雕鴿哨,以前自己沒事就湊他身邊,看他拿著刻刀在木頭上比畫幾下,一個鴿哨就做成了。
啊,懷念。
一進茉莉胡同,就聞見一股飯菜香味。
簡小執聳聳鼻子,跟著味道一路摸到了戚亮家。
“哇,好香!”
簡小執從門口探出個腦袋。
戚亮正在院裏給自行車打氣,見著簡小執,拘謹地點點頭,打了個招呼。
簡小執一看戚亮這麵對不熟的人一本正經的樣兒就想樂。
她走進院裏,把校服遞給戚亮。
“你們家今兒晚上吃什麽啊?”簡小執頭往廚房的方向看。
魏芊芊剛好端著菜出來。
簡小執連忙露出燦爛的笑容,熱情洋溢地打招呼:“嬸兒!我叫簡小執,住您隔壁院。”
“好嘞,叫我魏嬸吧,吃了嗎?”
簡小執就等著這句話。
沒等魏芊芊話音落地,簡小執立馬接上:“沒呢!就聞見您家這飯菜香了,我餓得肚子都凹進去了。”
“來吧,留下來一起吃。戚亮,去添雙筷子!”
戚亮站起身來,看向簡小執的目光很是不可思議——這都不是自來熟了,這得是臉皮厚吧。
簡小執對著戚亮做了個鬼臉,轉頭繼續跟魏芊芊拉家常:“魏嬸,您東西收拾完了嗎?我跟您講,您以後買菜得去東邊那菜市場,西邊的老缺斤少兩,不實誠……”
屋裏頭熱,於是他們在院裏搭了小桌子,三個人圍著吃。
簡小執吃得啊,那叫一個飽。
“我這輩子從來沒吃這麽撐過。我現在隻在尋思一個問題:怎麽打嗝不會吐出來。”
魏芊芊樂半天。
“你家還有一爺爺吧?給,剛開始盛好的菜。”魏芊芊拿出飯盒,讓簡小執帶回去。
“那是我姥爺,不是爺爺。”簡小執糾正道。她爺爺可溫柔了,對她百依百順,哪像她姥爺。
簡小執撇撇嘴。
回了自家院子,姥爺正站在樹底下,逗他養的鷯哥。
“怎麽回來這麽晚?”
“去隔壁魏嬸家蹭飯了。”簡小執抬了抬手裏的飯盒,“這是魏嬸給您的。”
魏國義高興地點點頭。
“這不正好嘛,我正愁晚上吃什麽呢。”
簡小執伸了個懶腰,往屋裏走,敷衍答道:“是是,魏嬸人可好了,惦記著您呢。”
當躺在熟悉的**,看著床對麵熟悉的風扇,牆上貼著的熟悉的周傑倫海報時,簡小執深呼吸一口氣。
真好!
她伸直手腳,在**翻滾幾圈,把頭埋在枕頭裏。
真的回來了!
那麽——
就“躁”起來吧!
簡小執眼睛滴溜兒轉,根本睡不著。
簡小執思考一整天了,首先,第一步就是買房!而且還得加緊買!
事不宜遲,簡小執穿上拖鞋就去拍魏國義的門。
“姥爺,您就樂吧。”
“啊?”
“我不是一般人,我有預感,咱家快發了。”
魏國義就聽了個開頭,已經受不了了,把簡小執轟回屋子去:“做什麽夢呢,寫作業去!”
嘁。
還不信她!
簡小執鍥而不舍:“您信我!咱們趁現在買下隔壁魏嬸那院子,咱盤下來!以後會賺翻的!”
“還賺翻呢,今兒我問了,那院子全套弄下來十萬都不到,盤什麽盤。”
“十萬?”簡小執傻眼。
“不到十萬。”魏國義很肯定地說。
什麽鬼?
睡前思索太費神,第二天被精神抖擻的魏國義叫醒時,簡小執迷迷糊糊困得不行。
她一路眯著眼睛摸到了廁所,沒承想剛睡醒,方向感還沒蘇醒,直接進錯地方了。
戚亮正在提褲子,就看見門口的簡小執。
“你好?”
簡小執瞪大眼睛,瞬間清醒,瘋狂尖叫著跑回家,蹦上床,整個人埋在夏被裏。
不對啊!她記得沒這回事啊!她跟戚亮的相逢根本沒這麽刺激啊!
簡小執從枕頭底下摸出日記本,顫悠悠地打開,找到現在的日期,一看。
確實沒這回事——倒也不奇怪,現在很多事情都變了。
與此同時,簡小執還翻到了這麽一條:爸爸想再找個老婆。
我舉雙手同意——也不是什麽大事,我覺得挺好的啊,重組家庭了,我爸還是我爸。
結果姥爺不同意。
不知道姥爺咋尋思的,又不是他結婚再找老婆。
簡小執歎口氣。
難怪最近老爸總不見人影,原來是和沈阿姨約會去了。
她看了一眼日期,一周半之後,沈阿姨就該來家裏了。
到時候可是個大場麵啊。
簡小執哀愁地歎口氣,不出意外的話,那之後老爸就去深圳了。
這才回來團聚多久啊。
簡小執又哀愁地歎口氣。
“簡小執,你還沒起來嗎?剛才不是見你出去了嗎,怎麽還在**?”買完早點回來的魏國義,從門口一看,好家夥——簡小執還躺在**。
“我在思考問題!”
“邊上學邊思考去!”魏國義大力拍了拍桌子,催她,“趕緊的!上學要遲到了!”
簡小執崩潰地坐起來。
生活好比一團亂麻,有誰知道她到底承受了什麽!
“校牌別忘了啊!”魏國義把早點裝進簡小執書包裏後,就拎著鳥籠出去遛鳥,臨走前提醒簡小執。
“知道!”
簡小執走出門,就看見戚亮一瘸一拐地往這邊走。
“你怎麽了?”
戚亮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
“你怎麽了?”戚亮反問她,特意在“你”字兒上加強語氣,“你在胡同住這麽久廁所能走反?害我以為我進錯地兒了,慌慌張張出來摔一跤,你還問我。”
簡小執挺不好意思,確實是她的錯。
“抱歉抱歉,來吧,我給你包一下。”
她拉著戚亮進了自己院兒,從電視櫃裏拿出醫藥箱,蹲在戚亮麵前。
一打開醫藥箱,戚亮就驚了:“這也太整齊了吧?”
“我姥爺弄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軍人似的,家裏啥都整齊得不行。我天天跟他過跟軍訓似的。”
“什麽意思?”
“這麽說吧,**不能躺人,臉盆架上不能有臉盆,垃圾桶裏不能有垃圾,毛巾架上不能有毛巾,晾衣架上不能有衣服。”
簡小執這麽一順溜吐槽完,戚亮樂了。
戚亮看簡小執,驚奇地發現這人動作居然挺專業利落。
“你可以啊,是想做醫生嗎?”
“女人連包紮都不行的話,會嫁不出去的哦。”簡小執抬起頭,對戚亮眨眨眼。
“嗯?這話好耳熟……”
“廢話!這是看過的《銀魂》啊!”簡小執給戚亮拿酒精消毒一下傷口,又問,“你明早是不是得早起去跑步?”
“是。你怎麽知道?”
“你不是體育生嗎,不都得早起訓練嗎?”
戚亮狐疑地看著簡小執,這人對自己未免太熟悉!
“行了行了,別想了,趕緊的,再不走真的要遲到了。”簡小執推著戚亮往外邊走。
上完一天課,經受了一天的知識洗禮,晚上回家,戚亮茅塞頓開,想明白了——
簡小執應該是自己的粉絲。
難怪對他的喜好跟日程掌握得這麽清楚。
今天見他受傷了還主動給他處理傷口。
嘖嘖嘖,這才剛搬家就遇上熱情粉絲了。
得,以後照顧著點兒吧。
戚亮翻個身,心滿意足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簡小執一推開門,就看見戚亮坐在自行車上等她,車把上還掛著兩袋豆漿。
“你喜歡幹吃油條還是泡豆漿裏頭?”戚亮問。
“都喜歡,都喜歡。”簡小執屁顛屁顛兒湊上去,“明天咱倆起早一點,去吃王嬸兒家的鹵汁兒豆腐腦,再配上現炸的油餅,那才叫一絕呢。”說完想起來戚亮還不認識胡同裏的人,於是一時英雄氣概起來了,手攬住戚亮的肩,“放心,以後我罩著你,這茉莉胡同我說一,沒人敢說二。”
“是嗎?”身後傳來魏國義的聲兒,“我讓你讀書去,結果你就天天這麽在胡同片子裏稱王的?”
簡小執連忙溜了。
戚亮好笑地看著簡小執,回頭見魏國義手上的糖花卷兒,意識到那是買給簡小執的,連忙道歉。
魏國義擺了擺手:“我就擔心那丫頭不吃早飯,你帶著一份挺好。”
戚亮把魏國義買的糖花卷兒也給簡小執帶去了。
魏國義欣慰地點頭,覺得戚亮身體好就算了,還體貼善良,是個好小夥。
戚亮也覺得魏國義沒簡小執說的那麽不近人情。
到了學校。
段多多正在奮筆疾書。
簡小執湊過去,一看。
“物理卷子啊?快快,拿過來,咱倆一起抄。”
“記得別抄得一模一樣啊。”段多多叮囑。
“我有那麽傻嗎?”
簡小執改了幾個選擇題,後邊的大題也結合自身實力,空了兩道出來。
正巧課代表來收卷子了。
簡小執一邊把卷子遞給課代表,一邊轉頭跟段多多說:“下午放學你要沒事的話,趕緊去乒乓球校隊裏占好位置。”
段多多現在作業都搞定了,無事一身輕。
她拿出課桌底下的麻團,咬了一口,問:“為什麽?今天沒比賽啊?”
“今天沒比賽,但是今天有新成員加入啊。”
十四中是綜合中學,但有一點不同,就是特別重視乒乓球。
因為乒乓球隊特別爭氣,回回拿獎杯回來。
而作為給學校添光彩的乒乓球隊,他們本身紀律規則也很簡單:全靠實力說話。
隊內是有排名的,誰第一誰就是老大。戚亮今天剛進隊,照例要跟老隊員PK,看自己能在哪個位置待著。
大多數人都是很謹慎地從中後段選人,隻有戚亮,上來就要跟排名第一的隊長比。
“所以呢?反正最後還是陳剛最厲害。”段多多手裏的麻團快吃完了,打了個飽嗝,揉揉肚子。
陳剛就是現在的乒乓球隊隊長,也是排名第一的人。
簡小執懶得跟段多多解釋了。
“反正你放學也不急著回家寫作業,就看看唄。”
段多多一聽簡小執這話,倒也有道理。
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課鈴一響,段多多就屁顛屁顛兒拎著書包準備去了,臨走前問簡小執:
“你要一起去嗎?”
簡小執本來想直接回家,可是講真的,她也確實很想看戚亮打乒乓球。
“走著!”
簡小執和段多多剛在觀戰席坐下,就看見戚亮手拿乒乓球拍,指著牆上排名榜第一位。
“我要挑戰他。”
隊員驚呼。
有個好心的提醒他:“陳剛是我們隊長,他是最厲害的。”
戚亮聳聳肩:“我的實力也不差啊。來唄,試試。”
段多多拿胳膊肘推了推簡小執:“他就是新來的?長得還挺帥的。”
簡小執莫名其妙地看一眼段多多:“你眼睛進板凳了吧?這黑咕隆咚能看清楚五官?”
段多多從書包裏翻出兩包“唐僧肉”,把其中一包丟給簡小執。
“你可吃點東西閉上你的嘴吧。”
看著這熟悉的紅色包裝袋,簡小執無聲哇了一下——這味道,她可想念惦記得不行啊!
簡小執她們坐在第一排,看得清清楚楚。
“老規矩,還是11分製比賽啊。”教練喊了一句,“開始!”
首先是隊長陳剛發球。他跟要給對麵的人下馬威似的,第一球就打出了抽球,戚亮都沒反應過來,球就已經落地了。
“不愧是陳剛!”段多多眼睛裏冒星星,“他最擅長用這種旋轉球攻擊對手!”
“而且擊球力度也挺強的吧?”簡小執坐直身子,認真不少。剛才那一球落地時,簡小執都能感覺到乒乓球熱了。
“1∶0!”
陳剛對戚亮笑了笑,十分挑釁。
戚亮也笑。
到了戚亮發球的時候,形勢立馬逆轉。
戚亮沒怎麽動彈,隻見陳剛左右換位置接球,看起來完全是戚亮在牽製陳剛。
這個陳剛雖然很有攻擊力,人高馬大的,但與此同時,他的身體也會更重,腳步就會弱化。當戚亮左右分散發球時,陳剛就隻能盡力接球,就沒辦法打出他擅長的抽球。
厲害,就這麽一會兒,戚亮就看穿了陳剛的弱點。
簡小執回頭看了一眼,果然圍觀群眾都聚集起來了。
再一看身旁的段多多。
她連零食也忘了吃,腦袋就跟著乒乓球來回動,生怕漏看一個細節。
贏定了。
戚亮已經知道結果了。
他嘴角笑意加深,餘光看見簡小執正在場外看。
不僅如此,她位置還在第一排。
看來很早就來了嘛。
戚亮點點頭,確定了:隔壁住著的簡小執就是自己的粉絲。
看著自己的名字在排名表第一位,戚亮滿意地拿食指點了點排名表。
“戚亮!我會贏回來的!”
陳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那我等著。”
戚亮撿起地上的書包,單肩背好,手拿著拍子,一邊顛球,一邊往外走。
到了學校門口,他看見簡小執坐在花壇邊兒,手裏拿著兩瓶北冰洋。
她遞了一瓶給戚亮。
“今兒狂大發了。”簡小執打趣。
“還行吧,不算太狂。”戚亮眯著眼笑,幾口把北冰洋喝完,接著把乒乓球拍收進書包裏,再把書包丟自行車前車筐內,長腿一跨,上了車,回過頭對簡小執揚揚下巴,“走吧,鄰居。”
簡小執蹦上車。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名字?”
“知道啊。”
“知道你不叫名字?”
兩人聲音飄遠。
一整片天空都是金黃色。大片的雲閃著金光,中間則是厚沉沉的粉色,鴿子群飛過天空,路邊座椅上也反射著光亮,這是燦爛的黃昏。
晚上回家,魏芊芊做了糖醋魚,招呼正在院裏洗自行車的戚亮給簡小執家送去。
“我洗車呢!”
“你那破自行車一天洗八百遍,幹脆別騎供起來得了!”魏芊芊一點情麵不留,“趕緊的啊!一會兒魚涼了該不好吃了。”
“嘖。”
戚亮不情願地站起身子,趿拉著鞋,慢吞吞地挨到廚房,端著魚,又踢踏著步子,慢吞吞地往外走。
“腳不能好好走路,我就給你剁嘍!”
嘖。
戚亮無奈地歎口氣,步子倒確實輕快起來。
路上遇見正好出院兒門的簡小執——她手裏端著一盤西瓜。
他問:“上哪兒去啊?”
“去你家,送西瓜。”
“那剛好,咱倆互換一下得了。別跑了。”
簡小執求之不得。
兩人都不樂意跑腿。
魏國義見簡小執端了一盤魚回來,高興得不行,說戚亮媽媽這一家子不錯,是個好相處的。
“哎呀,這魚是真不錯。”
魏國義咂咂嘴,看簡小執在那兒吃得狼吞虎咽。
“你慢點兒,小心魚刺。”
“哎呀,知道!”簡小執動作不停。
她吃魚的方法很簡單,就是一口塞進去,咂摸咂摸味兒,然後囫圇吐出刺來,但刺上還沾著不少魚肉。
相比之下,魏國義的魚刺剔得幹淨多了,上邊一點剩下的魚肉都沒有。
他不禁教育起來:“你吃仔細點兒,怎麽浪費糧食呢。”
“我吃個魚,您怎麽也管啊!”簡小執不耐煩。
“我是你姥爺,我不管你誰管你?”
“我自己管自己成嗎?”簡小執把筷子放下,有些生氣。
眼看兩人大戰一觸即發,戚亮從圍牆上冒出個頭。
“姥爺,這是您家西瓜盤兒,還給您。”
簡小執站起來,接過果盤。
再回去,這架自然也吵不起來了。
魏國義咳了咳,對戚亮道謝:“謝謝啊,這糖醋汁兒調得剛好。”
“您愛吃就好。”戚亮笑著說。
簡小執看看戚亮,又看看魏國義,再一看魏國義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對戚亮的欣賞。
她覺得事情不簡單。
戚亮也沒多個鼻子多隻眼啊,還黑咕隆咚的,怎麽姥爺這麽稀罕?
肯定是另有所圖。
尤其之後幾天,每次簡小執回家,都看見戚亮媽媽在自家院裏,和魏國義聊得那叫一個高興。
簡小執震驚了。
她回到自己屋裏,麵前擺著數學卷子,手中的筆在草稿紙上來來回回。
一道題沒算出來,但是生活的困惑卻慢慢有了答案。
——不是吧,黃昏戀?
——和魏嬸?
——嘖嘖嘖,老不正經。
晚上在院裏乘涼。
魏國義照例躺在藤椅上,腳邊點著一盤蚊香,茶幾上擺著收音機,正在放《牡丹亭》。
簡小執拿著蒲扇在牆角撲螢火蟲,玩累了,蹭到魏國義身邊。
“姥爺……”
魏國義一聽簡小執這乖巧得不得了的語氣就頭疼,肯定又有什麽幺蛾子了。
“怎麽?”
簡小執深呼吸一口氣,開始暗戳戳套話。
魏國義腦瓜子越來越疼,打斷簡小執前言不搭後語的問話。
“你這水平,套不出別人的話,不如直接問,好歹顯得你氣勢足。”
“行。姥爺,您是喜歡魏嬸嗎?我先表明我態度啊:我支持您,老年人也能追求愛情。”
那天晚上,隔著牆,戚亮都聽見了魏國義的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