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烏夜幽獸

“咚”!

一聲悶響,邪祟一個踉蹌,險些撲倒在地。它怒號一聲,看向右下方。

許期正站在那裏,拳頭嵌入邪祟的右腳腳腕。暗紅的鮮血緩緩流出,浸染了他潔白的衣袖。

“你的戰場在這裏。”許期抬頭,眼睛微眯,“麵對我。麵對你的敵人。”

邪祟有一座三層小塔那麽高,許期站在它麵前,渺小至極。

但他毫無懼意,抬頭直麵那雙方形的山羊瞳孔。

“來吧!”

邪祟尖利地嚎叫一聲,月色為之顫抖。

狂風呼嘯,沙石飛揚。

飛沙走石之間,邪祟揚起兩個拳頭,追著許期,一拳拳砸下去!

許期身形靈敏,在邪祟身子周遭來回跳躍。邪祟隻顧著追他,一不小心,就自己給了自己一拳,一下子砸在自己的左腿上。

隻聽“砰”的一聲巨響,邪祟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巨大的衝擊力將荒原上的枯樹折斷。黃沙揚起,呼啦啦蓋住一切。

“嗷!”

邪祟一聲哀嚎。

哀嚎聲在荒野的上空久久回**,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消失不見。

“成功了嗎?”匆匆趕到村口的王石喘著粗氣。

“小心!快走!”

許期話出口的瞬間,陸冰柔已經拉著王石往村子裏跑。

邪祟那邊遲遲沒有動靜。

黃沙依舊浮在半空,蓋住邪祟的身形。

許期不敢掉以輕心。能夠利用霧氣隱藏自己的邪祟,不可能這麽輕易被擊敗。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隻布滿黑色長毛的胳膊從黃沙裏伸出,衝著陸冰柔和王石就抓了上去!

糟糕!

許期的眼皮猛地跳起來。這種距離,他勉強趕過去,也逃不過三人都受重傷!

說時遲,那時快,陸冰柔右腿一蹬,順勢踹到身旁的枯樹上,登時改變了奔跑的方向。

緊接著,她左臂拽住樹,右臂用力一拽,硬生生扯著王石飛出一丈,躲開了邪祟的攻擊!

王石後退數步,才勉強保持住平衡。

他麵色蒼白,驚魂甫定。

“冰柔!”許期咬住牙關。

他看見,她右臂靠近肩膀的地方滲出血來,鮮血洶湧,瞬間染紅她半個衣袖。

她的舊傷,再次被撕開了。

她為了救他而受的舊傷……

“許期哥,小心!”

陸冰柔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邪祟見偷襲不成,瘋狂抓著地上的沙石。

狂風裹挾著沙石砸到臉上,隱隱作痛。

許期的目光一點點變得陰冷:“我說過,你的敵人,是我。”

話語間,他腳下發力,轉瞬間躍到邪祟的肩膀上。

“哢”!

一聲脆響,他握住邪祟的右臂,硬生生將其卸了下來!

“嗷!”邪祟吃痛地發出哀嚎。

它用力晃動自己的身子,試圖將許期甩下去。許期緊緊拽住它的耳朵,抵抗著來回的衝擊力。

“刷拉”——

邪祟的耳朵,被他硬生生扯了下來!

他失去抓手,一下子從邪祟的肩膀上跌落。半空之中,他腰上用力,翻了個身,用安全的方式落到地上。

“嘩”!

許期足底著地,慣性讓他劃出數尺,在地上劃出長長的一道印子。

邪祟捂著耳朵,倉皇大叫。

占上風了。

可是——

“許期哥,它在聚集水汽!”陸冰柔目光一顫。

下一刻,水汽凝成的利刃像是雨滴一般,密密麻麻向許期砸去!

邪祟趁機和他拉開距離,隻用水汽凝成利刃,作為攻擊。

許期連忙躲閃,奈何對方的攻擊過於密集,一不小心,還是被劃傷了胳膊。

“嘁。”他後退幾步,輕嘖一聲。

夜更沉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打鬥了幾個時辰。此刻,正是黎明到來之前,最黑的黑夜。

邪祟方形的瞳孔閃著青色光芒,說不出的怪異。

水汽凝成的利刃不斷在許期身側砸下。

許期皺了皺眉,躲閃數次後,終於抓住機會,一躍而起!

水汽凝成的利刃在月色下泛著淡淡的熒光。許期一步步踩在“利刃”上,轉眼便到達邪祟麵前。

“我們許家有一個絕妙的功法,其名為——”

許期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長衣的衣擺隨風飄動。

他停在邪祟的雙眼之間,兩指抵住它的額頭。

“四兩撥千斤。”

話語間,他手上略一發力——

隻聽“咚”的一聲,剛剛還張狂的邪祟,直直地向後倒去!

許期輕飄飄落在地上,靜靜看著邪祟倒在地上。

黃沙飛起,又慢慢散去。

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天亮了。

邪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動不動。

旭日初升,照到邪祟身上。

陸冰柔也走上前,兩人對視一眼,又看向邪祟。

下一刻,兩人的眼眸不約而同地瞪大——

隻見邪祟在陽光的照耀下迅速縮小,很快變成山羊大小。

它還是山羊的腦袋,隻是身體不再是猿猴的樣子,而是像一隻白毛老虎,花紋是紅色的,在尾巴的頂端,有一道水紋狀的花紋。

這個模樣的邪祟,兩人都認出來是什麽了。

烏夜幽獸。

烏夜幽獸,頭狀如羊,身狀如虎,以肉為食,常生活於有霧氣的環境中,可聚水汽為刃,在有霧的夜裏會發生形變,修為相當於人的十二階。

它天生可以抵禦馴獸之術,故長遠以來,從未有人收服過烏夜幽獸。

正是因為它發生了形變,最開始,陸冰柔和許期都沒認出它來。

更重要的是,烏夜幽獸,向來是兩隻一起行動!

“景合村有危險!”

許期話音未落,猛地咳嗽起來。一股血腥味衝向他的鼻腔,他身子一彎,“哇”地一聲吐出血來!

昨夜的戰鬥,對許期而言,並非得心應手。特別是看見陸冰柔受傷之後,他一時亂了心緒,在此基礎上強撐著發起攻擊,導致氣血紊亂。

他晃了晃身子,險些倒下。

陸冰柔扶住了他:“許期哥,烏夜幽獸不會在白天行動。我們休息片刻,再回景合村。”

許期略一猶豫,同意了。

也好。

單是一隻烏夜幽獸就讓他變成這副模樣,再不養精蓄銳,很難再對付另一隻。

許期和陸冰柔在和岐村調整了半日。王石本想趕回景合村,被許期攔了下來。

“怕是還要把烏夜幽獸引到這裏。”許期解釋,“和岐村的村民還得靠你打點。”

王石應許下來。

許期轉身的瞬間,壓低聲音道:“此行凶險,小壯不能沒有哥哥。”

陸冰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白日的郊區一片祥和。

兩人還未到景合村的村內,就看見坐在村頭的小壯。

見兩人出現,他擺著小胖腿,跑了過來。

“哥,哥?”小壯揮舞著拳頭,露出凶巴巴的表情,“我哥呢?你把我哥騙到哪裏去了!”

他的拳頭一下子打到許期身上。

許期垂頭看下他,沒有說話。

陸冰柔連忙勸阻:“小朋友,別生氣,你哥在來的路上了。他沒事。”

“真的沒事?”小壯放緩了動作。

“嗯,沒事。”陸冰柔蹲下身子,看著小壯,“相信姐姐,好嗎?”

“那為什麽他沒和你們一起回來?”小壯還是滿臉不相信的樣子。

“因為哥哥姐姐都有修為,你哥哥隻是普通人,他得坐馬車。”

陸冰柔停頓一下,補充說:“你哥哥很擔心你,所以讓我們先回來,跟你說他沒有事。”

小壯看看陸冰柔,又看看立於一旁、沉默不語的許期,點了點頭。

緊接著,他又示威一般,衝著許期亮出他的小粉拳:“我可警告你,要是你欺負我哥,我可饒不了你!”

許期勉強一笑:“嗯,我要是欺負你哥,就讓你好好教訓我一頓。”

陸冰柔擔憂地看了一眼許期,轉頭看向小壯:“這樣,你先去那邊的祠堂和大家一起等會兒,哥哥姐姐還要把村子的邪祟驅走,待會兒去找你,好嗎?”

小壯“嗯”了一聲,轉身向學堂跑去。

天色漸晚,夕陽把目之所及的一切風景均染成紅色。

眾鳥歸巢,熙熙攘攘。

微風拂麵,天地靜謐。

“許期哥。”陸冰柔小聲喊他。

“嗯?噢,冰柔,我沒事。”許期的目光投向祠堂的方向。

小男孩已經跑遠,變成一個小點。

許期的嘴角勾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很快,這個笑意僵在臉上,又慢慢消失。

他歎一口氣,輕聲說:“曾經,許雷霆也一口一個‘哥’。”

他還以為,他們會一直是兄弟。

“許期哥……”陸冰柔輕輕握住他的手,想借此給他一些安慰。

十多年的相處,就算是養隻寵物,也會生出感情。

何況,他們曾經是兄弟。

“放心吧,冰柔。”許期抬起頭,夕陽的光也很刺眼,讓他的眼中隱隱作痛。

他很清楚,人與人之間是不同的。他看重的情誼,在有些人眼裏,可能一文不值。

許雷霆在作出背叛許家之事時,就已經放棄這十餘年的情誼了。

許期也不可能抱著那些自以為是的情誼,止步不前。

“許期哥,你恨他嗎?”

“恨。他害我父親,殺我族人。不可原諒。

“也得到了懲罰。”

至於玄空境內、許雷霆將毒劍刺向他這件事,許期從未將其作為恨許雷霆的原因。

如果許雷霆僅僅做了這一件事,許期甚至可以裝成小孩子不懂事。

可惜,許雷霆做的錯事太多了。

許期垂下眼睛,睫毛微微顫抖:“也可能,更多的是失望吧。”

陸冰柔沒有說話。

這是在許雷霆死亡之後,許期第一次提起許雷霆。

她知道,他一直將那些事情放在心裏。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處理。

失去家主、搖搖欲墜的許家,需要在三個月內拿到的、她的解藥,無法報名的仙羅賽,這一切的幕後黑手……

他不能停下來,不能沉溺於情緒。

他隻能在這種極為偶爾的時候,思念兒時的簡單日子。

那些回不過去的日子。

陸冰柔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嘴角微微顫抖。

這種時候,隻需要陪伴他就好了。

她握緊了許期的手。

太陽一點點落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