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出世的英雄
“瓜娃子。”老頭開口飆了句川渝方言：“你個大男人，還不如個好老娘們。”後麵這句又是北方名言，語氣都很地道，顯然是走南闖過北的。
這一番連貶帶罵，再加上實在囊中羞澀，我猶豫了會兒，看著身後熱情似火的大姨，認命的跟在老頭身後。
“大爺，您怎麽稱呼啊？”
老頭不緊不慢的穿梭在巷子裏，胡同宛若巨大的迷宮，到處都是搭起的棚屋，離火車站儼然越來越遠，我終於按耐不住好奇心。
“我姓周。”他頭也不回的說道，又停頓片刻：“原本我這歲數你應該叫我聲爺的，不過既然……你也算是我半個房客，叫叔就行。”
這可真是稀罕，恐怕普天之下做生意能拽成這樣的也是獨一份，可這位‘周叔’去半點不覺察，反而跟債主似的，好像免了我一層輩，跟我占了天大便宜似的。
我脾氣挺好，說好聽點是文氣，不好聽是懦弱，也沒辯駁什麽，默默的跟在他身後。
不過很快我就發現，這老頭似乎不大一樣。
尋常人走路的重心一般都放在腿上，講究點的放在腰上，前者晃晃悠悠，尤其是街溜子，迪吊兒郎當的晃著肩膀，堪稱一奇景，後者沉穩，儀態上更好看點，而這位周叔……他走起路來竟然沒聲音！
不光沒聲音，他整個人就像是有一根線往上提，渾身輕飄飄的，晃在袖子裏的那條胳膊筋骨虯結，絕對不是一個尋常老頭能有的，更像是常年練武，或者是武俠小說裏那種不出世的英雄。
周叔帶著我足足走了半個小時，直到我快要不耐煩的時候，他才在一處矮小的屋棚下歇了腳步。
這間房蓋的很奇怪，離左鄰右舍都有一段距離，孤獨的矗立，門口一棵大槐樹，下方一個石磨盤，不吉利的風水占了八九，兩隻灰禿禿的流浪狗在樹下嚼死耗子，反正就給人散發出一種不舒服的怪異感。
我剛走到門口，就發覺渾身涼颼颼的，那種風似乎能穿過肉吹到骨子裏，裏麵很暗，沒開燈，但依稀看得清是個櫃台的模樣，反倒是旁邊的神龕更加引人注目。
供奉的一尊塑像身穿綠衣紅臉，頭戴冠冕，上麵一個木雕四方牌，飄逸瀟灑的寫著‘祖師爺’，應該是篆書，行雲流水，又帶著一股凜冽的豪氣。
周叔麵不改色的跨步進門，‘啪’的一下按亮了燈：“你娘的，活不下去就都抹脖子等死吧，大白天的不開燈，省那點燈油錢給誰瞧，不知道的以為老子這黑店——哦對了，來客人了，總算有個蠢貨……”
他話到嘴邊，又強行咽了下去，但我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一時竟對他的坦誠表示無言以。
“總算有人願意住咱這破地，還不趕緊去拾掇拾掇。”
花白的燈光亮起，刺的眼睛生疼，我忍不住揉了揉眼，這才注意到原來屋裏是有人的。
趴在櫃台上的是個嬌俏的小姑娘，穿著身紅裙子，看起來要比我小上好幾歲，稚嫩的高中生，櫃台上還擺著作業，也真是難為她在這樣幾乎不見光的地方寫作業。
我剛才路上那點忐忑瞬間煙消雲散，看來這就是個孤寡老人帶著留守兒童迫於生計奔波的苦難故事，否則怎麽會連個燈都不舍得開。
小姑娘緩緩抬頭看我皮膚白淨如玉石一般，偏偏兩顆漆黑的瞳孔，讓人心中發毛：“哦，原來是有貴客，你稍等……”
小姑娘拿著毛巾和鑰匙上樓，我手足無措的看了圈，總算找到一個矮小的凳子能容納我，當即百無聊賴的坐了上去，而這老頭卻絲毫沒感覺使喚一個未成年人有什麽不對，直接坐在了老躺椅上，這次竟是他主動開口。
他伸手指了指供奉的神龕：“知道我們家供的是誰嗎？”
我搖了搖頭，這老頭奇怪，供的神龕我竟然從來沒見過。
“曹操。”周叔閉眼說道。
“原來是曹操啊，亂世奸雄，也算是一方人物，之前聽過。”我從小就愛看各種武俠小說，三國演義都快被我翻爛了，對於裏麵描述的曹操恨的牙根癢癢，不過人在屋簷下，更何況是人家供著的，當然要撿好聽的話說：“周叔一看就是心有溝渠的人。”
“少來。”老頭毫不猶豫的翻了個白眼：“我是要告訴你……”
他的臉色逐漸嚴肅起來：“老子！”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隨後又指天：“上麵有人罩！”
我把剛才鄭重的表情往回一收，直起腰在旁邊當悶葫蘆，徹底無話可說。
那小女孩的動作很麻利，不一會兒就給我拿來一串鑰匙，附帶著一次性的洗刷用品，這實在令人喜出望外，要知道一塊一宿的招待所已經是便宜的不能再便宜，居然還能提供這些玩意兒。
“二樓左拐，開著門的那間是我剛收拾出來的。”這小姑娘似乎有點困，慢悠悠的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皮：“晚上最好不要出來，旁邊是麻將館，最近夜裏小混混多。”
我點了點頭，也沒往心裏去，反正也就隻是住一宿歇個腳而已，明天還要去學校報道，再加上折騰到現在，外麵早就是黃昏，我這德性估計沾著枕頭就能睡著，哪兒管什麽夜裏，輕聲向小姑娘道過謝之後，也沒去理老頭，徑直走上樓。
說是招待所，其實就是自家院子改的，前麵是矮小窩棚，後麵有兩層，常年沒有修繕，牆皮兒脫落發黴已經是家常便飯，而令我好奇的是牆上的照片。
看樣子好像都是樓下那位周叔的留念照，他應該是跑過不少地方，我在滿牆的照片裏看到高山，看到沙漠，也看到懸崖峭壁，周叔在照片裏的模樣比現在要年輕的多。
他身旁的朋友也是形形色色，甚至，有幾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其中一個金色波浪，身材火爆的美妞，正緊緊的抱著他，場景看起來非常歡樂。
隻是——
我瞳孔緊縮，猛然定格在照片最角落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