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陸家舊事

“仁兄可有為耕犁增加韌性之法?”蘇從雲問道。

“方法也很簡單。”陸承笑道:“那就是將耕犁熔化重鑄。”

“熔化重鑄?”

蘇從雲一頭霧水。

“這位秀才有所不知。”郭洪上前解釋道:“我打的犁頭正是先澆鐵水鑄造,後經千錘百煉,方才成型。”

陸承卻說道:“隻要材料剛性韌性足夠,隻需稍加打磨即可,何須千錘百煉。”

“這我卻也是不知道了。”

這下也觸及到了郭洪的知識盲區。

郭洪所知冶煉方法皆傳至祖上,但都達不到陸承所說程度。

蘇從雲深思一二,問道:“仁兄所說,是否為玄鐵冶煉之術?”

“玄鐵?”陸承說道:“你們這麽叫也行,不過我一般把這種材料叫做鋼材。”

“然也然也,我曾在一本古書見過,隻是可惜書上並未記載有詳細的冶煉方法。”

蘇從雲說道:“不過我聽說在關東遼西一帶有匠人精通此道,我曾見過他們打造的兵刃,那真是吹毛斷發,削鐵如泥。”

“莫非仁兄也知遼西冶煉之術?”

“他們的方法我未必可知。”陸承說道:“不過我知道另一種方法,或可勝於他們。”

蘇從雲心下大喜,早聞聽玄鐵何其玄妙,又見遼西人所鑄兵刃,隻恨未能見識一番。不想今日就見得一位精於此道的奇人,這倒是一次博聞廣識的好機會。

“小生洗耳恭聽。”

蘇從雲行了一禮,就如同乖巧的學生,恭敬地站到一旁,等待陸承的指教。

陸承看向郭洪,問道:“你鑄造耕犁之時,是不是剛熔化不久就開始澆鑄?”

“素來如此。”郭洪回道。

“這可不行。”陸承說道:“起碼要燒熔半個時辰,若是鑄造其他物件如兵器之類的還需更多時間。”

“這是何故?”郭洪問道。

“鐵器中所含雜質過多,豈不輕易就能折斷?”陸承反問道。

郭洪方才醒悟,祖上所傳就是如此,隻是他一直不知緣由,又為節省碳火,才一直剛熔化就開始澆鑄。

今日得知其中奧秘,也為時不晚。

“如此就可冶煉出玄鐵?”

“怎麽會如此簡單?!當然還需添加其他成分。”

陸承說道:“另外你這爐子也不行,溫度太低,達不到燒熔的效果。”

蘇從雲聞之大喜,這位高人分明有要授教的意思,連忙作揖行禮。

“如此就請先生傾囊相授。”

郭洪也是幡然醒悟,連忙跪倒在地,連連叩首。

“還請先生教我。”

“淺陋粗學,不敢言教。”

陸承一手將郭洪扶起,大手一揮。

“筆墨伺候!”

郭洪大喜過望,連忙叫梅秀蘭拿來紙筆硯台。

陸承走到桌前,提筆作圖,不到一盞茶工夫,一幅‘澆鑄熔爐結構圖’躍然紙上。

“這是風箱,這是爐體,我這爐子采用的是二次進氣的結構,可以大大提高碳火燃燒效率,提高爐體溫度。”

陸承一番細致講解,蘇從雲接連驚歎,盛讚這爐子設計精妙。

“受教了。”

接下來就要開始築造爐體,蘇從雲便先行告辭。

辭別陸承,蘇從雲進到一間米糧鋪子裏,米店掌櫃連忙出來伺候著。

“少爺,那就是個不學無術之輩,你何必聽他信口胡說。”

蘇從雲對陸承頗為崇拜,一手冶煉之術精妙得很,更是聞所未聞,聽到掌櫃的如此說他,不免也有些生氣。

隻是掌櫃的非是外人,蘇從雲對他也是十分信任。

蘇從雲方才想起剛剛隻顧請教談論,還未詢問對方姓名,便問了起來。

“此為何人?”

“他就是陸秀才之子陸承。”掌櫃說道。

“啊?居然是他。”

蘇從雲大為驚訝,遙看一看陸承,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在江源書院讀書時,和陸承就是舊相識。

“筆走如風,其力在臂,其妙在腕。”

陸承聰慧過人,加上其父的嚴加管教,一手書法在書院無人能及,隻是他心性不在詩書文章,隻好書畫琴音。

“當年陸兄一番指教,令蘇某受益匪淺。”

遙想當年跟陸承一同修習書法的場景,猶在昨日,不想一別數年,當年才子竟落魄如斯。

蘇從雲不免有所感懷,便問起當年舊事。

“常叔可是知曉陸家之事?”

米店掌櫃歎息一聲。

陸秀才在江源縣頗具名望,為世人所稱頌,米店掌櫃與他雖無多少交集,可對陸秀才也是十分敬佩。

談起當年陸家之事,米店掌櫃也頗為同情。

“少爺可知江州知府齊開朗?”

蘇從雲點點頭:“此人像是出身行伍,在江州知府任上像似有五六年之久。”

米店掌櫃說道:“那年齊開朗新上任,四處尋訪鄉情,到了江源縣時,縣裏鄉紳富戶在望江樓為知府大人接風,別人送得都是金玉之物,陸秀才卻送上一方硯台。”

“這位新知府武夫出身,雖也識字可不通文墨,最是厭惡那些舞文弄墨的人,也討厭別人跟他附庸風雅。”

“陸秀才給他送硯台,不是犯忌諱麽。”

“知府大人雖未當場發作,可沒過多久就有人檢舉陸秀才,說他欺男霸女,侵占他人田產,橫行鄉裏。”

“陸家家風甚嚴,陸秀才又好清名,這不是沒有的事麽,可經衙役一查還都查出了實證。”

“一世清名盡毀於此,陸老爺子還在獄中就沒了。”

這狗官!著實可惡!

蘇從雲聽後,怒不可遏。

隻因錯送一方硯台,就毀了一方鄉賢,葬送了陸家百年門庭。

當真是,修橋鋪路無屍骸,殺人放火金腰帶。

陸家從來樂善好施,江源縣還有一座陸家橋呢,正是百年前陸家捐資修建的。

想那李德墉不過一介草寇水賊,隻因進獻了些金銀,竟然就有了官身。

大梁朝立國不過一百五十年,竟就如此腐朽不堪?昏官庸吏層出不窮,如今連草寇水賊也混進了衙門裏。

越想,蘇從雲心中越是憂憤。

真想提三尺劍**盡天下不平事,殺盡那些貪官汙吏!

怎奈自己隻是一介書生。

半晌後,蘇從雲才平複心境,掏出十兩銀子遞給米店掌櫃。

“常叔,你找個機會將這銀子給陸承送去吧。”

米店掌櫃說道:“陸承以前還算尚可,可他現在就是個混賬無賴,少爺你又何必接濟於他。”

蘇從雲又豈會不知。

不管是聽來的,還是從書上看來的,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

多少人遭此厄難還能堅守本心奮發圖強的?何況陸承當年還隻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我也隻是盡一份心意罷了,將來如何,也隻有看他自己了。”

蘇從雲又囑咐道:“你切不可說是我給的,倒不是怕他會賴上我,我隻怕他從此就心生懶惰。”

米店掌櫃欲言又止,這位陸少爺何止是心生懶惰,早都躺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