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謝謝你
一聲翠響,是一米母親手邊的餐盤打翻在地的聲音。
餐盤落地破碎,如盛開的白色花朵,竟有些妖豔。
一米的目光,一直落在她母親身上。
一直以來,一米都覺得她的母親是一隻高傲的白天鵝,除了那次醉酒,再沒有失態過。
更不要說打翻手邊餐盤了。
“你在胡說什麽。”
“胡說?我們之間是誰在胡說。”一米將陽光給她的那張薄薄的A4紙放在餐桌上。
那年,母親帶著一米來到這裏時,便一張沒帶父親的照片。八年的時光,說短不短,但無論是一米還是一米的母親,都沒有因為太久沒見而忘記那人的模樣。
照片中的人,眉目英挺似劍鋒利,唇邊卻是一抹微弧,似水柔情。
一米的母親抿唇沒有答話。
空氣中,氣氛靜謐到極點,夾雜著一絲詭異的尷尬。
“明明是因公殉職,為什麽要編出軌背叛的謊言。”
一米率先打破了沉寂。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問我。”一米母親半膝側彎,將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撿起,放在餐桌上。
“……”
一米咬唇,冷眼看著母親半蹲著身子收拾碎片。
一直以來,一米都是個內斂含蓄的人,很少有大的情緒起伏,更少有和誰起衝突,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和母親在一起,她卻總是在三言兩語之間被挑起情緒,從而爭吵。
她們之間的爭吵,從十一歲之後,便沒有歇斯底裏,而是冷戰,一個爭吵,能彼此不理睬幾個月,一冷到底。
就像現在這樣——
一米的母親收完碎片,沿著餐桌腳站起來,依舊是昂揚著頭,挺直著腰杆,緩步走回房間。
“這麽多年的欺騙,難道就隻有這樣一句話嗎。”
一米的母親背影一僵,卻沒有停下腳步。
待關門聲響起,一米心裏五味雜陳,似打翻了味壇,各種滋味混攪其間。
待收拾好廚房和餐桌,一米便背上書包,戴上圍巾,離開了這個讓她幾近窒息的家。
天色灰蒙蒙的,眼看就要入夜,氣溫又低了少許,還飄著少許雪花。
馬路上一片白茫茫,街道上的路燈明亮耀眼,卻沒有一盞,可以照亮她的去路。
一米裹了裹圍巾,一路走走停停,實在走累了,便伸手攔一輛的士,直接去到機場,買了飛往A市的機票。
其實她也很茫然,這時候回去A市,陽光肯定已經回家,而訓練室臨著搬遷,也應該是人去樓空了。
但是,她想回去,即便隻是和陽光待在一個城市,她也能稍稍安定一些。
飛機穿過雲層,似一隻巨大的鳥兒,展翼翱翔,看似瀟灑自由,卻也隻是這廣闊天空間一抹星點。
落地時正值淩晨,一米本想打電話給陽光,卻發現手機不知何時已經沒電關機,隻能坐在候機廳,看著玻璃窗外飛機起起落落,霓虹燈明明滅滅,就好像她這幾日的心境。
父親這樣一個人,在她幼時十一年間,給予她溫暖,讓她就如同小公主一般幸福。而後八年的了無蹤跡,讓她自天堂跌進地獄,受盡孤獨和冰寒。現如今,又冒出殉職一說,給予她這樣道不清的心情。
若真的有在天之靈,他是否會怨,被這樣莫須有的罪名,錯怪了如此多年。
待第一縷晨曦透過玻璃窗,一米終於起身,攔車離開了機場。
她的目的地不是訓練室,而且——遊樂園。
不知道為什麽,此時的她,腦中若思若想,卻是小伊伊一直掛在嘴邊的大獅子:蹦極。
若換做平時,這種極限運動她是絕對不會碰的,因為膽子小,望而止步。
然而,當她站立在蹦極台上,聽著耳旁風聲獵獵作響充盈整個耳膜,竟然有種安寧感。
“來,放鬆,調整好呼吸,展開雙臂……”蹦極教練一邊檢查一米身上的安全設施和繩索,一邊梳絡一米的情緒。
一米依樣調整情緒,卻遏製不住整個身體裏不斷升騰而起的恐懼。
“放鬆,不怕,看看這景致,多美多壯觀!”
蹦極教練檢查一米的護腕之時,發現她的雙手重握成拳,手心的汗水卻浸濕了大片衣袖。
他在這蹦極崖做教練已經好幾年,見識過無數的遊客,有的人膽兒大,一躍而下,幹淨利落,有的人膽小新奇,扭扭捏捏折騰半天都不肯下去。
遊客的心境百態,雖各有不同,卻也基本都是這兩種情況。
像一米這樣的第三種遊客不是沒有,但很少遇到——內心明明極為畏懼,卻不哭不鬧不躲不閃,甚至還能表現出淡然自若的樣子來。
若非他見的多了,還真的會誤以為眼前這個柔弱的女孩子,毫無畏懼。
一米順著教練的話,幾個深呼吸,稍稍安撫了一下情緒,便抬眸,環視了一番。
崖上,倒真的是無限風光。
壯碩的山河,一半隱在薄層雲霧之下,夢幻朦朧,一半沐浴著清晨初輝,光輝炫目。
一米有些恐高,這還是第一次赤目的站在如此高空之上,雖恐懼心理仍然滿心滿意,卻多了一些震撼,以及欽佩。
震撼這美麗山河,欽佩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準備好了嗎!”
蹦極教練後退一步,給一米打了個大拇指,以示加油。
一米張開雙臂,感受著冬日涼風穿過指尖撫起長發,旭日暖陽團團將她的身軀索饒。
“來了哦,三、二、一……”
一米縱身一躍,蹦極教練的“一”瞬間沒入耳畔呼呼的風響之中。
強烈的失重感讓一米瞬間失去了其他所有的感覺,除了不斷的墜落感之外,她感受不到任何的著力,就好似沒有拉繩,沒有護身設備,隨風來去。
突然,一米能感覺到指尖滑過江水恍惚間的冰涼之意,還未細細感受,腰部的繩索便生出一股強大的拉力將整個身體重重一拉,整個人騰空劃破涼空往上彈起,與此同時,身體的輕盈,目光的失焦,大腦的充血等等萬千滋味瞬間襲來。
就好似重生一般,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一米想要著像電視劇中所敘一般大叫一番,卻發現嗓子似乎被堵住,發不出聲音。
就這樣幾個來回拉扯之後,風聲漸止,一米整個身子被半掛著,懸在半空之中。
一扁扁舟不知何時停在她的身下,一雙帶著溫度的手為她解開腰間拉繩,擁入懷中。
那懷抱的溫度及氣息,再熟悉不過。
一米努力著睜開眼睛,卻發現全身酥軟,提不上半分力氣。
直到許久之後,一米身體漸漸恢複意識,猛抬頭,便看到陽光背對著暖陽,身姿挺拔,牢牢將她擁在懷中。
陽光的半張臉埋在陰影中,卻仍可見滿滿的擔憂。
“陽光……”
一米愣了好一會,又低下頭看了一眼身上尚未解去的蹦極設備,以確認她沒有直接“穿越”回陽光身邊。
“你怎麽會在……”
一米掙紮的想坐起來,卻隻是動了動身子,半分未挪。
陽光將她抱的很緊,好似怕一個鬆手,一米便像那飛鳥展翅飛走了一般。
“陽光……”
“下次不許再跳了。”
陽光將下巴擱在一米的頭頂,聲音略沉,帶著顫音。
一米心中一軟,陽光竟然目睹了全程。
“沒事的,設施很安全。”
“我知道,但……我還是怕。”
再安全的設施,也不及為心愛之人所擔心的萬一。
陽光的一句話,就好似一縷和風暖陽,滲進一米陰鬱的情緒之中。
“你上飛機飛U市之後,我也買了機票過去。”
因為實在擔心,又怕會讓一米產生壓力,所以陽光便悄悄的跟了過來,想著在機場等候,若一米能正常處理完事情,再折返回去。
沒想到,他下了飛機打開手機接到一米到家的微信以後,在候機廳呆了三四個鍾,便看到一米形單影隻的出現的售票處。
U市的機場很小,一眼便的看遍。
陽光一直開開關關手機屏幕,生怕一個不小心,便錯過一米發來的信息。
一米卻是一動不動的發了一個多鍾的呆,而後登機落地,再發了一夜的呆。陽光終是敗下陣來,看來要他的小女朋友學會依賴他,是要經過一番長時間的**的。
天亮之後,陽光本想上前帶一米回訓練室,卻不料一米搶先一步上了出租車直奔遊樂園。
陽光不明就裏,卻還是一路相隨,直到見到一米去到蹦極報名點,交了費,上了蹦極台。
莫說蹦極,陽光還經曆過高空跳傘,深海潛浮等等的極限運動,本想著蹦一蹦發泄一下情緒也是好的。
然而,從一米上蹦極台開始,他的心裏便糾的厲害,當一米躍下蹦極台之時,他甚至一度停止了呼吸,腦中閃過萬千畫麵,皆讓他的心情一沉再沉。
或許,這便是大家所說的,關心則亂吧。
“你這幾天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做?”
陽光將一米扶起坐穩,伸手將她凍的發紫的手握住,才點了點頭,說道:“不打緊。”
“噢……”一米的視線落在陽光明亮的眸子裏,不知道為什麽,本萬千思緒的心竟澄澈了不少。
半個小時之後,一米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一般任陽光摟著身子搭車回到訓練室,再回到自己的房間。
本以為白天經曆了過山車一般的人生,夜裏該是疲憊的一睡就著,卻沒想到,躺在舒服的被窩裏,卻是輾轉難眠。
不知是否暖氣開的太大,一米覺得全身燒的厲害,腦袋也昏昏沉沉的,有些呼吸不暢。
強撐著身子起來,卻發現雙腿發軟,還沒走幾步路,便跌倒在地。
不是很大的聲響,卻把陽光招了過來。
陽光一個公主抱,將一米抱回**,探了探她的額間,很是擔心。
“好像有些發燒,我帶你去醫院吧!”
來回幾趟,一米穿的都不多,該是著急涼。
一米卻是搖搖頭,指了指一個打包箱,表示吃點藥就可以了。
陽光倒也沒有堅持,翻出了退燒藥,在裝了杯溫水,遞給一米。
一米將藥吃下,雙手捧著餘下的小半杯水,看著水麵微波粼粼,倒映出她那張蒼白的臉,不由的眼眶一熱。
“陽光……你的手能借我一下嗎?”
“好。”
陽光的手掌剛覆上一米的眼眶,便覺得掌心一陣濕熱,泉湧一般的淚水源源不斷的沾濕他的手心,而後滑落下去。
一米的哭泣沒有半點聲響,若不是掌心間的感覺,陽光甚至會以為那是他的錯覺。
每個人表現情緒的方式都有所不同,有的人是大醉一場,有的人發發脾氣摔摔東西,而一米偏偏是這樣強忍著悲傷的方式。若非今日蹦極台一場釋放,甚至都沒有這一場無聲的哭泣。
他倒是希望一米能歇斯底裏的哭出來,待發泄完情緒,心理便能好受一些。
“謝謝!”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米才止住了淚水,挪開了眼睛。
但是,一雙紅腫的眼睛,卻很是讓陽光心疼。
陽光情難自禁,一般將一米攬入懷中,任由杯中熱水,浸濕他的衣擺。
一米本能一愣,而後便雙手圈住陽光的腰肢,以示回應。
“謝謝。”
一米連說了好幾聲謝謝,聲音低啞,帶著濃重的哭腔。
陽光並未答話,而是將攬著一米腦袋的手緊了緊。
謝謝你,每次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給予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