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倒也不是蠢得無可救藥

平兒死於婉娘之手,這是在場幾人都未曾想到的,而其中最為愕然的,還要數周知縣。

為避免賊人藏匿屋頂暗害婉娘,穆鬆白與賈鈴音將婉娘帶至大堂,他們與之打過幾次交道,倒也不覺是個十惡不赦之人。

加之周知縣時常對她們講過去之時,或許其中有難言之隱,也未可知。

落座後穆鬆白看向周知縣,示意他來主導。

周知縣心領神會,他不忍地看著垂首摩挲掌心玉佩的婉娘,心底卻始終不信婉娘會是凶手。

“周知縣,您可還記得,數年前您曾問過我,為何會獨自一人離開家鄉來到這裏?那時我說出來散散心,實際上,並不是那樣。”片刻後,婉娘抬頭,柔聲問道。

周知縣聞言心頭一驚,他猛然想起幾年前父親家書中所提及方家家破人亡一事。

莫不是...真與那件事有關?

婉娘看著他,似乎是知曉他在想什麽,扯著嘴角苦笑道:“與你想的一樣,我是在方家滅門時逃出來的。”

滅門?!

賈鈴音無聲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她一度懷疑是自己聽岔了,可在扭頭看向穆鬆白,從他臉上同樣讀出驚訝後才明白,這是真的。

案中案又扯出新的案子。

這若是說出去,隻怕也沒人會信。

“那你開青樓,可是想利用往來恩客,找到殺你全家的凶手?”

話音才落,賈鈴音便收到了穆鬆白贈送的白眼一枚。

倒也不怪賈鈴音如此揣測,她喜歡看武俠小說,而那些小說裏頭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時常用這樣的方式複仇。

婉娘的經曆又與書中描寫相差無幾,對她來說,這或許是唯一可以為家人報仇的辦法。

“賈仵作想象力很豐富,隻可惜要讓你失望了,導致方家滅門的凶手在我離開之前就已經死了。”

婉娘看著天馬行空的賈鈴音,暗自感歎她不止長得可愛,做起事來圓滑而不世故,每次見她都是笑眯眯的,若不是自己沒幾日活頭,定要交下她這個朋友。

賈鈴音判斷出了差錯,正要說出其他想法,就見穆鬆白將一碟點心推到她麵前。

賈鈴音瞬間明白,這是嫌她聒噪,要她閉嘴呢。

婉娘不曾言語,靜靜打量著穆鬆白與賈鈴音彼此間的小情緒,她經營青樓數年,隻一個眼神便明白他倆郎有情妾有意。

她微微低下頭為這兩人高興,看見玉佩想到自己身世,便又開始神傷起來。

人人都道方父是個大善人,可隻有與他朝夕相處之人才知,他是個徹頭徹尾的詭詐偽善之徒!

婉娘深吸口氣,無比艱難地將那道用了許多年才養好的傷疤重新扯開在眾人麵前。

“我爹原本是個秀才,因著家中貧寒便放棄科考,在一次趕集時被我娘相中招贅為婿,起初二人琴瑟和鳴恩愛有加,沒多久外公去世,偌大家產便落在我爹手裏。

也是這時起,我爹生了異心,開始嫌棄我娘無法生育,在家中對她動輒打罵,再後來我爹在山上發現了我,便將我帶回去好生照料。

我六歲時,我娘生了場大病沒能救回來,我爹麵兒上悲傷,心底卻很快活,這個方家終於全都是他的了。

我十三歲時發覺我與尋常姑娘不同,我對男子並無半點念想,反倒是與我相熟的心兒,我對她歡喜的緊,總想將她占為己有,見她與旁人說話,我便酸的不行。

立夏那天我將此事告訴我爹,他嘴上沒說什麽,入了夜卻派人闖進我房間強行占有了我!”

說到這兒婉娘再也忍不住,雙手掩麵哭了出來,淚水順著指縫砸在膝上,一滴又一滴,逐漸氤成一大片。

“真是混蛋!這種敗類竟也配為人父!若他還活著,我定要將他千刀萬剮丟去喂狗!”賈鈴音聽得怒火中燒,拍桌而起。

穆鬆白一把拉住她,微微皺眉示意她坐下,“你身為官差,怎可如此不經大腦胡說八道,若叫有心人聽了去,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知道了。”賈鈴音小聲嘟囔幾句,噘著嘴坐了回去。

周知縣原也想像賈鈴音這般出氣,在看見穆鬆白鐵青著的臉後,隻得偃旗息鼓,兀自歎氣搖頭,想了想,還是起身走過去,在婉娘肩頭輕拍寬慰。

“我沒事的周知縣。”婉娘撿起帕子擦幹眼淚,她原以為這事兒太過久遠,已經傷不到她,卻沒想到日月更迭反而成了印在她骨頭上的烙印。

餘下的故事很簡單,卻也很殘忍。

心兒心疼婉娘,在她出嫁當晚孤身一人殺掉整個迎親隊伍與方家,後喝下毒藥死在喜轎裏,並且留下遺書要婉娘好好活下去。

如此曲折哀怨,即便是久經戰場的穆鬆白也不忍扭過頭去,不忍再聽。

賈鈴音更是難得的肅穆,她輕輕蹲在婉娘身前,不知該如何勸慰,想了想隻得握住婉娘雙手,似乎這樣才能讓她好過一些。

令賈鈴音感到意外的是,在她無意中搭上婉娘手腕的那一瞬,她明顯感覺到婉娘的脈象要比尋常人的弱。

然而賈鈴音還未來及將疑惑問出口,婉娘便兀自開口。

“我帶著心兒的遺願來到這裏,本以為要孤獨終老,卻不想遇上平兒,不過這一次的我是幸運的,在這裏再沒有人可以阻擋我們在一起。”

婉娘慘白的麵龐浮現一抹笑意,賈鈴音抿了抿嘴,還是將寬慰的話語咽了回去。

到了杏城之後的事周知縣同他們說過不少,婉娘能補充的無非也就是她與平兒日常相處的細節。

而對於平兒為何會懷有身孕,婉娘也給出了看似毫無破綻的理由——“我跟平兒都認為有個孩子,我們的家才算完整。”

賈鈴音被婉娘悲慘過往所感染,絲毫沒有想到這其中有太多不合乎邏輯的地方,隻一個勁兒的窩在婉娘身旁,不停地安慰著她。

周知縣亦是如此。

唯有穆鬆白,越聽越不對勁兒,正要發問時瞥見賈鈴音蹲在一旁,眼淚汪汪。

於是那一瞬間,他便什麽也不想問了。

“不對呀?”

哭了半晌的賈鈴音突然反過來,她抬眼望向婉娘,不解問道:“心兒一個弱女子是如何獨立殺掉整個迎親隊伍,還將你送至郊外的?”

婉娘沒料到賈鈴音竟反應如此之迅速,一時沒尋到合適理由,便結結巴巴地答道:“我...我也不清楚,隻記得醒來便在郊外了。”

賈鈴音斂住神色起身,她明白,自己這是又一次被牽著鼻子走了。

一旁的穆鬆白見狀,忍不住勾起唇角,能如此敏捷地脫離控製,想來她還不是蠢得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