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奇遇

我們又回了房間,拿好簡單的行囊跟登山杖,就朝著冰湖的方向出發了。水哥說這一路上的設施很完善,人也很多,所以用不著雇向導,順著路走就行。

我們走過了昨晚吃飯的那個梅裏咖啡,再走十分鍾出了上雨崩村。村外是一片開闊的草場,有幾個地方綁滿了五色風馬旗,還有刻著“六字真言”的巨石,再走過去,就進入了一片原始森林。

雖然已是秋天,但森林裏鬱鬱蔥蔥的,頭上是綠色的樹葉,身邊是淙淙流水,腳下是落葉、騾馬糞便腐爛而成的黑色泥土,被踩出一個個的坑,坑裏有前幾天下雨的積水。我們都穿著橡膠大底、Gore-tex麵料的登山鞋,所以也不怕滑倒,踩著爛泥啪嗒地走過,感覺跟小時候去郊遊差不多。

一路上果然像水哥說的,沿路都有垃圾桶,爬山的人也很多,跟徒步進雨崩那條線路一樣。這裏就等於是城市裏登山公園的放大版,不同的是多了巨大的樹木,還有抬頭就能看見的雪山。

我們在樹林裏走著,一開始是平地,過了一會兒有了點坡度,都可以很暢快地行走。這些地方的樹木都很茂密。光線昏暗,我隻能摘下裝樣子用的墨鏡,不然怕會摔個狗吃屎——當然這是字麵意義,因為一路上有很多騾子拉的屎。

再過二十分鍾,我們走到了一個山坡前,從這裏就要開始爬山了。奇怪的是,在山坡前有一片開闊地,光線陡然明亮起來,我又可以順理成章地戴上墨鏡,再一看四周,腳下是細密的苔蘚、巨石,但是樹木卻都很細、很矮,估計是這幾年才長出來的。

這裏也有巨樹,但都是攔腰倒在地上的,而且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山下我們來的方向。

這些樹倒下來的形狀,讓我聯想起一群人往山下四散逃命,然後從背後被掃射撂倒,撲倒在地的形象。

我朝一棵倒下的樹走過去,看上去它躺在這裏有些年月了,樹身上長滿了苔蘚,像是臥在地上的綠色巨蟒。一開始我以為它是被人砍倒的,但是仔細看了一下樹樁,卻不是斧頭砍過的那種整齊,而像是被某種巨力硬生生折斷。

在我生活的沿海地區,台風來的時候,樹有可能會被連根拔起或者折斷。可是這邊又沒有台風,那就隻有一個可能。

水哥這時候從我身邊走過,他嘿嘿一笑,“怎麽樣,搞不清楚吧?”

我不服氣地說:“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麽?”

水哥指著地上的樹,“你在想這樹是怎麽倒的。”

我說出了心裏的猜想:“不就是雪崩壓倒的嘛。”說完這句,我心虛地往山坡那裏看了看,這裏離雪線還遠得很,海拔相差快一千米,中間隔了好幾公裏的距離,實在難以想象,什麽規模的雪崩會把這山腳下的樹都推倒。

水哥點點頭,“你說對了一半,這樹倒下是因為雪崩,而且就是一九九一年的那次雪崩。不過,那次雪崩根本沒到達這裏。”

這時候,落在後麵的小希跟小明也趕了上來,小明抱住水哥的手,一臉崇敬地說:“哇,水哥你懂好多哦,那這樹到底是怎麽倒下的?”

水哥對我們解釋道:“實際上,雪崩連上麵的大本營都沒有到,但是雪崩引發的聲波,或者是超級強大的空氣流動,把這些樹冠巨大的樹刮倒了一些。雨崩當地的村民也覺得很奇怪,這種現象以前從來沒發生過,所以他們更堅信是山神發怒了,也更恨讓山神生氣的……嘿嘿……那個國家的人。”

聽完水哥博學的解釋,小明對他的好感度接近“爆棚”。知識就是這麽寶貴,我終於有了直觀的體驗。

小明挽著水哥的手繼續朝前走,準備爬上前麵的山坡。小希給我使了個眼色,我知道她是要把從馬夫那裏打聽來的信息告訴我,所以也放慢了腳步,跟她並肩走著,和前麵的那對男女拉開了距離。

等確認他們聽不見之後,我壓低音量問小希:“怎麽說?”

小希臉上陰晴不定,就像是陽光在苔蘚上變換的顏色。猶豫了一會兒,她才說:“大叔告訴我,他見過任青平……不,是仁青平措。”

我愣了一下,“仁青平措”,很顯然,這是一個當地人的名字。這也證實了我的猜想,可又推翻了我的猜想。

按照我一開始的推斷,小希根本就是認錯了人,那個牽著騾子的哥們兒隻是長得像她死去的同學而已,其實就是個雨崩村裏的居民。

仁青平措這個名字,證實他確實是這裏的人。可是,任青平這個漢族名字給我的感覺是——仁青平措跑出了家鄉,因為要掩飾真實身份,所以給自己取了個假名。這樣的話,仁青平措曾經跟小希在一個大學裏讀書,倆人萌發了感情。然後,一次小希不肯仔細講的意外發生了,她以為心愛的任青平死了,但實際上他金蟬脫殼,跑回家鄉恢複了名字,當起了出租騾子的馬夫。可是,這個仁青平措又不是雨崩村本地的人,不然那群馬夫不會隻有一個人認識他。

我的眉頭都快皺成疙瘩了,這件事情怎麽想都不通。這個仁青平措,還有那個誘導小希進雨崩的神秘人,他或者他們,到底是要幹嗎?

現在我知道,為什麽小希剛聽完馬夫的話,臉上的表情會這麽糾結了。

小希看著我臉上剛吃完屎似的表情,繼續說:“那大叔是個好人,他還告訴我,這個仁青平措,不是馬夫,應該是個牧民。大叔說他住在湖邊,牽著騾子往外走,是去奔子欄采購日常用品。”

我一拍大腿,自己之前是太想當然了,牽著個騾子就當人家是馬夫,忽略了別的可能性。

不過,雨崩附近有兩個湖,我問小希:“湖邊,是哪個湖邊?冰湖還是神湖?”

小希低下頭說:“這個問題,我也問了很久,搞不懂是大叔確實不知道,還是大姐翻譯不過來。總之,我沒弄明白是哪個湖。”

我估計她難受的原因,不光是還沒能找到人,還在於從目前得到的信息來分析,這個她心愛的仁青平措同學,對她隱瞞了相當多的事情。

我撓撓頭,雖然自己心裏也沒想明白,不過看著小希失落的樣子,就安慰道:“沒事,反正兩個湖我們都要去,沿途看看,再問問人,一定能找到他的。水哥不是有望遠鏡嗎,我們找他借去。”我拍拍她的肩膀,“說不定我們一爬到冰湖,就找到任青平,不,找到仁青平措了呢。”

小希勉強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神秘人發給我的信息,那句關於什麽大黃蜂的。

我看了她一眼,“對了,小希,有句話我要跟你說。”

小希頭也不抬,一直朝前走,“你說。”

這時候,我們已經來到山坡前,正順著一條人踩出來的小路,開始往上爬。小希在前麵,我跟在她後麵,這樣萬一她摔下來,我也能保護她。

我回想了一下神秘人說的話,按照記憶裏複述:“我更喜歡大黃蜂。”

小希有點莫名其妙,“什麽大黃蜂,你喜歡大黃蜂跟我有什麽關……”

話音未落,她突然停了下來,害我差點撞到她屁股上。

她也不管正在陡峭的山路上,轉過身來,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喉嚨不斷顫動,聲音比表情更加激動:“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小希站在比我高的位置,居高臨下地雙手捧住我的臉,激動地重複:“你再說一遍!”

我雖然見過大世麵,遇到這樣的陣仗也是被嚇到了,差點就要往後踉蹌,滾下山去。幸好我站穩了腳跟,深吸了一口氣,“我說,我更喜歡大黃蜂!”

小希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也顧不上去抹,泣不成聲地說:“你竟然……你說……是誰告訴你這句話的?”

我被她的反應嚇到了,怕撒謊會更刺激到她,於是老實交代:“昨晚有個神秘的微信號加我好友,讓我轉告。”

聽我說完,小希的表情震驚了一下,然後又開始哭,一邊哭一邊笑,“是他,真的是他。他沒有死……”

我猜到她所說的肯定是仁青平措,但是光憑這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怎麽就能證明?難道裏麵有什麽秘密?

我解下手上的魔術頭巾,遞給小希擦眼淚和鼻涕,小心翼翼地問:“你說的他是仁青平措吧?你怎麽知道是他呢?”

小希用魔術頭巾擦了一下臉,對於自己的失態,她也覺得不好意思,於是對我抱歉地一笑,接著深呼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下情緒說:“這句話,是他最後一次陪我去看電影,看完之後說的。不對,這句話是他想說,但是還沒說出來的。”

我更加迷惑了,撓頭道:“你的意思是?慢慢說。”

小希閉上眼睛,又深呼吸了一下,然後繼續解釋:“是這樣的,二〇〇九年上半年,我們在讀大二的下學期,他陪我去看了最後一場電影,就是《變形金剛2》。那天晚上,出了電影院,我們走路回學校。過馬路的時候,我問他,‘擎天柱跟大黃蜂,你喜歡哪一個?’然後……”小希的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他還沒回答我,一輛失控的大貨車朝我們撞來,他一把推開我,自己來不及……他本來可以跑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也就是說,這句話是他本來要回答你的,但是當時被車撞了,所以根本沒說出來。”

小希點點頭,“是的!所以加我微信……不對,加你微信的那個人,一定就是任青平!他果然沒有死。”

我皺著眉頭,試圖尋找另一種可能性,“當時還有別的同學一起去嗎?會不會是被別人聽到了這句話,跑來惡作劇?”

小希堅定地說:“沒有別人,那天晚上隻有我們兩個去看電影。我們過馬路的時候,斑馬線上也沒有別的行人。”她突然降低音量,“他在外麵的時候很少牽我,但是那天晚上,他主動抱著我的腰,所以我印象很深刻……”小希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不假思索,說明在事故發生以後,她反反複複地去回想,把細節全都記在腦子裏了。我相信,她應該沒記錯。

我又問她:“任青平不見之後,這麽長一段時間裏,你有跟別人提到過這件事嗎?”

小希脫口而出說:“沒有。”

如此一來,她那時提的問題,理論上隻有她和任青平聽見了,而神秘人不但知道問題,還給出了答案,最合理也是最簡單的分析,當然是——他就是任青平。不對,小希說的沒有,應該是指她在清醒、有意識的狀態下沒跟別人說過。萬一她是在潛意識狀態下說了,而不自知呢?比如,說夢話的時候,或者被人催眠的時候。小希對任青平的執念那麽深,也不是沒這種可能。這樣的話,那句“擎天柱跟大黃蜂,你喜歡哪一個?”能傳到神秘人耳中也就理所當然了。於是,我跟小希說了自己的想法。

小希聽了,麵色微微一怔,但很快轉為毅然決然的表情,堅持說不可能。

我深知小希對任青平執念之深,自己繼續跟她在這個基於假設的問題上糾纏也沒多大用,便從實際角度出發又問她:“小希,我知道當時的場麵肯定很慘烈,你也很傷心,這個問題會很欠揍,但我還是想問,他是當場就……就那個了嗎?還是送到醫院急救之後才……”

小希看來並不介意我的問題,解釋道:“不,他沒有當場死亡,甚至不是送到醫院搶救無效去世的。”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的眼睛,“你記得嗎,我說過他是在我大三上學期的時候去世的。實際上,那天晚上被車撞了之後,我跟貨車司機送他到醫院搶救,是他爸爸過來簽的字。手術過後,他被醫生宣判——腦死亡。”

我努力搜索腦海裏關於腦死亡的知識,“腦死亡比植物人更可怕,就是腦部已經完全沒有功能,靠呼吸機維持心跳,一撤掉儀器就會死掉的那種,對吧?有些國家已經用腦死亡取代心跳停止,作為判斷一個人死亡的標誌,不過我們國內還沒有跟進,是這樣嗎?”

小希點點頭,“是的,但是他的父母不願意放棄,每天兩千多元的ICU費用都願意承擔。其實醫生也一直暗示,讓他們不要再堅持了,下場隻會是人財兩空,但叔叔阿姨卻不願意聽,直到過了暑假,他才……”

“聊什麽呢?”

我跟小希都嚇了一跳,我抬頭看去,卻是水哥折返回來找我們了。

水哥看見了小希臉上的淚痕,稀奇道:“阿鬼你可以啊,還把人家小希弄哭了,懷孕了吧?你們年輕人啊……”

小明也走到了水哥後麵,補刀說:“水哥你亂講什麽?小希才不是這樣的人呢。不過小希,你不會是真的有了吧?難怪早上早餐吃那麽少……”

我又好氣又好笑,“你們兩口子在說相聲嗎?別瞎操心了,小希沒懷孕,我早就結紮了。”

小明哇了一下,“真的嗎,叔?”

我嚴肅地點頭,“我結紮我光榮,我為國家省橡膠。”

小明半信半疑,“那你以後還能生孩子嗎?”

我繼續胡編說:“可以啊,再把輸精管接回去就行。”

被我們這麽一鬧,小希從複雜的情緒裏恢複過來,再加上她之前說過不想讓小明跟水哥知道這件事,所以迅速恢複了正常的表情,掩飾道:“誰哭了?剛才被沙子迷了眼。”

水哥根本不信,手往空氣裏一抓,“你以為這是帝都啊?空氣那麽幹淨,哪裏來的沙子?”

我打岔道:“你們看那邊的牌子——‘雪域聖地,禁止喧嘩’。大家別鬧了,趕緊走吧,不然惹惱了山神可不得了。”

水哥看著我,意味深長地一笑,然後轉過身去,推著小明繼續往上爬。

我拍拍小希的肩膀,兩個人互相看了一下,也跟在水哥後麵,朝著更高海拔攀登。

這一路上去,雖然距離雪線還有一段海拔,但逐漸能察覺到,樹木正在漸漸變矮,喬木越來越少,灌木越來越多。

我呼吸著原始森林裏清新的空氣,腦子裏卻是亂糟糟的。任青平,還是仁青平措,管他呢,反正就是那個家夥,被車撞了之後腦死亡,又拖了一段時間才掛的。剛才小希在敘述的時候,有過幾次猶豫,我想她也是在懷疑——那次意外,或許並不是意外。

任青平可能是出於什麽原因有意找死,所以才一改平時的作風,摟著小希走上斑馬線,然後故意被一輛貨車撞死。這是一個陰謀,說不定,那個貨車司機也是同謀。

這一切,都是為了複活而準備的,但任青平這麽做,是出於什麽目的呢?如果找到他的父母,或者那個貨車司機——不知道判了多少年,是不是還關在牢裏——應該會得到更多信息。

我抬起頭來,看著小希在我麵前晃動的小翹臀,這個妹子那麽聰明,我想的這些她應該都考慮過了。要不然就是她還對我隱瞞了一些信息,要不就是這些人都不願意說。否則她不會直接跑到雨崩來找任青平,這個在她眼前被撞成腦死亡的戀人。

我們出發的上雨崩村,海拔是三千二百米,冰湖大概是海拔三千八百米。我去年買了塊登山表,芬蘭的一個牌子叫Suunto,國內翻譯成頌拓,型號是Terra。這塊登山表主要功能是裝樣子,輔助功能是可以顯示海拔高度,這一路往上爬,我時不時就看看海拔,看我們垂直上升了多高的距離。

隨著海拔越來越高,樹木類型的變化也更加明顯。我不懂植物學,但也能感覺到越往上走,闊葉的樹木越來越少,逐漸被針葉林取代了。這個季節,鬆樹上掛滿了比拳頭還大的鬆果,有幾次我們還看到鬆鼠在樹上跳來跳去。

這一路上,水哥跟小明在前麵打情罵俏,有說有笑,再加上在大自然裏活動,本來就能讓人釋放壓力,身心愉悅,所以,我跟小希也漸漸忘了之前的疑惑和困擾,開始欣賞沿途的風光,慢慢也開始聊了起來。

爬了兩小時左右,我們翻過了一座山,來到一片開闊的草甸。我看了一下手表,這裏的海拔是三千五百米。按照之前看的攻略,這裏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大本營。一九九一年的那次雪崩,後勤隊員就是在這裏跟登山隊員們失去聯絡的。

原始森林裏遮天蔽日的樹木不見了,眼前豁然開朗,雪白聖潔的卡瓦格博和其他幾座高峰,連綿橫亙在蒼穹下,而我們所在的草甸,就像是被雪山環抱的、一個鋪著綠色絨毯的搖籃。

綠色的草甸上,散布著幾座木頭房子,有騾馬被拴在房子旁邊,做生意的山民站著不動,像是網絡遊戲裏的NPC(是Non-Player Character的簡稱,意思是非玩家角色,不受真人玩家操控)。像我們一樣的遊人到處亂竄,似乎是在買物品或者接任務,再加上不遠處的雪山做背景,有一種超越現實的美感,整個場景就好像網絡遊戲《魔獸世界》裏暗夜精靈的城鎮。

如果我們四人是一個團隊,水哥當之無愧是“肉盾”,叔是ADC(是Attack Damage Carry/Core的 簡稱,是一場遊戲中傷害輸出核心之一),小希應該是AP(是Attack Power的簡稱,遊戲中指擁有法術傷害技能的英雄),小明是個“奶媽”,非常標準的配置。

小希的想法跟我一樣,她伸出雙手向上,歡呼道:“這裏好美,好像《魔獸世界》裏的場景啊!”

水哥也來了一句:“Lok-tar(遊戲中獸人的經典台詞,意為“為了勝利”)!”看來他是玩部落的。確實,看外形他就是個牛頭人薩滿。

小明沒有玩過,所以一頭霧水,“你們在說什麽啊?”

水哥嘿嘿一笑,“你們看,這裏有賣方便麵和犛牛肉的,從這到冰湖還要一個多小時,你們看看,是先吃了飯再上去,還是回來了再吃?”

這裏的木屋有些已經倒塌,不知道是年久失修,還是受到了上次雪崩的影響。不過在這種大太陽下,不覺得陰森破敗,反而別添一種情趣。做生意的當地山民們,坐在黑漆漆的房子裏,不像其他地方景點的小販們一樣招徠生意,隻是沉默地看著我們。

我考慮到兩個妹子的體能,畢竟這裏海拔不低,而且昨天進雨崩已經走了一天,於是建議說:“要不然就先吃麵,休息下再上去吧。”

沒想到,小明卻理解成我體能不行,她嘲笑道:“鬼叔你那麽弱啊?不就一個多小時嘛,我們上去再說。”

小希也跟著說:“水哥,你不是帶了吃的嗎?我們到冰湖旁邊去吃。”

小希這麽心急我可以理解,她還記著那個馬夫大叔說的話,仁青平措住在“湖邊”的小房子裏。小明這麽著急上去,隻能是高估了自己的體能,我嘿嘿一笑,有你後悔的時候。

水哥的想法跟我差不多,他再次確認:“真的不用休息?等下誰累了我可不背。”

小明跟小希都表示要上去再說,於是我們離開了這個曾經的登山大本營,繼續往更高處爬去。

我的判斷沒有錯,剛爬了十多分鍾,兩個妹子的體能就跟不上了。小希雖然看上去挺累的,呼吸急促,但是她口頭上沒有表示,還拿著水哥的望遠鏡,時不時就遠眺下想象中住著她心上人的小木屋。

小明就不行了,從原來的話癆狀態調整到了靜音模式,很少說話,開口的話就是那一句:“還有多久能到啊?”

因為我們出發得晚,這時候已經有些上山早、腳程快的小夥伴,開始回程了。上下山都是同一條路,在一些狹窄的地方遇上,還需要側身相讓。

每次小明遇見回來的人,都會問:“還有多久到冰湖?”

下山的人都是一笑,答案非常不靠譜,“十分鍾”“馬上就到了”“還有二十分鍾”。我跟水哥有過徒步經驗,都知道這屬於善意的謊言,給你動力堅持下去。小明卻是每次都信了,然後走了十分鍾還沒到,才罵剛才的人是騙子。

我們爬了有三十分鍾,山上下來一個男人,穿著紅色衝鋒衣。這時候,小明已經不再問還有多久到了,那人卻主動說了一聲:“咦?又是你們?”

我抬頭看那人,他臉上圍著防曬用的魔術頭巾,隻能看到眼睛,我沒能認出來是誰,估計是昨晚在雨崩遇見的人吧。

水哥他們也沒認出是誰,我們也沒當回事,打過招呼就繼續往上爬了。

我心裏暗暗覺得有點不對,卻不知道是哪裏不對。爬了一會兒再往下看時,卻發現一百多米外,那人也撓著頭,看向我們這裏。

到了這個階段,我的體能優勢就開始顯現了,一直都跑在最前麵。

中途因為小明體力實在支撐不住,我們又在路旁坐著休息,吃了水哥帶的巧克力和葡萄幹補充體力,然後才繼續往上爬。到了中午十二點,我們翻過一個泥土的小山崗,冰湖就出現在眼前。

湖的麵積看起來並不大,但是藍得純淨而漂亮,它被雪山環繞著,有點像是白色洗手盆裏的一汪清水。湖邊到處是石頭,我們從小山坡上下去,小心翼翼地繞著走,才發現很多石頭,被山民做成了大大小小的瑪尼堆。

水哥介紹說:“在雨季的時候,冰湖的麵積會大很多,我們現在踩過的這些地方,都是湖底。”

小明問:“冰湖為什麽叫冰湖啊?又沒有結冰。”

水哥說:“幾十年前天氣冷的時候,雪線比現在低,湖麵到了冬天就會結冰,所以叫作冰湖。”

我們繞過了大大小小的瑪尼堆,走到湖邊,從這裏看去,湖水深藍,看不見底,似乎隱藏著很多秘密。

小明蹲下去摸了一下湖水,被冷得齜牙咧嘴,又問水哥:“這湖裏麵有魚嗎?”

水哥搖搖頭,“別說魚了,連水草都沒有。這湖不通任何江河湖泊,雪融化了變成雪水流進來,溫度太低了,沒有活的東西。”

小希在湖邊四處打量,其實一目了然,這裏根本沒有可以建小木屋的地方,但她還是不死心地問:“水哥,那這旁邊有人住嗎?”

我的目光卻被深藍色的湖水吸引著,水哥明明說裏麵沒有活物,但我卻依稀看見有個血紅色的什麽物體在湖中心一沉一浮的。等我拿過小希手裏的望遠鏡,朝湖裏看去的時候,卻又什麽都沒有了。

我聳聳肩膀,心想也許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接下來,我們四人,主要是小明——在冰湖前以各種跳躍、站立、蹲、坐、臥等姿勢瘋狂自拍以及要求別人幫拍了一輪照片。隨後,我們決定順時針繞著冰湖轉一圈再下山。

冰湖的邊緣,一半是我們所在的堆滿石頭的平地,另一半是雪山邊緣的峭壁。在峭壁上,還有一段是冰雪融化變成的小山澗,正不停地注入冰湖中。山澗裏有一些看著不太牢靠的石頭,我們必須踩著石頭走過,如果不小心摔倒的話,就會被直接衝進冰湖裏。

像我這麽身手敏捷的人,當然沒有任何問題,水哥也是個靈活的胖子,不過兩個妹子停在山澗旁邊,眉頭都皺了起來。我跟水哥相視一笑,表現英雄氣概的時候終於到了。

於是我照顧小希在前,水哥看著小明在後,我們分組通過這個頗有點驚險的山澗。我帶著小希走了一大半的路程,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啊”的一聲驚呼,回頭看時,隻見水哥拉著小明,憑借他的體重穩住了形勢,兩個人才不至於掉到溪流裏去。

幾塊石頭轟隆隆滾落,彈跳著掉到了湖裏,看來是小明不小心踩在了鬆動的石頭上,幸好水哥一把拉住了她。

小希捂著胸口,“嚇死我了。”

我皺眉看去,隨著石頭一起滾落的,還有一個紅色的東西,已經掉進湖裏了,看得不太清楚。再看小明身上,確實好像少了點什麽——她戴著的那頂紅色鴨舌帽。

那頂帽子本來是小希的,小希是個帽子狂人,估計這次出門一共帶了五六頂帽子。因為小明忘了帶帽子,又怕曬黑,所以小希就把帽子借給了她。這帽子跟小希的衣服是一套,上麵也有著“Richardson”的字樣。

我突然愣了一下神,剛才來到湖邊時,我看見湖裏有血紅色的東西一沉一浮,現在想起來,那就像是一頂帽子。

“你在幹嗎?快點過去吧。”小希催促道。

我撓撓頭,牽上小希的手,繼續往山澗的那邊走去。終於,四個人都有驚無險,順利繞湖一圈,回到了原來的小山崗腳下。這時候,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饑餓,再想起大本營賣的“來一桶”方便麵,覺得那簡直是人間美味,巴不得趕緊下去大吃一桶。

於是,我們沒有再多逗留,在饑餓感的催促下,加快腳步就往山下走。

小明向小希道歉,說回去把帽子買回來給她。小希說不用,而且那個帽子是很久以前買的,現在估計買不到了。結果這麽一說,小明更加內疚了,說回去要請小希吃頓好的。

小希笑著說:“別想多啦,可能它自己想留在這裏吧。”

從大本營上冰湖隻有一條路,我們原路折返,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上山的人。我們依樣畫葫蘆,給這些後來者“加油打氣”,“還有五分鍾”“十分鍾”“馬上到了”地亂叫。看著他們臉上半信半疑的表情,我們嘿嘿直樂。

還有兩個結伴而行的妹子,問我上麵有沒有吃的,我告訴她們冰湖旁有家麥當勞,新推出了吮指原味土雞,味道非常讚,我剛才吃了六塊。妹子明顯是相信了,一臉開心地就往上跑,不知道她們到了湖邊的時候,會怎麽罵我這個大騙子。

不過我在騙她們的同時,把自己的肚子也說得更餓了,於是一邊摸著咕嚕作響的肚子,一邊悶頭往山下衝。

水哥在後麵喊:“鬼啊,你下去把四碗麵一起泡好啊!”

我沒搭理他,嘿嘿,下去我隻泡兩碗麵,一碗給自己,另一碗給小希。

“帥哥,還有多久到冰湖?”

快到山腳的時候,迎麵一個男的問我,我頭也不抬地說“五分鍾”,繼續急匆匆往下衝。

我腦子裏被方便麵塞滿了,跟那人擦肩而過,又過了十幾秒,我才回過神來——有點不對勁。

我停下來,轉身仰頭看去。剛才那個男人,正在我上方幾十米外。他穿著一件紅色的衝鋒衣,但他那個體型,還有剛才隱約的印象——他臉上那條魔術頭巾——這是我上山時遇到的,從冰湖下來的那個人。

“咦,又是他?”

我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後,突然把自己嚇了一跳。

兩三個小時前遇見這個男人時,他說的也是類似的話:“咦,又是你們?”

難道他這句話的意思,不是我之前理解的那樣,是在雨崩村裏相遇過,而是,他看見我從冰湖下來了?

被這詭異的事情一嚇,再加上在高海拔地區運動了那麽久,我竟然有些心悸起來。

抬頭再看那穿紅色衝鋒衣的男人,在我“蒙圈”的這段時間內,他已經走到了一個拐彎處,身影被鬆樹擋住,看不見了。

我要搞明白,事情是不是我想的這樣,他是不是我之前遇見過的人。但我摸摸發悶的胸口,不確定自己現在開始追還能不能追上他。

我突然想到,之前那個人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也就是說,他指代的是我跟水哥一行四人。

水哥、小希、小明三個人還在後麵,現在打個電話給他們,讓他們攔著這男人就行。然後我這邊再慢慢走回去,當麵問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麽想著,我深呼吸了幾口氣,從背包裏掏出手機,一邊撥號,一邊慢慢往上走。雨崩村裏的信號非常飄忽,這山上尤其如此,我打了水哥和小希的電話都沒打通。

我氣得快要把手機扔地上,這時候,頭上傳來小希的聲音:“阿鬼?”

我抬頭一看,正是他們三個人。我剛才應該把他們拉開了挺長一段距離,雖然我在往上,他們往下,是一起朝著中間走的,但撥兩個電話的時間那麽短,怎麽這就重新遇上了?

沒有接到我的電話,他們當然也沒把那個穿紅色衝鋒衣的男人攔下來。

小明奇怪地問:“叔,你怎麽又往上走了?”

水哥嘲笑道:“一個人害怕吧?”

我沒時間回擊他,隻想確認一個問題,“你們剛才,有沒有遇見一個穿著紅色衝鋒衣的男人,臉上圍著魔術頭巾,就是我們早上遇見的那個?”

小明說:“有。”

水哥的回答卻是:“沒有。”

我頓時就蒙了,“到底有還是沒有?”

我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小希身上,“小希,你看見那個人了嗎?”

小希搖搖頭,“沒有印象,怎麽了?你東西被偷了?”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本來我們是在戶外爬山,現在肚子餓一心想著吃飯,跟他們說這玄而又玄的事情,估計吸引不了他們的注意力。

就算是在一個適合聊天講故事的環境,其實我遇到的這個事情也有更合理、更方便的解釋。要麽就是我認錯人了,因為這男的身材中等,穿個很普通的紅色衝鋒衣,又用魔術頭巾蓋住了鼻子嘴巴;要麽我沒認錯,這是同一個人,這人確實是早上下山了,但因掉了東西或者什麽原因,現在又上山去。

畢竟林子大了,什麽人都有,人這種奇怪的動物,會做出各種奇怪的事情。但是什麽時空錯亂、穿越之類的,遇上的概率就太小了,無限接近於零。就好像一個人說他見過鬼,那麽99.99%的可能性是他看錯了;他有精神問題,或者他幹脆是以吹牛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隻有0.01%或者更小的概率,是他真的遇見了。

我張了張嘴,決定不告訴他們我遇見的事情,以免被當成神經病。他們也根本沒打算照顧我的感受,弄清楚我並非丟了東西,嘁了一聲就往山下走了。

我在後麵氣得直喊:“什麽人!你們就是這樣對金主的嗎?等下吃飯AA!”

我們走了十幾分鍾,就到了大本營,大吃了一頓美味方便麵,又坐著吹了會兒牛,就準備下山了。

爬過山的人都有體驗,上山是費體力,下山是費精神。山陡路滑,在岩石和土塊之間切換,要處處小心,不然就容易摔倒。像我這麽矯健的身手,好幾次都差點滑倒,水胖子是結結實實地摔了兩跤,不過他皮厚肉糙,一點事兒都沒有。

我們按著原來的路線返回,在原始森林裏穿行,踏著滿地的落葉和青苔,路過那些老得可以成精的樹木,遠處不時有某種動物的叫聲,總覺得會發生些什麽,實際上什麽也沒有發生。

我們穿過了那些在雪崩裏倒下的枯木,走出原始森林,又經過草甸上的五色風馬旗,回到雨崩村的時候,才下午三點多。

這時候問題就來了,離飯點還有兩三個小時,在村裏又沒有任何娛樂活動,連副麻將牌都找不到。四個大活人,要怎麽消磨這個下午呢?

我提議道:“要不然這樣,水哥你把小明領回房,我去小希的房間裏,我們分組談下人生和理想吧。”

小希對我一笑:“談人生還是談生人?都沒問題,你先把答應我的事做到。”

水哥插嘴道:“答應什麽?買房買車?一百萬彩禮?小希隨便開,千萬別便宜了阿鬼,反正他有錢啊。”

我聳聳肩膀,“庸俗。”

水胖子追了過來,跟我並肩走著,又回頭看看小希,確定她聽不到我們說的話,這才神秘兮兮地說:“阿鬼啊,你回去好好睡個覺,養精蓄銳,晚上才有力氣……”

我沒好氣地說:“有力氣幹啥,我對你可沒興趣!”

水哥也不生氣,嘿嘿笑著說:“你別不識抬舉,告訴你吧,我這是看你也挺不容易的,出錢出力,請我喝酒又送我煙鬥,結果還是沒能拿下小希,現在回饋你一下。”

我皺著眉頭說:“怎麽回饋?我對你真沒興趣。”

水哥罵了一句:“蠢貨,算了,不跟你計較,告訴你是這樣的。我已經把小明搞定了,今晚兩點她會起床,敲我們這邊房門,然後鑽我被窩裏。你呢,就來個狸貓換太子,去她們房間。機會就創造到這裏了,要是這樣還沒法,那就沒招兒了。”

水哥不好意思地笑:“看破不說破,還是好朋友。算了,反正你好人當到底,就行個方便吧。你跟小希睡一個房間,肯定不會吃虧就對了。”

我搖搖頭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一點節操都沒有。好好好,我走,給你們創造一個溫馨舒適的場所。”

水哥見我答應了,喜不自禁地跟小明匯報去了。這時我們也走回了客棧,水哥果然鑽被窩裏養精蓄銳去了,兩個妹子關起房門也不知道在幹啥,我沒事做,從行李裏翻出Kindle,重溫我最喜歡的《冰與火之歌》。

這家客棧有個很舒服的陽台,陽台上有個沙發,沙發上的布墊讓人一看就想要躺上去。我拿著Kindle,把自己扔到沙發上,在高海拔地區慵懶的陽光下看小說,四周寂靜無人,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躲在家裏閣樓上看連環畫的時光。

突然之間,在Kindle的黑色邊框後麵,有一個紅色的影子,在我眼角餘光裏晃動。我霍地從沙發上坐起來——那個晃動的紅色影子,是一件衝鋒衣。

今天早上上山,還有下午下山時,都遇見的那個哥們兒穿的紅色衝鋒衣,現在就掛在陽台的晾衣繩上。衣服左邊胸前,有一個“Columbia”的標記,跟我模糊印象中的相符。更重要的是,在衣服旁邊,還掛著一條魔術頭巾,上麵的花紋,也是我印象中的樣子。

這套裝備,就是遇見的那哥們兒穿的。

我難以置信地搖搖頭,不對啊,剛才下山時遇見這哥們兒的地點,在大本營和冰湖之間。當時他是往上走的,我們回來的路上也沒有遇見他。他怎麽會比我還快回到客棧,而且還把衣服都洗了掛在晾衣繩上了?

我剛才躺在沙發上時,身邊並沒有人走動,也就是說,這衣服在我躺下之前,就已經晾在這裏了。

我撓著自己的頭,這到底怎麽回事?難道說這哥們兒會瞬間移動?不過既然他也住在這個客棧裏,那就可以把他找出來,問個清楚了。

我現在身處的這個大陽台,有一條樓梯可以通往酒店大堂,然後連著四個房間,除了我們住的套房,還有另外三個。我打量著三扇一模一樣的木門想,到底那哥們兒會住在哪間房裏呢?是一間間去敲門,還是在這裏坐到他從裏麵出來?如果他是出去了,到晚上都不回來,那又該咋辦?

正這麽想著,突然之間,一扇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我心想著沒那麽天遂人願吧,從木門裏走出來一個男的,那身形正是我今天遇到兩次的哥們兒!

“是你!”我們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異口同聲地說。

“你怎麽那麽快就下來了?”這句是我說的。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早上遇到他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根本不算早。而且那個時候他在下山,要說早,也是他比我們早。

他接下來的話,更讓我莫名其妙:“你們得五六點就出發了吧?那麽早不冷嗎?”

接下來,這哥們兒一屁股坐到我旁邊。我們先是自我介紹,他說他叫小風,在安徽的銀行上班,我讓他叫我鬼哥,還說我在南山市的工地上搬磚。

然後,我們你一言我一語,描述了同樣的相遇,卻是兩個不同的版本。

在我的版本裏,我是早上十一點多上冰湖時,遇見了他下山;下午兩點下山時,看見他又往冰湖上跑。

在小風的版本裏,他早上九點上山時,先遇見了我,問我多久能到,我回答他“五分鍾”,然後就走了。他繼續往上走,又遇見了水哥他們三個人,那時候路上人不多,下山的更是隻有我們,他當時就覺得奇怪,水哥他們好像根本沒看見他似的,問話也沒有回答。

然後,在十一點多下山的時候,又再次遇見了我們四個人一起上山。在兩個版本裏,我們兩次相遇所相隔的時間,都是兩個多小時。

在戶外運動的時候,驢友相遇,一般都會比較友好,沒有在城市裏的那種戒心。小風看見一個胖子一拖二,帶著兩個長得不錯的妹子,主動上去打招呼,他們卻視若不見。小風雖然說不上不爽,但是給了他一個比較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對水哥他們的外形、衣著,都描述得很清楚。

聽完對方的話,我們都覺得完全無法接受,因為都是發生在今天的事情,所以沒有可能會記錯。我們的第一反應,都覺得對方在開玩笑,或者說得嚴重點,是在騙人。

小風先是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就笑了起來:“鬼哥,幹嗎騙我啊?這又不好玩。”

我皺著眉頭說:“我真沒騙你,我們就是在下午下的山,然後又遇見你上山。我還奇怪你怎麽能那麽快又下山了呢!不信的話,等那個死胖子跟妹子起床後,我讓他們證明給你看。”

小風不屑地說:“那隻能說明你們合夥來騙我。”

我有點著急了,“我騙你幹嗎?”

小風一樣著急,“我也不知道啊!”

我提議把兩人手機裏的照片拿出來看,但因為都沒對著太陽拍,也分辨不出哪張照片到底是什麽時候拍的。照片上附帶有拍攝時間,我們各自的照片上,都是符合自己所描述的時間的,但如果有心要騙對方,提前改了手機時間就能實現,所以,這個也不是什麽鐵板釘釘的證據。

總而言之,對我來說,我覺得是小風在有意戲弄我,而我看他疑惑不已的表情,他心裏也覺得是我在拿他開心。可是,我們都想不明白,這樣騙對方是出於什麽動機,有什麽好處。

我是肯定不相信自己穿越了,一定是這個小風在騙人,雖然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麽目的。

小風卻有些動搖了,他摸著自己鼻子說:“鬼哥,會不會是我們真的穿越了?”

我留意他的動作,《Lie to me》這個美劇我看過的,雖然從美劇裏學科學知識有點扯淡,但裏麵正兒八經說了,摸鼻子、摸耳朵什麽的,都是在撒謊時做的掩飾動作。這樣一來,我更覺得他是在撒謊了。

他撒這個謊,需要有預謀,有技術手段,實現起來不算特別難。首先就是把手機時間調整好了,然後在下山遇見我們時,裝得好像已經遇見過一次。接著他在大本營休息,算準我們下山的時間,或者說有同謀在山上通知他,然後就再上一次山,重新遇見我們一次。最難的是他要在第二次上山之後,找到另一條路下山,而且要比我早回到客棧。可我怎麽都想不明白,他這麽大費周章地撒謊,是為了什麽呢?

“鬼哥,你在想啥啊?”

我想來想去也沒個頭緒,回答說:“沒想啥,穿越什麽的太扯了,我接受無能。對了,你是一個人來的雨崩?”

小風點點頭:“嗯,我是獨驢,就喜歡自己出去玩兒。”

沒有同伴,也就沒法從他同伴那裏打探消息,於是我打開微信說:“加個好友吧,疑似穿越這樣扯淡的事情都讓我們遇上了,絕對的緣分。你把你拍的帶時間的照片發給我,我給那個死胖子跟兩個妹子看看,讓他們也震撼一下。”

小風點點頭,我們互加了好友,又在2G網絡下艱難地互換了照片,然後他就說要出去逛逛。

我跟他說了再見,然後躺下繼續看小說,卻一點兒也看不進去了。先是水哥講的中日聯合登山隊的遇難故事,然後是小希要來雨崩找一個已經死了的同學,進村時看到雪山變成了血紅色,現在又插入個疑似穿越的劇情。

我抬頭看看不遠處的卡瓦格博,它還是沉默不語,卻好像隱藏著不少秘密。

這座雪山,真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