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大白

貔貅臉是刻在石座的正麵,和兵馬俑同一個朝向。水哥繞到兵馬俑左邊,這裏是光禿禿的一片,然後他又走到石座背麵,這裏同樣沒有浮雕,卻有比浮雕更具價值的東西——小篆!

如果是以前,水哥看著這些小篆,肯定會如讀天書,不知所雲。但是自從在青銅門被咬之後,水哥卻開了個外掛——他腦子裏有比步步高點讀機好用一萬倍的怪蟲。

水哥蹲下身來,用手去撫摩著那些雕刻在石頭裏的文字,腦子裏湧起了熟悉的酥麻感。

他一邊看,一邊不由自主地讀出聲音來:“張慶金,十七歲,濟北郡人。秦朝五年,應丞相的命令,到南海郡海外天祿仙島,為皇帝修陵。”

水哥看得摸不著頭腦,前麵的這些倒好理解,說明這些兵馬俑確實是按照真人來雕刻的,這裏記載了他簡單的生平。

後麵兩句就奇怪了,在那水泥房間裏的筆記本上,明明寫著徐福帶一群人,來南越的天祿仙島找不死靈藥,這裏怎麽就變成到南海郡修皇帝陵墓呢?

如果說南越和南海郡是因為設立郡縣之前,對同一個地方的稱呼不同,這個還可以理解。但是找不死靈藥變成修墳墓又是怎麽回事?難道秦始皇那麽隨性,發現長生不老沒辦法實現,就索性給自己修個墳?

可是不對啊,秦始皇陵明明是在西安,現在封土還沒挖開,好好地躺在地底下呢。

水哥帶著這樣的疑問,又看了幾個兵馬俑底座的背部,發現記載的內容大同小異,都是人名、年齡、籍貫,加上來到南海郡的天祿仙島這件事情。所不同的是記載的年份,從秦朝三年到九年都有,工作的內容也各有不同,有修船的,有挖湖的,有運汞的,甚至還有一個寫的是“捕貔貅”。

看來,這個奇怪的地方,包括甬道、軟索橋,甚至山穀和水銀湖,都是人工建造出來的。而跟甬道相連的,這個兩千多年後困住了他和Lolita的地庫,看上去也是由這群人有意造成的。

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又是怎麽做到的,這裏麵確實有讓人無比欽佩的地方。但水哥這時候隻想罵一句:你去死!如果不是這群老祖宗在這裏瞎搞些什麽東西,長生不老,修建陵墓,他和Lolita也不會先是被困在地庫,現在又被困在山坡上的一個小學,不知道幾時才能逃出去。

這些古代的老祖宗,都是些坑後代的貨——如果他們有子孫的話。

水哥盯著這些石座朝後退,走到方陣外麵,突然之間,卻被什麽東西絆倒了,咚的一聲摔倒在地。

Lolita聽見聲響,趕緊過來扶他。

水哥站起來一看,絆倒他的卻是一個躺在地上的兵馬俑。

確切地說,是摔得四分五裂的兵馬俑,身首異處,軀幹分成了三段,手腳也散落在地麵上。從那輛報廢的Mini Cooper上搬出來的兵馬俑,也是眼前的這個樣子。

水哥倒吸了一口冷氣,環顧四周,眼前這樣倒在地上的兵馬俑,一共有四個。

這四個兵馬俑,離方陣的第一排都有些距離,在離禮堂的舞台很近的地方。這個位置沒有氣窗,光線不夠,兵馬俑又是倒在地上的,更難以發現。

這四個兵馬俑,擺放在方陣的前端,而且是橫排最中間的位置。可以看出他們的地位比較高,並非普通的士卒,而是兵馬俑的頭目之類。

水哥皺眉細看,在四個頭目兵馬俑的腳部,也有著同樣大小的底座。可以推測出,他們本來也是好好地站在底座上的,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被從上麵推了下來,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了。

水哥牽著Lolita,小心翼翼地在兵馬俑碎塊中穿行,慢慢觀察著這四個倒黴的頭目。

最左邊這個,剛才把水哥絆倒的,是一個穿著鎧甲的將軍,身材魁梧。從碎塊都可以看出,不同於其他的兵馬俑,他身上的鎧甲精致複雜,滾落在舞台下麵的頭部,還戴著一個鹿角狀的頭盔。

第二個兵馬俑也是一個甲士,奇怪的是身量很小而且單薄,不光比左邊的將領小,比正常的兵馬俑士卒小,甚至比報廢Mini Cooper上的那個都小。他的武器和身材相反,是一把巨大的刀,水哥對兵器不太懂,應該是叫斬馬刀吧。這把刀整體都是用金屬打造,因此並沒有腐壞,刀刃插在水泥地板上,刀柄高高翹起。

第三個兵馬俑更為奇怪,讓Lolita不由得低聲驚呼。

“哇,這個兵馬俑是女的吔!”

正如Lolita所說,第三個兵馬俑因為雕刻得更加精細,所以摔得也更碎,但還是能一眼看出,它和之前的兩個有所不同。緞帶、紗衣,一塊圓潤但纖細的裸肩,戴著飾品的手腕……所有一切都說明,這是一個女性兵馬俑。

而且,可以想象得出,這個兵馬俑在完好的時候,藝術風格一定是非常靈動、精致,甚至妖冶。

在水哥能回憶起的所有資料裏,他從來沒看見過女的兵馬俑。隻不過,他曾經親眼見過一個,在負一層那輛失而複得的Mini Cooper上。那是一個女兵馬俑的頭,製作得跟Lolita一模一樣。

對了!

難道眼前這個摔成碎塊的女兵馬俑,就是Mini Cooper上那個頭的身軀?

水哥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他在不遠的地方,發現了這個女兵馬俑的頭。

Lolita同樣發現了這個頭,好奇地走過去,彎腰撿了起來,“這個頭飾好漂亮,咦……”

Lolita把那個頭翻了過來,哇哇大叫,那個頭咚一聲掉到了地上。

水哥心裏有種預感,但還是問道:“怎麽了?”

Lolita的聲音聽起來很恐慌:“這個頭……這個頭是Shirley!”

水哥確認了心裏的想法,這個女性兵馬俑,果然是按照Shirley的樣子來雕刻的,所以從身材跟樣貌上都一模一樣。

同樣的,最左邊的那個將軍應該是小陳,山寨版小王口中的“校尉”;第二個則是小王自己,因為在水哥閃回的記憶片段裏,他看見過小王瘦削的身影,舉起巨大的斬馬刀,把一個南蠻的士兵一刀劈成兩截。

水哥安撫了一會兒Lolita,就去把這兩個兵馬俑的頭撿起來,仔細辨認。果然沒錯,這兩張臉上的五官,跟小陳、小王一模一樣。

現在,三個兵馬俑的頭,一字排開放在地上。小陳、小王、Shirley,三個兵馬俑,三個山寨版。

水哥之前已經知道了一些信息,所以現在還能接受,Lolita卻已經接近崩潰。

她用力抓著水哥的手,“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兵馬俑會跟小陳他們長得一模一樣?”

水哥搖了搖頭,他也沒辦法弄清楚具體的原因。

他把目光投向最右邊的兵馬俑,雖然服飾要比Shirley這個簡樸、大氣,但是仍然可以一眼看出,同樣是個女性的兵馬俑。

而且,水哥在四周仔細看了下,這最後一個兵馬俑,沒有頭。

沒有頭的女性兵馬俑,又是排在小陳、小王、Shirley之後,那隻能是……Lolita的兵馬俑了。

為了驗證這一點,水哥撿起一塊手腕的碎塊,趁Lolita沒注意,放在她手腕旁比較了一下。果然,手腕的粗細是一模一樣的。

這樣的情況反而讓水哥搞不懂了。他剛才有個判斷,覺得山寨版的出現,跟兵馬俑是有關係的。原版被黑霧吸進去,兵馬俑被推倒在地,山寨版就取而代之。雖然不知道要怎麽解釋這個因果律,但先後順序還是蠻清晰的。

可是,這第四個出現的Lolita的兵馬俑,又推翻了水哥的判斷。

Lolita的兵馬俑也被推翻了,但她卻還是原版,而不是山寨版,因為她的體重沒有變。這個從剛才爬大禮堂氣窗,她坐在水哥肩膀上時就能驗證了。

會不會跟Lolita兵馬俑丟掉的那個頭有關?

就在水哥冥思苦想的時候,這個原版的Lolita又發現了另一條線索。

她因為害怕那三個兵馬俑的頭,站了起來,離得遠遠的,靠近這幾個兵馬俑的底座。然後,她突然叫了起來:“Water快來,這些底座是空心的!”

水哥一愣,對啊,剛才就應該想到的。這些底座比正常兵馬俑的底座要高,而且上麵還有浮雕和文字,很可能不光是一塊石頭,而是裏麵放了什麽。

到底是什麽呢?難道是……水哥想到這裏,趕緊走到Lolita身邊,低頭朝最左邊這個小陳兵馬俑的底座看去。

方形的底座果然是空心的,周圍的石壁有三根手指並攏那麽厚,裏麵放的不是金銀財寶,不是水哥想的屍骨,而是還剩下不到三分之一高的水。

Lolita剛想要低頭去看,水哥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把Lolita往後拉,“有毒!”

Lolita嚇了一跳,忙說:“什麽有毒?”

水哥示意Lolita走遠些,然後他撿起一塊兵馬俑的碎塊,往那底座裏扔去。

碎塊砸到底座裏,濺起一片水花,銀色的……果然,底座裏的**不是水,而是能揮發出劇毒蒸氣的水銀。

水哥皺著眉頭,又朝剩下的幾個底座看去。

小王和Shirley的兵馬俑底座裏,一樣都是水銀,不過小王的看上去很滿,Shirley的差不多還剩一半。如果按照水銀蒸發的程度推斷,小陳的底座是最早被打開的,然後是Shirley,最後是小王。

而這個順序,剛好也就是小陳、Shirley、小王這三個山寨版先後登場的順序。

一個大膽的設想,就像水銀裏隱藏的東西一樣,慢慢浮現在水哥的腦海。

那麽,Lolita的兵馬俑底座裏,又會是什麽情況呢?

水哥走到最右邊,果然,和他推斷的一樣,這個底座不像前三個一樣被打開,而是還覆蓋著一層石板。

不對,不是石板,是一塊青銅鑄成的方形函蓋。在這青銅函蓋上麵,還密密麻麻雕刻著文字。

既然青銅函蓋連著石頭底座,能完好地保存著裏麵的水銀,直到打開之後才蒸發掉,說明在沒打開函蓋的狀態下,有劇毒的蒸氣不會泄漏。

水哥相信自己的判斷,於是就跪在旁邊,仔細地看著青銅函蓋上的字。

當然了,這些字同樣是小篆。

Lolita也忘記了剛才受到的驚嚇,蹲在水哥身後,聽他解讀青銅函蓋上的內容。

水哥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把看到的小篆,用自己的語言讀了出來。

“徐公以下六男二女,共九人在海難裏幸存,最終遊到了天祿仙島的石灘上。登島後,四處尋找貔貅不得,幹糧耗盡,於一潭中捕魚。百將王奇善水,發現潭中魚類甚多,唯有一處小溪匯入的地方,方圓十丈內寸草不長,毫無生氣。

“百將王奇於是向徐公匯報此事,九人逆小溪而上,在盡頭處發現一個山洞。校尉陳嶽遣二人執火把入內,兩個時辰後從洞口跑出來一人,右手被某種怪物啃噬至肩膀處,神誌已近崩潰。被啃噬處骨頭發黑似有劇毒,果然半刻後便痛苦而死。

“徐公卻大喜,說貔貅就在此洞中。”

Lolita在身後問:“貔貅?就是我們在橋上看到的那個怪物嗎?可是多大的山洞才能藏下它啊?”

水哥噓了一聲,擦去青銅函蓋上另外半邊覆蓋著的石粉,沒想到下麵的卻不是文字,而是刻著一張地圖,顯示的是天祿仙島的地形,標注出一個山洞的位置,應該就是發現貔貅的那個山洞。

水哥想了想,決定要把這塊函蓋拆下來,看看底座裏麵除了水銀,是不是還隱藏著別的東西。可是他看了好一會兒,這函蓋的四個邊,都嵌在底座的石壁裏,嚴絲合縫。函蓋上又沒有任何把手可以使力,所以完全沒辦法從外麵打開。

水哥繞著這底座轉來轉去,沒有再發現什麽,跟其他兵馬俑的底座不同,這四個特殊的底座上沒有貔貅浮雕和主人的介紹,而是四麵都雕滿了圖案,展示的是一群秦朝人在開山、造湖、祭祀、獻祭的畫麵。

有一隻巨大無比像是鰻魚的怪物,水哥和Lolita剛才見過本尊,就是那條水銀湖裏的紅色貔貅。

讓水哥不解的是,在另一個浮雕裏,還雕刻著一條手指那麽粗細的蟲子,看上去像是縮小了十萬倍的貔貅,爬在一個方鼎的邊緣。難道說,這怪物能隨意改變體形?或者這是幼年時期的貔貅?

除此之外,從這些圖案裏,水哥看不出太多的故事情節。

Lolita兵馬俑底座的這塊青銅函蓋,上麵所寫的小篆,明顯是和三合板房間裏筆記本所寫的前後銜接。但是,接下來的內容呢?

按照道理來講,從右到左的小王、Shirley、小陳的青銅函蓋上,會雕刻小篆,記載著接下來發生的事件。可是,水哥在四周找來找去,卻根本沒發現這些函蓋。

那麽大那麽沉的蓋子,會收到哪裏去呢?難道給小陳吃了嗎?

剛想到這裏,水哥突然發現,在一條兵馬俑的大腿碎塊下,露出一截紅色的東西。

水哥走過去,用腳挪開兵馬俑碎塊,那下麵壓著的赫然是紅色的撬棍,小陳之前拿的那根。

水哥心裏大喜,沒有去想小陳的撬棍為什麽在這裏,隻顧著要撿起那根撬棍,這樣就能撬開Lolita兵馬俑底座的青銅函蓋了。

當他蹲下去的時候,突然間,那熟悉的感覺又來了。紅色的光芒從撬棍的頂端擴散,突然間就鋪天蓋地,把水哥完全籠罩進去。

耳邊是絲竹之聲。

當紅色光芒褪去的時候,水哥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的手掌,掌心向上舉在眼前,手指合攏,隻有食指向外伸出。

手上空空的什麽都沒有,突然之間,一條綠色的蟲子從掌背翻了過來,一下子爬到食指頂端。

那綠蟲子長短粗細都像是小指,周身布滿細密的鱗片,頭朝著天上的太陽晃來晃去,突然扭過頭來向著水哥——嘴巴裏布滿了細密得看不清的牙齒。

水哥嚇了一跳,想要大喊,也想要趕緊甩掉那蟲子。但是他現在所在的這個軀殼,卻和前麵幾次閃回時一樣,五感清晰,但行動絲毫不受他的控製。

突然,一雙柔若無骨的細手,從背後捂住了他的雙眼。

“猜猜我是誰?”

好聽的妹子聲音,也是用同樣的鳥語說的,但現在水哥能聽明白了。

水哥,或者說水哥暫時附身的這個人,在那麽多次閃回裏,第一次說話了。

“姒姬,小心,別被人看見。”

讓水哥心裏大吃一驚的是,這個嗓音,也是三十歲的壯年男子,低沉有力,跟自己的一模一樣。

而且這個“姒姬”的發音,赫然就是在車庫裏的時候,小王提到過的,當時水哥聽成“四雞”的稱呼。

在那時候,水哥就猜想姒姬會是Lolita,現在更是好奇了,可惜他沒法扭過頭去看。

不過驗證這個想法並沒有等太久,姒姬馬上就放開了捂著他眼睛的手,啪的一聲坐在水哥右邊的草地上。

水哥轉過臉看去,這個女人不是Lolita又是誰!

隻不過認真看去,這張臉上的五官雖然和Lolita完全一樣,但結合皮膚和表情來看,年紀卻要輕上幾歲。Lolita在十八歲那年,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隻見Lolita,不,姒姬正嘟著嘴,看著對麵山坡上橙紅的夕陽,山坡下的湖水,在夕陽下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姒姬穿著白色絲綢上衣,大紅色的長裙,外麵還罩著一層紗衣。這種款式的衣服,給水哥的第一個感覺,像是日本神廟裏負責祭祀的巫女。

隻見姒姬滿臉的不開心,也不迎合水哥的目光,隻是嘟著嘴,一副小女生的神態,“這也怕那也怕,還是男人嗎?”

水哥附體的這個男人苦笑了一下,“你說得對,我不是男人。”

姒姬看見水哥這樣子,又不忍心了,輕輕拍了一下水哥的手背,“傻瓜。”

她看著對麵山坡上的夕陽,長歎了一口氣,“在這裏待了那麽久,終於要回去了。”

水哥呆頭呆腦地問:“回鹹陽不好嗎?有好吃的,有好玩的,你們女孩子應該開心才對。”

姒姬聽他這麽說,又生氣了,嗔道:“你是白癡嗎?”

水哥不明就裏地撓撓頭,不知道是怎麽得罪了她。

姒姬生氣地敲了一下他的頭,然後又轉過臉去,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回到鹹陽,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啊。”她又歎了一口氣,“這裏還叫什麽仙島,根本就是個蠻荒之地,除了一個大池子,兩條怪蟲,什麽都沒有。你還得天天伺候這小怪蟲,又不敢讓人知道我們在一起,見一麵還得約在這沒人的地方……可是,再怎麽說,我們還能這樣坐在一起聊天。”

姒姬拔下一根草,用力扔向腳下的水銀湖,“回了鹹陽,丞相不會讓我們再見麵的。”

水哥所寄身的這個男人,感覺就是個木訥的程序員,明明女孩子是在發脾氣撒嬌,順帶表達愛意,他解釋的卻是必須回去的原因,“我必須回去,把這個帶給始皇帝。”他舉起右手,那綠色的怪蟲在掌心裏,直立起上半身,詭異地點了點頭,像是能聽得懂水哥的話。

水哥繼續解釋:“還有,這個島上的銀龍湖修好了,你也要回鹹陽,把地下那個湖和這裏連接起來,如果成功的話,始皇帝的願望就能實現了,他會永遠活著,永遠統治天下,永遠當是我們的皇帝。”

那根草被山風吹起,向著對岸的黑色巨岩飄去。

兩個人就這樣坐在山坡上,時間和聲音一起凝固了。

姒姬站起身來,故作輕鬆地說:“不說這個了,你說,回去鹹陽,皇帝老頭子會給我們什麽獎賞?會給你幾十個美女吧?哼,不過肯定都沒我美。”

水哥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說:“姒姬,不一定有你想得那麽好。”

雖然古代的人壽命短,成熟得也早,但姒姬畢竟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沒有城府,更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

聽見水哥的話,她臉上的表情馬上就變了,不高興地問:“你說的是什麽意思?我們幫皇帝老頭子當了神仙,好吃的好玩的,當然要多少給多少了!”

水哥附身的男人點了點頭,“我指的不是這個,要是我們完成了這個任務,綾羅綢緞、黃金珍寶、美女寶馬,甚至爵位和封地,相信始皇帝和丞相大人一定不會虧待我們,這是毋庸置疑的。”

姒姬輕輕踢了他一下,“那不就行了嗎?你還想要別的什麽?”

水哥深深吸了口氣,“姒姬,你知道始皇帝是要當神仙的,你比我更清楚,他要靠的是這個寶貝。”

水哥又舉起了右手,綠色怪蟲在夕陽下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公龍。”

姒姬嘟著嘴巴說:“什麽公龍,叫得那麽好聽,不就是一條破蟲子,公貔貅嘛。這個我當然知道,到時獻祭的儀式上,還要靠我來唱歌的呀。”

水哥點點頭,繼續說:“你也知道,始皇帝雖然當了神仙,不老不死,但是卻沒有真正神仙的法力。始皇帝之所以能統一天下,靠的是雄才大略,還有為他衝鋒陷陣的小兵。他當了神仙,要一直統治天下,同樣要靠給他衝鋒陷陣的小兵。”他又苦笑了一下,“同樣不老不死的小兵。”

姒姬似乎明白了什麽,臉上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水哥感受到了所附身男人的心跳加速,似乎準備說的話,讓他這個木訥的男人也變得情緒激動了。

“我們都知道,公龍隻有一條,是要獻給始皇帝的。其他人要實現不老不死,隻能用另一個方式。”他左手指了指腳下所謂的銀龍湖,“讓公龍把自己的腦子吃掉。我們親眼見過,那個過程有多痛苦。而且這種方法跟始皇帝的成仙方法不一樣,就算睡了兩千多年再醒過來,但那個時候的自己,已經不是現在的自己了。我們的腦子被公龍吃下去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死了。”

遲疑了一下,水哥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們都是始皇帝的得力手下,他一定想要我們繼續給他效勞的。”

姒姬聽得都快哭出來了,“不會這樣的,回去我求求丞相就好了,畢竟他是我……”

水哥又苦笑了一聲:“沒用的,姒姬,因為我們知道得太多了。我們不光能讓始皇帝成神仙,也能讓他成不了神仙,這樣對始皇帝是一個巨大的威脅,他不會允許我們活在陵墓外麵的。”

姒姬慌了,彎下腰來猛地抓住他的肩膀,“我們該怎麽辦?徐公說了,下個月就要回鹹陽。”

水哥握住她的手腕,輕輕地撫摩著,“不要怕,不要怕。”

“不怕才有鬼!Water,你快醒醒!”

水哥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Lolita正抓著他的肩膀,而自己的左手也真的搭在她手腕上。

水哥趕緊看一眼自己的右手,那上麵並沒有綠色的怪蟲。

對了,怎麽會在手上呢,那蟲子可在自己腦子裏。

水哥沒推測錯的話,在青銅門那裏被咬了一下,從而進入自己身體的那綠色怪蟲,就是剛才閃回時男女主角說的公龍,公貔貅,管它叫什麽玩意兒。

可是,這不是秦始皇成仙的靈藥嗎?難道說自己上輩子是秦始皇?這可就牛了……

不對,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水哥閃回的時候,應該是以秦始皇的視角。水哥的上輩子不會是秦始皇,而是他一直附身的那個男人。一定是什麽原因,讓他沒把怪蟲獻給秦始皇,而是自己用了。

畢竟那是能讓人長生不老的秘密啊。

那個男人和姒姬還提到了沉睡兩千多年後的複活。水哥回憶了一下高中曆史,秦朝是在公元前221年成立的,那時候說的兩千多年後,正好就是現在。

一瞬間,他腦海裏閃過了很多畫麵——水泥房間裏自己寫的筆記,還有各種年代身穿不同服飾的自己從橋上走過的畫麵。

難道說,這就是他們提到的複活?自己和Lolita所經曆的一切恐怖,都是為了複活自己?

水哥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呆呆地站了起來,也不管Lolita對他的緊張和關心。

那個男人說,另一種長生不老的方式,非常殘忍,是被公貔貅吃掉腦子。然後,再以某種方式保存下來。

如果這樣推測,那麽這個大禮堂裏的兵馬俑,其實就是一個個石棺,石棺上麵放著墓主本人的雕像。而在石頭底座的水銀裏,浸泡著被公貔貅吃掉腦子後的屍體。

而屍體在觸發了某個條件——比如原版被黑霧吞噬——然後複活,就變成了體重比正常人大、力氣更大的山寨版,可以從裏麵拉開青銅函蓋,甚至自己把兵馬俑推倒,再從底座裏爬出來。

水哥倒吸了一口冷氣。

要證明這個推測很簡單,撬開Lolita兵馬俑的青銅函蓋,再戳一戳就是了。

水哥快速撿起地上的紅色撬棍,走到那個石頭底座前,把撬棍一下插進縫隙裏。

突然間,是他眼花嗎,在對麵的方陣裏,有個兵馬俑動了一下。

水哥抬起頭來,看著對麵方陣那個兵馬俑。兵馬俑臉上的笑容和整個身體,同樣凝固在兩千多年的時光裏,紋絲不動。果然,隻是自己眼花了。

水哥於是重新低下頭,雙手握著紅色的消防撬棍,尖頭插進了青銅函蓋和石壁之間的縫隙,利用杠杆向外推去,函蓋也慢慢向著自己這邊打開了。這個姿勢比較別扭,再這樣撬下去,函蓋移開時就會撞到自己身上,所以水哥決定換個方向。

他移動到石頭底座的後部,雙手握著撬棍,繼續用力往外撬。水哥使出吃奶的力氣,函蓋也才移動了不到一根手指粗的縫隙。他臥推九十公斤的力量,再加上工具和杠杆原理,還撬得那麽吃力,看來複活後的山寨版果然是有神力,要不然的話,不可能從底座裏麵打開函蓋。

水哥深深吸了口氣,繼續用力撬,突然間,站在他對麵的Lolita驚慌地大叫起來:“後麵!”

水哥剛來得及回過頭,隻見身後那個兵馬俑咚的一聲,從石頭底座跳到地板上。它伸出長而有力的右手,一把掐住了水哥的脖子,水哥感覺喉結都快被捏爆了。

水哥大驚之中,下意識地去掰兵馬俑的右手,卻掰下來一堆泥粉。

那兵馬俑身體紋絲不動,右手緩緩舉起,竟然是憑一隻手就掐住水哥脖子,把他舉到雙腳離地。

水哥慌亂中喊出的第一句話是:“Lolita,快逃!”

兵馬俑本來向上翹著的嘴角,慢慢向下,變成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個表情,水哥很熟悉。

水哥用力朝它眼睛打了一拳,但兵馬俑的表情完全沒有改變,似乎一點也不在乎,隻是臉上的泥粉倒掉落了一塊,露出下麵的人類的皮膚。

水哥的脖子被掐著,沒法發出聲音,隻能在心裏大喊:“小陳,小陳!”

他的呼吸無以為繼,喉嚨發出呃呃的痛苦聲音,雙眼邊緣漸漸陷入黑暗。

水哥用最後的力氣,勉強側過臉去,想要確認Lolita是不是安全逃掉了。

他看見的卻是這樣一幅情景,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和一個豐滿的女人,正按著Lolita的肩膀,強迫她跪在某個石頭底座前麵的地上。

水哥昏迷前的最後想法是:如果那個石頭底座是空的,把Lolita放進去,再關上青銅函蓋——這就是一個密閉空間。

水哥重新睜開雙眼時,以為這又是一個閃回的場景。

因為,眼前的一切太虛幻了。

整個天地之間,再沒有白色的棉花糖般的霧氣,而是充斥著耀眼的紅光。紅光從腳底下的水銀湖發出,在某種怪異的力量下,原本銀色的湖麵變成了鮮血的紅色。

母貔貅鱗片的顏色。

不光如此,水銀湖以學校所在的山坡為圓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正在快速地旋轉著,掀起滔天的巨浪,狠狠拍打著四周圍成一個巨桶的黑色岩石。

如果有足夠的勇氣,從轟隆隆的巨響中,勉強靜下心來,就會發現整個山坡,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著漩渦的中心沉沒。

不用過多思考,都能知道漩渦下麵,是紅色巨型母貔貅那張越變越大的血盆大口。

現在的水哥,正站在學校門口的平台上,背朝著校門,另外的三麵山坡,曾經有著二十七條軟索橋,連接著二十七條甬道。在漫長的兩千多年裏,曾經有二十六個人,被公貔貅所寄生,然後從軟索橋走到這裏。

然後,公貔貅吃掉了他們全部的腦子,把那輩子所有的記憶和技藝儲存下來,再驅使剩下的軀體跳進水銀湖,成為母貔貅的點心。

而這一切,都是現在代替著水哥海馬體的那條怪蟲,反過來告訴他的。

這不是閃回的畫麵,因為水哥發現,他可以自由地控製身體。

他低下頭,在他麵前的黃泥地上,跪著三個人。

現在他知道了,這是兩千多年前他最心愛的部下。

而他自己,是大秦的右將軍霍岩。

當年,帶著他們來到天祿仙島的方士徐福,發現貔貅洞之後,麵臨的困難是要把消息傳回大秦,於是便伐木為舟,派遣兩人告知始皇帝此事。兩人在海上漂流的時候,恰好遇到了始皇帝派來支援的船隻,然後兩人引領船隻返回了天祿仙島。

徐福對此奇跡讚歎道:“天佑大秦,天助始皇帝。”然後耗時幾天幾夜,製定了一套詳細殷實的計劃,刻於船隻帶來的竹簡上。之後這份計劃書漂洋過海來到了始皇帝身邊。

始皇帝看完大喜過望,很快從大秦各地征召了七百多名將士,備齊了所需的各種物資。就這樣,為了始皇帝長生不老的欲望,一支由幾十艘船組成的船隊,浩浩****地向天祿仙島進發了。

此次的工程量相當巨大,不亞於再建造一條萬裏長城。參與此項工程的人在天祿仙島上一待就是好幾年,霍岩、陳嶽、姒姬、徐福等人當然都在內。霍岩和姒姬在朝夕相處中互生情愫。

一次偶然的機會,霍岩無意間撞破了徐福的秘密——原來始皇帝被他蒙騙利用了,他做這一切是為了讓自己長生不老。

徐福擔心霍岩會向始皇帝告密,便捏造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霍岩與姒姬密謀意欲背叛始皇帝,阻撓升仙的偉大工程。

徐福下令奪去霍岩的兵權,並讓校尉陳嶽將其斬首。

徐福雖通鬼神之術,卻不能看穿人心。他不知道,姒姬愛霍岩,但是陳嶽更愛霍岩。

實際上,霍岩和姒姬從未有過肌膚之親,而他和陳嶽自從十二歲起,便每晚在軍帳中同眠。

在那個時代,斷袖分桃、龍陽之好,並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

所以,陳嶽殺了徐福,把他扔進了銀龍湖。一代天下大方士,仙師鬼穀子的關門弟子,最後就死在自己養大的怪物口中。

無論徐福是否真的該死,殺了徐福,按照始皇帝多疑的性格來看,所有人的結局隻有一個:死。

他們都願意去死,隻為了一個人能活下來:霍岩。

對於七百多名從大秦各地征召而來,在天祿仙島上同甘共苦了六年的將士來講,霍岩是體恤下屬的好將軍,而始皇帝隻是遙遠鹹陽的一個符號。這個符號,帶給他們的是強製征召、家破人亡的痛苦回憶。

回鹹陽,也是被製成“神兵”而死,等待兩千多年後的複活。

還不如,就為自己尊敬的人而死。

他們把霍岩綁了起來,在陳嶽的主導下,遣散了從南海郡、桂林郡、象郡征召而來的六萬多民夫,然後,提前開始了升仙的祭祀。

咒文的吟唱自然是交給姒姬,月中仙人宋毋忌的女弟子。而跳給公貔貅看的舞蹈,則是由佘玄來完成。

儀式一旦啟動,天祿仙島就變成了一個孤島,掉進了時空的縫隙裏。等鹹陽那邊知道之後,已經無力回天。先前挖好的皇陵和水銀的江河湖泊,因為沒有公貔貅的點睛,無法跟天祿仙島上的銀龍湖連接起來,隻能淪為巨型的池塘和假山。

在陳嶽的授命下,姒姬指揮公貔貅,吃掉了七百多個將士的腦子,再把他們的屍體放入石頭底座,浸泡在水銀中,封上青銅函蓋,再一個個豎起半年前製作好的兵馬俑,這樣才算完事。

想象那種慘狀,公貔貅雖然熱愛人腦,但享用美食的速度並不快。

所有人,親眼看著自己朝夕相處的好兄弟七竅流血、痛苦萬分地死去,然後輪到自己。

沒有人願意承受最後死去的痛苦,每個人都搶著最先去死,最後隻能靠抽簽來決定順序。

這裏麵,也包括六年前一起在海難裏逃生的王奇和佘玄,一對同樣不應該在一起的癡男怨女。

然後,在被綁起來的霍岩麵前,陳嶽用劍夾在姒姬的脖子上,逼著她吟唱咒文,讓公貔貅吃掉了施法者自身的大腦。

陳嶽取出公貔貅,把姒姬也封進兵馬俑裏,然後解開了霍岩身上的繩子。

這樣,霍岩隻能把陳嶽殺死。

不需要他自己動手,姒姬在死之前,已經吟唱了預設的咒語,讓公貔貅把陳嶽的腦子也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