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生命為社會之燭的人

在《生命力量》第二次印刷之際,受人民出版社之邀撰序,我欣然命筆。

景克寧先生是運城學院的一位教授。先生於二○○六年三月二日逝世,享年八十四歲。我與先生不曾謀麵,僅有幸神交。先生生前,每出一本新書,必簽名以贈。我自然是極敬他的。在他八十壽辰時,我抄孟子的三句話寄給了他:

威武不能屈,

富貴不能**,

貧賤不能移。

他經人捎話給我——“我之生命的意義,六十歲左右才算真正有所體現。對於社會,餘熱無多矣。故格外珍惜,唯奉獻方覺欣慰。”他的話,是他的人生的真況。

從一九五七年開始,他便失去了公民自由,且久經勞改、牢獄之苦二十三年。粉碎“四人幫”後,幾番周折,成為運城學院的一位教授。那一年他已是兩鬢霜白,年近花甲。沒幾年,不幸罹患癌症,受病魔攻擊整二十年,並以頑強的毅力,與病魔搏鬥了整二十年。

這樣的一位知識分子,雖有對社會的奉獻之忱,終究又能做些什麽呢?

景先生所做的乃是——二十年如一日,奔波於大江南北、長城內外,演講兩千七百餘場,聽眾達幾百萬之多。從政壇、文壇到藝壇,從廣場、疆場到刑場,從醫院、法院到劇院,從會堂、課堂到教堂……其演講內容,涉及社會的方方麵麵以及人性、人的心靈和精神現象的方方麵麵,於是使許許多多的人,尤其是許許多多的青年們受益匪淺。

有人據此譽他為“演說家”或“語言的演奏家”。

我想,即使加上“傑出的”、“卓越的”等等形容詞,先生也是當之無愧的。然而,我卻要說——景先生他首先是一位不倦的思想者;同時是一位知識廣博的社會學者。“者”雖然不比“家”那麽堂皇,但是卻比許多“家”們的演說具有更強大的感染力。而思想的感染、知識的感染,是這世界上最令人折服的感染力。作為學者,景先生直至去世前的幾天,仍在手不釋卷地孜孜而學。他為了奉獻而演說。他為了演說而學習。他為了體現他人生的意義而坦然直麵隨時會迫近的死亡。他使那意義在人生的最後階段體現出了最大的價值。有人曾替他這樣統計過——若將二十年轉化為小時,那麽除了五十分之一的時間他是在醫院裏度過的,其餘五十分之四十九的時間,他不是在學習,便是在演講,或是在從此地到彼地的途中。實際上,在他的生命的最後幾年,病魔帶給他的痛苦,已經很難使他成眠了……“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曾經如此燃燒過,他身上所體現的,不僅是頑強的生命力,還是如火如光的思想力。我對他的崇敬難以言表。聯想到孟子的三句話,我現在又以為——“富貴不能**”一句,其實用以形容景先生是不恰切的。

因為——他又何曾富貴過呢?一個以生命為社會之燭的人,他的頭腦裏,也就斷沒有了對富貴的絲毫念想。威武之下,這個人的精神確乎不曾屈過;貧賤之時,這個人的操守確乎不曾移過。那麽我現在要加上一句:死亡不能改。我以為,對於景先生,便是他人生的概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