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竟有此事

秋翁麵向劉詢,恭恭敬敬揖道:“黃公子才學卓絕,這‘平定燦窯’四字,著令敝舍生輝。老朽鬥膽,懇請黃公子賜贈墨寶。”

劉詢笑道:“秋翁不必多禮。”說罷執筆蘸墨,在木牘上寫下圓渾挺健的“平定燦窯”四個篆字。

眾人圍攏過來,紛紛讚歎,秋翁更是喜不自禁,嚷道:“都讓開。”將木牘仔細收起。

秋翁看了一眼計時漏壺,已至申時,便道:“黃公子、史公子,就在敝舍用些膳食吧。”沒等史高回話,就吩咐秋仟去買來酒菜。

史高站起想要攔阻,劉詢笑道:“秋翁盛情,卻之不恭啊。”

秋仟道:“就是嘛。”說著將史高按回座席。

秋仟出去買酒菜,眾人就坐著閑話。秋翁說些走南闖北的趣聞,曹掌櫃說些邊關往事,劉詢聽得津津有味。

沒過多久,秋仟就引著幾個酒肆食舍的夥計送來酒菜。史高取過一雙箸想為劉詢試食,劉詢皺起眉瞪了他一眼,他才訕訕放下。

眾人飲酒品肴,其樂融融。曹掌櫃已然微醺,取過一張棜案放在膝上,雙手擊打出節拍,如同鼓缶,引吭高歌: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

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

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

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歌聲蒼勁,餘音回旋不絕。眾人皆嗟歎,許久才平複心情。

史高感慨不已,好奇地問道:“此歌可是你所作?”

曹掌櫃搖搖頭:“我哪有這般才情,此歌也不知何人所作。隻是歌中感歎人生易逝,奈何虛度,有催人奮進之意,深得我心。我是在西域度遼將軍帳中聽過一回,便記下了。”說罷目光凝滯,似乎沉浸在往事的追憶中。

秋翁見眾人神情凝重,有意要讓氣氛輕鬆些,起身為眾人斟酒,道:“十日後下一批‘平定燦窯’的食具到了,我們這小店是不是也該換一間大的店肆。”

曹掌櫃捧起耳杯接秋翁斟酒,一邊說道:“按今日的情形,倒是要換間大些的。”又轉過身笑道:“黃公子、史公子,到時候你們也要來啊,我留兩套最好的給你們。”劉詢笑著點點頭。

秋翁走到了史高麵前剛要斟酒,史高站起,嘴裏說著“我來,我來。”從秋翁手裏拿過酒壺,先為劉詢斟滿酒,又將坐在邊上的秋仟的耳杯斟滿,瞧他似乎悶悶不樂,笑道:“秋公子,滿堂歡飲,為何你一人向隅。”

秋仟嘟著嘴道:“我可高興不起來。再過十日,我就不在這裏了。”

史高奇怪,問道:“為何?你要去哪裏?”

秋仟神情黯然:“我是朝廷的重罪疑犯,再過十日,要去廷尉府投案了。”

“投案?”史高吃了一驚。他正舉杯呡酒,手一抖,將酒灑在了衣裳上。秋翁趕忙找了一塊帛巾遞與他。

史高邊擦拭衣襟邊自嘲道:“酒酣乎,人醉乎。”又將食案擦淨,這才放下帛巾。他還是有點懵,兩眼盯著秋仟,猶豫片刻,忍不住問道:“你是逃犯?”

秋仟乜斜他一眼:“誰是逃犯啊。”

“那究竟是怎麽回事?”

劉詢聽聞秋仟是個重罪疑犯,也難以置信,而更令他驚愕的是,秋仟居然還要自己去廷尉府歸案。史高話音剛落,他便迫不及待地說道:“你說說,怎麽回事。”

秋仟莫名其妙成了朝廷罪犯,心中委屈,總想辨白一番。不過,在秋宅大院沒人願聽嘮叨,他父親也認為就是他自己惹是生非。現在有人願意聽了,他便有一種遇到知己的感覺,於是,將朔方之行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最後苦笑道:“就這麽著,我成了偷竊軍械的朝廷罪犯。還好朔方郡獄決曹掾龐萌,體諒我們這些人的苦楚,讓我們自己到廷尉府歸案。所以這一路走來,也沒有吃什麽苦。不過,十日之後,也不知會怎樣。”說罷連連搖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劉詢越聽越驚訝。十個重罪疑犯,沒人押送,讓他們自己到長安廷尉府歸案,這種舉動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竟有此事。這般縱囚,可是觸犯律令的。”他忍不住說道。

秋仟情緒低落:“觸犯律令?有幾人真是觸犯律令?譬如我,我又何曾偷盜軍械了。”

劉詢一時語塞,猶豫片刻,直起身子看來史高一眼。

史高原本還想安慰秋仟幾句,正躊躇如何說才是,見狀,便麵向秋翁拱手笑道:“秋家翁,我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打攪了許久,也該告辭了。”

秋翁見挽留不住,便與曹掌櫃和秋仟一起,將兩人送到門外,拱手作別。

劉詢沿著章台街往未央宮東闕而去。他皺著眉,一路無語,越走越快,史高小跑幾步才追上。

劉詢徑直進了宣室殿,還沒坐定,就吩咐道:“史高,你去廷尉府,將朔方十囚的案宗取來。”

史高一隻腳剛跨進門檻,聽了這話趕忙收回,“喏”了一聲,轉身就往廷尉府去,隱約聽得劉詢自言自語道:“這可是觸犯律令的。”

史高走後,劉詢在宣室殿裏坐立不安,急迫的想知道朔方十囚究竟是怎麽回事。他感覺等待了很久,似乎有一個時辰,史高才回來。他有些惱怒,剛要發火,瞧見史高捧著一大捆竹簡,滿臉是汗,也就將話咽了回去,道:“這麽多啊。”

史高將竹簡放在案上,喘了口氣:“還有呢。我讓廷尉府的衙吏放在了門外,我去搬進來。”

劉詢道:“你且坐下。”抬頭瞅了一眼候在門口的許桑。許桑略略躬腰,喚過一個內官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幾個內官將竹簡搬了進來。

劉詢隨手拿起一卷竹簡,掂了掂又放下,道:“說說罷。”

史高舉起衣袖擦了下臉上的汗,道:“我詢問了廷尉府,確實如秋仟所言,朔方有十個重案疑犯不能決,讞之廷尉,議刑公文也已呈報。這十囚須於九月十五日正午至廷尉府歸案,廷尉錄囚。具體案情都在這些案卷中。”

“那廷尉府可知這十囚是自行進京,無人押送。”

“廷尉府恐怕還不知道。”史高說罷心中忐忑,偷偷抬眼瞟了一眼劉詢,發現他皺起眉思索著什麽,並無喜怒,才稍稍心安。

劉詢沉吟片刻,道:“宣丞相和禦史大夫進殿。”

許桑“喏”了一聲,傳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