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許家莊園

許延壽一番述說,眾人才明白怎麽回事。

原來,這平定縣有兩家大戶,即城西士紳許家和城北豪強婁家,也是買賣上爭利,手下人因事相仇,彼此各圖報複,結果越鬧越僵。當地官府、賢達曾經相繼出麵調處十數次,未有結果。兩家主人雖然也有意約束手下人,但始終沒有放下嫌隙,所以還是時常起糾紛。

許家乃士紳,依仗官府勢力多些,而婁家為豪強,江湖作派,兩相可可相抵,誰也占不了上風,誰也不甘居於下風。

許延壽念及自己年事已高,而兒孫輩多在長安和外地為官,一旦生變,鞭長莫及,所以有心與婁家和解。隻是此前當地有名望的人都曾出麵調停過,現在反而沒有合適的人選了。

他久聞茂陵邑郭氏俠義之名,當家仆來報牛保國與人在東街起衝突,而衝突對方是茂陵邑郭聰時,心念一動,隨即驅車前往東街,邀其一敘,希望郭聰出麵調解。

許延壽說出了自己的苦衷,郭聰聽了倒也有些躊躇,道:“調停糾紛,也是行善,未嚐不可。隻是此前當地諸公屢次調停,未曾見效。郭某一個外鄉人,如果僥幸勸導成功,豈不是駁了當地諸公的臉麵。莊主和婁家今後在西河如何與這些人相處”。

許延壽想想也是這麽個理,低頭不語,臉上顯出愁苦的表情。這時使女端上了酒菜,他便起身招呼眾人用餐。

郭聰見許延壽雖是富豪,卻也性情敦厚,心生好感,思忖了一會,道:“我想,你們兩家其實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不過就是手下人挾怨生事而已。明日我們就去婁家調停,如果不成功,那也沒辦法。如果婁家肯聽我的勸說,那麽最好了,你們兩家就可以和睦相處。”

許延壽聽他答應去調解,大喜過望,端起酒卮敬他。郭聰端起酒卮,並未飲下,道“我還有一句話要說。”

“大俠請講。”

“如果調停成功了,那我們走後,你們兩家還是要請本地諸公再次出頭勸解,然後表示願意聽從。這樣就顧全了本地諸公體麵,皆大歡喜。好不好?”

許延壽聞言稍稍一怔,旋而明白郭聰用意,心下感激,便頻頻點頭,顫聲道:“好,好,大俠考慮的周到。老朽敬大俠一杯。”兩人一飲而盡。

郭聰又舉卮道:“在下今日得罪牛掌門,還望莊主見諒。”許延壽哈哈大笑,道:“應該是牛保國得罪了大俠,我便替他賠個不是。”

徐信好奇地問道:“那牛保國武藝平平,怎麽會是武館的掌門?”

許延壽躊躇片刻,道:“也不怕各位笑話了。婁家是豪強,家族中頗多習武之人,而我們許家乃是官宦人家,何曾好勇鬥狠。那牛保國祖上是江湖遊俠,與我們許家有些淵源,但到了他這輩也就徒有虛名。去歲他來投靠我,我也病急亂投醫,想借助牛家祖上的名望,讓婁家有所忌憚,便將他捧成武館的掌門。他的那些徒兒都是莊園裏的不肖子弟。我也知道他們胡鬧,但以為這樣可以掙些江湖名聲,隻要不是太過分,也就沒多管。”說罷連連搖頭。

徐信生性樸實,聽了許延壽這番話,倒也不好意思了,帶著歉意說道:“我等魯莽,讓莊主為難了。”

許延壽擺擺手,笑道:“牛保國也就這點能耐,即使沒有遇到你們,也會被別人打趴得的。”

張小亦跳了起來,大聲道:“莊主說的太對了。”

徐信一把將他拽了坐下,板起臉道:“小亦不得無禮。”卻又想起牛保國的狼狽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眾人也一起笑了起來。

許延壽將煩惱之事都說了出來,頓然輕鬆。平日裏作為莊主,他是要端著身份的,既累也寂寞,如今與這群活潑豪爽的男女老少把酒言歡,心中有說不出的愉悅。他朝著屏風拍了下手,眾人也好奇地看向屏風那裏。

少頃,屏風後轉出三個俏麗少女,一著長袖羅衣,一持鼓,一持笛。

那舞伎容貌清秀,身姿纖細,步履輕盈。

待鼓樂奏起,她踏著樂鼓的節拍在悠揚的笛聲中翩翩起舞,衣裾拂地,徐舒長袖,頷首微眄,時而俯身時而後仰,輕盈時如梁燕呢喃,激越時若天鵝驚飛。

頌娘看得神情恍惚,不由自主學著舞伎揚起雙臂,隨風搖曳。忽然,她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放下雙手,悄悄掃視四周,卻見眾人早已呆了。張小亦兩眼直勾勾的,嘴角似乎還掛著口水。她掩嘴一笑,又聚精會神觀看舞蹈。

鼓聲漸消,舒緩的笛聲如泣如訴,舞伎翹袖折腰,潔白的長袖隨風飄舞,輕漫的舞步恰似雲卷雲舒。

有詩讚曰:

舞女出西秦,躡影舞陽春。

旦複小垂手,廣袖拂紅塵。

折腰應兩笛,頓足轉雙巾。

蛾眉與慢臉,見此空愁人。

一曲終了,舞伎徐徐拜謝,麵帶微笑碎步倒退出場。眾人還沉浸其中,如癡如醉。

頌娘軟軟地依偎著坐在邊上的令月,呢喃道:“真好看,我也要學跳舞。”

令月吃了一驚,悄悄看了看宋伯,發現宋伯正閉著眼搖搖晃晃,似乎在回味剛才的旖旎風情。她趕忙拽了下頌娘的衣袖,輕聲道:“你亂說些什麽呀,快醒醒,被宋伯聽到了可不得了。”

頌娘這才清醒過來,小臉紅撲撲的,附在令月耳邊輕聲道:“那個姐姐跳舞跳得好好看喲。”

這晚,眾人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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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秋光明媚,眾人坐在樓上前堂裏閑話。

頌娘手扶闌幹放眼遠眺,剛收獲的田野上還留著短短的麥茬,好似鋪了一張金色的草墊,天極藍,若綢緞般柔順。頌娘不禁陶醉了,閉上眼張開雙臂道:“我要飛起來了。”

宋伯不輕不重拍了下她的頭,道:“女孩子也不知矜持點,讓人笑話了。”頌娘嘟起嘴不樂意了。

站在一旁的徐信勸道:“小孩子高興嘛,何必約束太多。”

頌娘笑道:“還是三叔最好。”

許延壽這時過來請眾人一起去用早餐,然後又商量了一番。郭聰道:“莊主派個人與我們引路即可。”許延壽點頭允諾。

許家家仆牽來了幾匹馬,郭聰對宋伯和徐嫗說道:“我們要去婁家莊園辦點事,也不知何時了結。你們要趕路的,就先啟程吧,我們就在此別過。”

宋伯雖然心中不舍,但想到跟著隻會給他們添麻煩,也就施禮道別。

郭聰取出兩貫錢,分給了宋伯和徐嫗。兩人不好意思,一起推卻。郭聰誠懇道:“你們不必推卻。先前也說過了,我們可謂有難同當,也是緣分。你們就用這些錢雇了車馬,按期到長安,我們或許都可以逢凶化吉。”

宋伯和徐嫗聽此一說,也不好再推卻了,連連道謝,各自收下一貫五銖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