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酒販

第二天朝會,劉詢命許桑宣讀了廢止正副封製度的詔書,允許吏民直接向皇帝呈遞奏章,不必經過尚書,百官也可直接請求晉見皇帝。

群臣自然看出皇帝有意削弱霍氏權勢,紛紛表示讚同。

大司馬霍禹、樂平侯霍山、冠陽侯霍雲雖然心中不滿,但也不敢吱聲。

許桑見群臣都說完話了,微微躬腰。皇帝示意了一下,許桑便高聲喊道“退朝。”百官恭送皇帝回輦。

霍雲走過魏相身旁,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魏相一臉驚愕,不知他是何用意,站在那裏思忖一番,估摸霍氏以為是他攛掇皇帝廢止副封,不由得微微搖頭苦笑。

等霍府一幹人走了後,魏相才離開大殿,發現史高候在殿外,便拱手施禮。

史高見四下無人,湊近說道:“你是不是還要請我喝酒?”

魏相道:“那當然。”

史高笑道:“走,去東市的酒舍。”

從未央宮東闕去城北九市,可繞到未央宮北門,沿著華陽街往北,就到了東市。

秋光正好,兩人也不乘車了,吩咐車夫駕車回去,兩人邊走邊聊。

史高自從喝了西域的葡萄酒後,一直念念不忘,便要領著魏相去那家懸著“文君當壚、相如滌器”招幌的酒舍。

魏相聽說是西域販來的葡萄酒,便知價錢不菲,想必要掏空了私房錢,不由得心痛一下。

東市一如既往的喧鬧,魏相不常來這裏,好奇地東張西望,一不留神,險些撞到一個擺在街麵的攤位。

這擺攤的主兒三十多歲,腰間係一條圍裙,做的是沽酒買賣,見魏相撞來,急忙護住酒罐,罵道:“老匹夫,走路不長眼睛啊。”

魏相覺得是自己的過錯,連連作揖道歉,順口又說了一句:“這走道上是不可擺攤的。”

不料這話惹惱了攤主。那攤主怒氣衝衝一把揪住他,不依不饒罵道:“老匹夫,衝撞了大爺還要囉嗦。”揮拳就朝魏相打去。

魏相為官數十載,與人謙和,何曾遭遇過這般粗野蠻狠之徒,一時呆了,也不知躲閃。

史高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攤主的手腕。

那攤主使勁掙開,嘴裏“老匹夫”“老匹夫”的罵罵咧咧,還要去打魏相。

史高惱了。他早年也是混跡閭裏的,見慣不怪,一隻手伸出抓住攤主的衣襟,斥道:“你這人嘴巴放幹淨些。”

那攤主暴躁起來,左手扭住史高的手腕,右手握拳便打了過去。

史高歪了下頭躲過,嘴裏嚷道:“你要打架,打就是了。”

史高年少時就是打架慣犯,掌管羽林軍後,又時常與高手過招,於是武藝大進。

他不慌不忙,抓住攤主衣襟的手並未放鬆,另一隻手抵住這人的腰間,左腿略侵半步,一聲發力,竟將那攤主腳朝上頭朝下騰空托起,順勢往背後摔去。

隻聽嘭的一聲,然後又是哐啷一下瓦罐的碎裂聲,邊上眾人驚呼起來。少頃,一陣濃鬱的酒香飄出。

史高轉過身,搓了搓手,臉上浮出笑意,說道:“與我打架,你還差著點呢。”

那攤主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就被摔在了地上。他也是懵了,躺了一會,才清醒了些,單手撐著地勉強站起身來。可還不曾站穩,腳底踩著酒液打滑,又是仰麵朝天摔倒在地。

魏相見那攤主癱在地上,又被傾翻的酒水浸透衣裳,很是狼狽,起了憐憫之心,對著史高說道:“他做小買賣也不容易,就這樣算了吧。”說著解下束在腰間的錢囊,想取些錢給他。

史高扯了下他的手臂,正要勸阻他,隻見圍觀的人群紛紛閃開,讓出一條道來。

魏相和史高心中疑惑,也停下來朝外張望,隻見一隊市卒撥開圍觀的人群衝了進來。

原來東市鼓樓上瞭望的市吏看到這裏聚起一群人,便鳴警呼喚維護市場秩序的市卒過去看看。

帶隊的市丞見地上一片狼藉,正要問怎麽回事,一個市卒驀然發現其中一人好似當朝丞相魏相,便貼著市丞耳邊悄悄說了。

市丞不敢怠慢,示意市卒守護現場,趕緊派人去通知東市市長蘇賢過來。不多時,東市市長蘇賢就趕了過來,他認出了當朝丞相魏相,躬腰施禮,卻不認得史高,以為是魏相的隨從。

市丞已向旁人問清了事情的緣由,湊近蘇賢說了一番。蘇賢頻頻點頭,又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朝著魏相恭恭敬敬作揖道:“丞相受驚了。”

那攤主這時也爬了起來,聽聞眼前這個長者竟是當朝丞相,不免又多看了幾眼。

蘇賢板起臉喝道:“大膽,竟敢對丞相無理。”又聞到酒香,伸出腳撥弄了下破碎的瓦罐,問道:“你設攤販酒,可有官憑?”

漢武帝時開疆拓土,花費浩繁,導致國庫空虛,於是對鹽鐵酒等實行官營與專賣,以增加國家收入。

按此規定,賣酒一概需申領官府發放的憑證,並且繳納不菲的款項。而販私酒有差價可賺,又可逃費,獲利頗豐,所以市場裏有不少人販賣私酒。市吏一般收些賄賂,也就不管了。

攤主低頭不語,瞅著滿地的瓦罐碎片和酒漬,心有不甘,嘟囔道:“我是京兆尹趙廣漢的親戚。”

丞相在旁,蘇賢哪裏肯聽他囉嗦,斥道:“我不管你是什麽人,占道擺攤,販賣私酒,這兩條罪名便可送你入獄。”

魏相心中不忍,勸道:“我看他也是初犯,便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吧。”市丞悄悄拉了下蘇賢的衣袖,蘇賢會意,順勢說道:“丞相格外開恩,還不謝過。”

攤主這時全無先前的囂張氣焰,俯首低聲道:“謝丞相開恩。”

蘇賢還想在丞相麵前表現一番,厲聲斥道:“此後不得設攤販酒,如若再犯,嚴懲不貸。”

攤主自認倒黴,低著頭收拾家什。

經此一鬧,魏相和史高再也沒有心情酒舍,便與蘇賢作別,打道回府。

攤主也收拾後好家什,悻悻離去。市丞望著攤主遠去的背影,對蘇賢說道:“這個賣私酒的攤主名喚榮畜,確與京兆尹沾親帶故,趙夫人曾派人來打過招呼。所以他在這裏販私酒,我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蘇賢聞言有些後怕了,擔心地說:“若是京兆尹怪罪下來,我們如何是好?”

市丞思忖一會,原本想說京兆尹趙廣漢性情強橫,還是小心為好,可又怕這會嚇著蘇賢,便道:“誰讓他衝撞了丞相,我們也沒辦法,若京兆尹怪罪,我們往丞相身上推就是。”

蘇賢點點頭:“也隻好這樣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竟會因此而丟了性命。